室外的空气猛地灌入肺腑,沈昭先这才发现自己竟一口气奔出数十步,胸腔剧烈起伏得几乎炸裂。
方才那幕景象在脑中反复灼烧,水汽氤氲中绷紧的肌肉、滚落的水珠、还有那双骤然幽深冰冷的眼眸……每个细节都带着滚烫的温度,几乎烫得她魂飞魄散。发现自己在想什么,沈昭先摇摇头想将这些画面通通忘掉。
怎么会……自己怎会撞见这般情形?!骆成骧!全是骆成骧的馊主意!
羞窘、慌乱……无数种情绪在翻搅,几要将她吞噬殆尽。她不敢想象赵楚樟此刻的神情,光是刚刚那眼中的寒意,就比叱骂更令她无地自容。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话本的事还没遮掩过去,竟还……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情!
“我……不是有意进……”她对着虚空呢喃,这样的辩解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刚刚自己直愣愣站在那里的蠢样子,任谁瞧见都会误解吧?现下回去请罪?不,光是想到要再对上那双眼睛,双腿就不受控制的发抖。
正当她心乱如麻时,身后那个房间内,赵楚樟缓缓收回凝在空荡门前的视线。他面上那瞬的错愕与冰冷已然褪去,化作一潭难以测度的深晦。
他低头看着胸膛上纵横交错的旧伤疤,薄唇紧抿。
空气里仍浮动着莲子羹的微甜。赤足踏上冰凉地板,随手拿起一件衣服穿上,来到门边,并未立刻合上那扇被仓惶撞开的门。只是廊下灯笼晕开昏黄光影,那抹纤影早已遁入夜色。
赵楚樟穿好衣衫,庭院找不到沈昭先的半点踪迹,只有石桌上放任放了一碗莲子粥。就是这个时候,她先前的房中传来窸窣声响,他默然摇头,踏入那间尚在修葺的屋子。
推开门就看到沈昭先蜷在角落最深处,即便听见脚步,也始终将脸埋进阴影里。
“你……”赵楚樟看到沈昭先似乎在发抖,是被自己吓到了吗?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见地蜷了蜷,“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夜里冷回去休息吧!”说着他让开了一条通向房门的道路。
现在也不是什么说话的好时机,等明天大家都冷静下来再说吧。而且,她应该是在怕自己,赵楚樟这样想着,便转身离开这个房间。
沈昭先等了许久,才敢怯怯抬头环顾四周,很好,赵楚樟不在。她一个人磕磕绊绊摸索着出了门,确认四下无人后,拼了命般跑出院子,一头扎进自己房间。
跌坐床沿,骆成骧与她说话时的情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当时为什么就没有察觉到他包藏祸心?那话语里的机锋何其明显,打趣的神情明晃晃烙在眼前,自己怎么就没有注意到呢?
这人说的话,半个字都信不得!
次日清晨,夏开琛唤她时,她正掩口打着哈欠,眼下两团青黑昭示着彻夜难眠。
“昨夜没睡好吗?”夏开琛蹙眉问道。那眼下的黑眼圈实在是太过显眼,无法装作没看见。
听到这样的问候沈昭先要被气笑了,何止没睡好啊,那是一夜没睡。她恨恨道:“下回见着骆成骧一定要绕道走,他嘴里没半句真话。”甚至还要算计人!
虽不知骆成骧如何触怒了她,夏开琛十分赞同地点头。自己被那人算计过太多次,若再不警醒,这些年当真白活了。同时她也庆幸沈昭先也发现了那人的真面目!
回到熟悉的院落,沈昭先抬眼便撞见石桌旁饮茶的赵楚樟。昨夜那幕陡然浮现,水珠沿着紧实的线条滚落……
她猛地闭眼摇头,想把那画面从脑海里甩出去。
张守信见她闭这眼睛僵立原地,刚要开口又生生咽回。昨夜偷溜去与骆成骧饮酒,偏被大人逮个正着。罚他这几日禁言,说是怕按捺不住脾气拿他泄愤。
虽不知谁触怒了大人,但为了自己的安全,便低头将自己缩起来,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骆成骧踏入院门时,只见一片诡异的死寂。赵楚樟慢条斯理地品茶,沈昭先闭眼钉在原地,张守信盯着鞋尖装鹌鹑。昨夜那出戏竟有这般威力?
“呦,沈画师怎么站在这儿不动?”骆成骧挑眉,他还不信了昨晚那情景,就没擦出半点火花。
沈昭先睁眼怒视着他,怒火腾地窜起,这人怎么好意思说话的?是看自己好欺负吗?她将脏话憋了回去,换了一种较为文雅的方式反击回去:“你还有脸说?若非你告诉我说大……我又怎会……”她倏然收声,唯恐这事被第三……不,第四个人知晓。
骆成骧故作谦逊摆摆手:“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你这人……”还真是不要脸啊,怪不得夏开琛避你如蛇蝎。被气得连话都说不出的人,只恨自己不会功夫,若是会一点三脚猫功夫,一定狠狠教训他!
茶盏放石桌上发出的声音打断了沈昭先和骆成骧“焦灼”的气氛,赵楚樟冷笑道:“你还是闭嘴吧,我怕我忍不住打你。”
张守信的视线偷偷扫过院中三人,沈昭先满面绯红垂首不语,大人竟被骆成骧气笑了?虽然骆成骧没事就撩拨一下大人,可大人这般着恼怒实属罕见。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怎还与沈昭先扯上干系?
自己昨晚偷偷溜出去到底发生了什么?真的很好奇啊。张守信甚至都想溜到沈昭先身边问一嘴,不过察觉到大人投来的“死亡”目光,他还是低下了头。没关系,今后还有的是机会。
骆成骧看着面颊绯红的沈昭先与佯装无事发生的赵楚樟,虽不知道事情何以演变至此,但确如自己所预想般发展。既如此,他拱手致歉:“沈画师,在下为昨日唐突之举致歉。赵大人,昨夜之事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赵楚樟这才侧目看向骆成骧,他这种姿态分明就是看笑话,不过然事已至此,终该翻篇。他长叹一声:“今日不是说王家的调查结果吗?”
见话题终入正轨,沈昭先暗自舒了口气,移步至石桌旁,刻意与赵楚樟隔开距离落座。
这对沈昭先的这个动作,赵楚樟什么都没说,只是低垂了眼眸。将目光放在了骆成骧的身上。
“那幅《月下美人图》乃王家的传家之宝,是何人所画,王家人自己也说不清。”骆成骧敛去戏谑神色,正色道,“后有几个败家子觊觎此画,王家却无出手之意。败家子遂设局抢夺此画,献予欧阳通判,求他对他们几个往日劣迹网开一面。”
赵楚樟见沈昭先眉间凝着困惑,便解释道:“传闻中王家长子嗜赌成性,在赌坊败尽大半家业,更是欠下巨债。那赌坊背后东家,正是陈和堂。为抵赌债,长子只好说家中藏祖传重宝。”
骆成骧这个时候眉飞色舞的抢着说:“可那几个败家子去到王家时,对王家呈上的宝物视若无睹,独独盯上那幅无题款的《月下美人图》。王家自是不肯交出,那几个败家子竟将长子扭送监牢,严刑拷打。”
“为人父母岂忍见亲生骨肉受苦?只得献画抵债。画既到手,长子获释,赌债亦勾销。”骆成骧啧啧两声后双手一摊,“此后王家举族离了颖昌,杳无踪迹。”
“如此说来,王家是隐姓埋名迁居他乡了?”沈昭先蹙眉,没想到这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赵楚樟像是洞悉她所想,便补充道:“并不全是,根据我们的调查,王家二老早已亡故,一双儿女下落不明。但有传言说,他们还活着,有人曾在开封见过这位长子,更紧要的是,”他目光一凛,“他的赌瘾是被人设计沾染上的。”
沈昭先转向赵楚樟一脸震惊,这陈和堂仗着陈家势力,行事竟猪狗不如!她伸长脖子好像要问什么,而后又缩回来。想到昨天的事情,这两个人她是谁都不想靠近。最后只能轻声问:“陈家就这样纵容他们的恶行?难道没有人上门讨要说法吗?”
骆成骧闻言再度摊手,无奈轻叹:“谁教那个败家子有个好娘亲?他娘就他这么一个孩子。平日里这对母子便横行霸道,目中无人。后来他父得了个庶子,虽出身微末,却是个力求上进的。”
“两相对照之下,他的父亲心就不在他们母子身上了,这当娘的又能怎样?不过是时时跟在他身后收拾残局罢了。儿时闯祸尚能遮掩干净,待他长大后,便越发肆无忌惮。”骆成骧语带讥诮,他自己也是出身世家的,对于豪门阴私自然是知道的。世家中但凡有能光耀门楣者,纵是纨绔,全族都会忍气吞声,装作不知道看不见听不清。
这个陈和堂读书向来敷衍了事,行事更是嚣张跋扈。可他偏能与颖昌官员周旋融洽,极擅投其所好。这般能为陈家谋利,族老对他的行径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的母亲只道这儿子终是替她这老娘扬眉吐气了,他们不用在其父面前低声下气,处处被那个庶子压过一头。
“就因为这些个原因,这人就……官府不管,陈家也不管。便纵容他行事愈发放纵不堪。”沈昭先颇觉此事荒谬,也学着骆成骧的样子啧啧两声,“如此说来,这几个纨绔子弟的死,只能说是苍天有眼,他们活该。”
就是可惜他们说的那个陈和其了,其实他真的是无辜的。这些事情他又不知道,一个旁支的陈家子弟,也享受不到他们好处。
“远不止于此,”赵楚樟语气笃定,“此案完结后,一定会呈至御前,陈家这一代在朝的官员,仕途便算走到尽头了。”
“咎由自取罢了,”沈昭先回想起那群纨绔的种种恶行,还有陈家人一味的装聋作哑,断送前程,正是对他们最痛快的报复。可她对一些事仍有疑虑,“只是,此事与林姨娘又有何干系?”
她与那幅《月下美人图》的渊源,可不像是曾经见过几次的样子?一个离奇的猜测倏然浮上心头,她转头看向赵楚樟,有些不确定地说:“这位林姨娘的‘林’姓,莫不是个假的?她实则……姓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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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王家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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