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鬼楼情痴(9)

案头的烛火被风撩得忽明忽暗,茶滢的心忽上忽下,也似团乱麻。

她咽下一口唾沫,艰涩开口:“阿兄死的那日,去过叶子行。阿兄从不赌博,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样反常的举动。所以……打算去看看……”

"你在调查什么?"陈觥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铁链,"咔嗒"一声,便将她的话头锁成了碎片。

“我……”茶滢张了张嘴,陈觥的目光瞬间锐利如刃,她慌忙别过脸,“没什么……什么都没有。”

“别对我说谎。”陈觥高大的身子一步步逼近,他的影子笼罩住她,带着股不容拒绝的威严,“九娘为什么毒死你阿兄?”

“你都知道了” 茶滢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耳中嗡嗡作响。她望着他逼近的脸,能看清他眉峰下的阴影,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混着血腥气的残存熏香味。

这一整天,他都在府衙里审犯人。

现在,她也是他正在提审的犯人。

陈觥的影子漫过她的眼角,他扳过她的肩,两人四目相对。

“府衙的笔录里,你和九娘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录在案。所以,别对我说谎。还有什么事情你没告诉我。”

茶滢目光一滞,声音发颤,眼泪不自主便流了出来,“阿兄不是意外。他是被毒死的,毒药……毒药是只有宫里才有的三色香。”

“宫里?三色香?”听到“宫里”二字,陈觥的眼神也变了,“你听我说,接下来不要擅自行动,不管发生都要先告诉我。你阿兄的死因的确蹊跷,接下来我会去查……”

茶滢打断了他。

“凭什么让我置身事外?”她突然开口,声音比窗外的风还冷。她抬起下巴,迎上陈觥的目光,“陈少尹,你真以为这里是临安府衙吗?你作为临安城的父母官,不好好去查明真相,还枉死的人清白,却无端跑到我这个受害者家属家中,假意好言相劝实则威逼利诱。你敢说,我阿兄的死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陈觥的瞳孔骤缩,单手蓦地扣住了茶滢下巴:“你还知道些什么?”

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心中的那点怜悯爱惜,被茶滢挑衅的言语和目光,以及整日在府衙提审刑犯的极度疲惫下,消磨得找不到踪影。

茶滢被他勒得喉间发紧,不自觉去掰他的腕子,“阿兄死的那日,他还去过陈家。”

陈觥的手松了松,“接着说!”

茶滢敛眸道:“他在陈家跟人起了冲突,你告诉我,阿兄在陈家跟谁起了冲突?为什么起冲突?”

茶滢眼中微变,换了一种语气挑衅,那是隐含诱惑不自知的放肆举动。

陈觥目光扫过茶滢发颤的肩头,避开了她视线,抬手拉过锦被给她盖好。

“那天我上值,具体发生了什么也不太清楚。听家里人说,那天除了你阿兄,还来了……其他客人。”陈觥顿了顿,为了避免更大的误会,他换了个说法,把太子妃派来的人说成了其他客人。

“其他客人对我们……我们的婚事有点看法,多嘴说了几句,惹得你阿兄极为不快,然后就起了冲突。”

茶滢嗤笑:“我们的婚事,居然可以别拿来说三道四。他们恐怕是什么贵客吧?跟阿兄起了冲突,你们陈家就把我阿兄轰出了门,对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被什么哽住了。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声嘶哑的"我"。

一向风雅冷静自持的陈少尹,此刻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家不配。”茶滢替他说完,转过脸,说道:“陈少尹,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高攀不起你们陈家。我们的婚事,就此作罢,劳烦你退回婚书,从此我们两家互不相欠。”

说到最后,她放低了语气,说的含混不清,说不出的可怜楚楚。

陈觥愣住了。

良久,他才说道:“茶兄的事,我自然会查清楚。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说完便到离开了。

茶滢从二楼雕花窗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这绯色公服完全消失在夜色中,全身才如同抽离了一般,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气,瘫倒在床榻上。

慧娘听到动静,担心地上来瞧了瞧,声音里浸着担忧。

“滢滢,你们怎么闹成这样?前几日不还挺好,又是送酥糖又是送你回家。”

茶滢抬头,眼尾还挂着泪,嘴角却扯出个笑,“没事的,嫂嫂,我是故意的。少尹大人不是吃素的,我不敢对他撒谎,只能把我们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跟他说明白。阿兄的事情,的确需要他的帮助。不管宫里,还是叶子行,单靠我们根本不行。”

慧娘望着她强撑的笑,伸手帮她擦泪,“可你说了退婚……”

“他没应我。”茶滢吸了吸鼻子,“嫂嫂,他已经对我上心了,不会轻易应允退婚的。我今日,是要让他自己想明白了,我究竟配不配得上他。等他彻底想明白后,以后若再敢有人拿我配不上他来说事,他肯定第一个不答应。”

男子多如此,垂手可得的明月,也不过寻常;偏生对檐角流萤般的东西,费尽心思也要探个究竟。

越是得不到,才在心头藏得深。

慧娘突然明白了,这丫头不是闹,而是在演。

演一场最绝的欲拒还迎,从来不是推远,是把人往自己怀里带,再往心尖轻轻插一刀。

若是成了,便是死心塌地。

陈觥在茶滢那里吃了一个不痛快,他更不想回家去找不痛快,于是可怜的少尹大人只能去找同样忙了一天累瘫在塌的张鹿蹭酒喝。

"哎哎……"张鹿斜倚在竹榻上,看着眼前这个三更半夜还不回家的男人叹气,"你差不多得了。叶子行的案子查了一天一夜,我这个通判可比你少尹忙多了。好不容易今晚可以睡个觉,你就蹲在我这儿灌酒,当我是那城门口的酸秀才,专听你掉书袋?"

陈觥的酒盏"当啷"掉在案上,他望着张鹿促狭的笑,不忿道:"你知道什么!她居然跟我提退婚。我不退,偏不退……."

凭什么,她说退婚就退婚。

连祖父也是,张口闭口就是退婚。

"行行行。"张鹿弯腰拿起酒坛,往自己碗里倒了半盏,"那少尹大人明日就去茶家,直接把人家娶了,早日带回家暖被窝,别来我这儿烦我……”

陈觥瞪着他:“谁说我要娶她了!”

张鹿抹了把嘴:“少口是心非了。昨天你把人从河里捞起来的时候,我看你脸都白了。当时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敢打赌……殉情这种事,你估计做不出来,但抓回来的那些保镖护院,估计一个全尸都没有。”

陈觥也举起酒盏,两人"当啷"相碰,他终于清醒了一点。

“叶子行的事情,你怎么看?”

张鹿笑着摇头,“做得真是干净、漂亮,愣是一点蛛丝马迹都不留。太可惜了,账本都被烧了。”

陈觥望着天上的沉沉暮色,低声道:“那就从人重新查起,看看那些失踪的姑娘,都被弄到哪里去了。”

张鹿哭丧着一张脸,“谈何容易啊,又要开始做大海捞针的活计。”

山海楼已经恢复了正常营业。

自从阿兄出事后,茶滢心气欠缺,她已经多日未曾花心思准备评书了,所以生意又差了一些,只三三两两坐了几个客人。

"砰!"

大门被踹开的巨响惊动了店里的客人。

三个穿玄色短打的泼皮踉跄着撞进来,为首的络腮胡叼着烟杆,朝柜台算账的慧娘哄笑道:"哎呦,是个年轻貌美的娘子。听说你刚刚做了寡妇,正好我是鳏夫,要不我们凑一对。"

慧娘当了酒楼三年的掌柜,什么世面没见过。

“三位官人说什么笑话。如果是来喝酒,那我们欢迎,如果来闹事……麻烦出门右拐。”说完,她又朝后堂大喊了一声,“盐桥,来客人了……”

盐桥肩上着劈柴的斧头,上身**俨如一个门神站在慧娘身后,大有一种你敢上前我就敢跟你拼命的架势。

络腮胡嘴角抽了抽,不耐踹翻了旁边的条凳,嘴巴上骂骂咧咧:“呸,寡妇不吉利。瞧老子这记性,差点把正事忘了。”

他从怀里抽出一张纸,摊开后朝慧娘甩了甩,"借据,五百两银子。什么时候归还?"

“五百两?”楼上的茶滢听到这个数目,立即下楼来看字据。

又是五百两!

上次叶子行账房中的账本,也是五百两!

“借据哪里来的?”茶滢验了一下借据,没有错,的确是阿兄的字迹。

“还能哪来的?"络腮胡的同伙凑过来,"茶掌柜虽然已经走了,但他欠的债可是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你们要么快点还钱,要么拿楼抵账!"

茶滢伸手,“我没看清楚。”

络腮胡把借据往怀里一揣,"少废话!给不给钱,不给钱老子就......"

茶滢盯着络腮胡怀中的借据,打断他:“我们拿银两,一手交钱,一手给借据。嫂嫂,劳烦您去取银两过来。”

慧娘取了钥匙便去了后堂拿钱。

不一小会,慧娘脸色煞白,连嘴唇都在发抖,拿着钥匙从后堂小跑出来。

“滢滢,除了柜台上的这些碎银子,家里的银两、会子全部不见了。”

茶滢的血"嗡"地冲上头顶,心漏了一拍,不可置信:“怎么会,家里的钱全部不见了!”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