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巨变

天未彻亮,欢喜庵的大门就被人重重拍打响。

值夜的尼僧慌张将门打开,报信的侍卫便着急忙慌地赶到太后的住处。也不知侍卫进去通报了什么,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几名被动静吵醒的尼僧便看到慧音姑姑扶着庵主出了门,似是打算出门。

觉慈战战兢兢上前,大着胆子问了慧音一句:“姑姑,需要我等做事么?”

早有侍卫驾着马车在欢喜庵门口等候。慧音将太后扶上马车后,对觉慈说:“你跟着我的时间长,今日庵里的各项事便由你替我料理。”顿了顿,她皱着眉头补充一句:“若无必要,所有人尽量不要外出。其他的事,等我回来再说。”

觉慈应是,然后惴惴不安地看着慧音也上了马车。侍卫驾着马车,带着车上的太后与慧音向着万相寺的方向而去。

她想着如今昏睡在屋内的韶玉和几个时辰前**带着满身血迹离开的连霁,实在忍不住替两人揪心。她虽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却不难感知到有大事要发生。

妙竹迷瞪着眼睛,打开窗探出头来,问:“觉慈,发生什么了?”

觉慈勉强一笑:“没事,天还早,你赶紧回去再眯一会儿觉。”

妙竹确实困得很。她正是贪睡的年岁,被觉慈一哄,便揉着眼睛乖乖应下,心大地重新躺回床上呼呼大睡了。

韶玉中间醒过一回,但意识不清醒,很快又昏睡过去。

觉慈喂她喝过一会水后,待欢喜庵里的小尼僧们陆续醒来后,就按照慧音的吩咐,打发着小尼僧们各自去做事了——扫地的扫地,擦佛像的擦佛像,整理经书的整理经书。只一点不允许,没有允许,大家不可随意出欢喜庵一步。

大家面上应下,实际多少得知了早上发生的事情,互相交换眼色,猜测万相寺是发生了大事。

可万相寺那边能发生什么事呢?大家想象不到。

这件事扰乱了大家的心神,因而竟无一人发现韶玉自始至终没有出现。

觉慈暗暗松了口气。

午后,太后与慧音姑姑依旧没有回来。

但是前来庵里送水送菜的几名侍卫却不经意泄露了一件惊天奇事——两个时辰前,侍卫长带着几人从山下扛了一座棺椁上山!

棺椁!死人了!清静山此等佛家重地,居然会出人命!

众尼僧惊呼不断,总算明白为何姑姑今日不准她们出欢喜庵了。惊呼完,大家接着寻根究底起另一件事情:死的是谁?杀人的又是谁?

所有人既害怕又好奇,可惜直到晚间也没听到别的消息了。

傍晚时分,慧音搀扶着太后重新回到欢喜庵里。

两人俱是一脸疲色,神情憔悴。慧音扶着太后进屋休息,一整晚没有出来。太后屋内的油灯亮了整整一晚。

觉慈心里有鬼,仗着自己与侍卫队的人相熟多年的交情,悄悄把驾马车的侍卫拉到一旁,探听消息:“听说死了人了?”

这件事清静山里知道的人太多,根本压不住多久。

侍卫叹口气,对觉慈说:“死的是郑大人。他死在后山的一座废弃洞窟里,是被人用匕首刺入胸膛而亡的。”

郑朗!皇后的亲弟弟!

觉慈惊了下。她没想到出事的人的身份会如此高。她后背瞬间出了冷汗,失声问道:“是……是谁动的手?”

侍卫不做声了。

觉慈催:“你快说呀。让我心里有个底。”

侍卫无可奈何,愿意勉为其难透露些事情给她。不过他说的不是谁动的手,而是:“自清晨起,连霁公子就跪在了尘住持和庵主面前了——从辰时跪倒申时。”他神色微妙,在觉慈震惊的神色中,继续道:“两刻钟前,侍卫长接到了庵主的口谕,带着连霁公子和……呃,郑朗公子离开了。”

觉慈深呼吸一口气:“去豫梁?”

侍卫默默点头。

杀人的果真是连霁公子么?

觉慈想到昨夜见到的连霁,心事重重。按理说,她皈依佛祖多年,心里是极其厌恶杀人这件事的。但人心终究是偏的,她昨夜亲眼见到连霁抱着韶玉回来的模样,又联想到往日郑朗的荒唐名声,心里总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想着事,觉慈拖着沉甸甸的脚步走向韶玉的屋里。

屋里黑漆漆的一片,觉慈点燃一盏油灯,屋子里有了光亮后,她才发现韶玉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了。

纤瘦的身子隐藏在白色的单衣下,她正坐在床上,垂着头怔怔出神,让人一时分不清究竟是衣服更白,还是她的脸色更白。

她的脸色真差。

觉慈坐在床榻边,伸手触了触韶玉的额头——虽有些凉,却比昨夜好太多。她有太多话想问,可见到韶玉此时的模样,顿时又不忍心了,只温声问:“独自饿么?身子有何不适么?”

韶玉沉默着摇摇头。

觉慈长叹一口气,道:“连霁公子刚刚被送走了。”

韶玉霍然抬头,眼眶有些红。她紧紧抿着唇,眼里不自觉盈了水光,却始终倔强着没流下泪来。在觉慈的注视中,她一字一顿地开口:“郑朗是我杀的。”她哑着嗓子,说:“那把匕首是我偷偷带上山的。连霁是为我顶了罪。”

即便是心中早有猜测,但是真正听到韶玉承认,觉慈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她听着韶玉低声说出自己是怎么与连霁偷偷相识,又是怎么与郑朗一点点结怨的,尽管郑朗已经丢了性命,可还是忍不住在心底偷偷骂他真是个惹事精。归根结底,最终落得这般结局,不还是要怨郑朗胆大妄为吗?

“事已至此,不如就如连霁公子所言,就……就让事情这么过去吧……我知你心里过不去,觉得亏欠了他,可你若莽撞地跳出来,才是辜负了他的一番心意。”

咬了咬牙,觉慈看着韶玉仍有些淡淡红肿的脸颊,狠下心来道:“这事担在你身上,不仅你一条小命要丢掉,你的父母家人或许也会被殃及。连霁公子的情况却不一样。庵主是他祖母,他的生父可不就是当今圣上?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觉慈的话有道理,韶玉听进去了,可心头却始终闷闷的。

她不是爱亏欠人的性格,与连霁认识不过半年,却亏欠他太多。自始至终,是他一直在帮助她。而她待他却不如他待她那般用心,甚至在最开始认识的时候,她连自己的真实姓名都没告诉他,只把他当做一个能避则避的大麻烦。

韶玉往常开玩笑说他是活菩萨,这话说对了。韶玉在欢喜庵里捏着鼻子背了几个月经书,果然有菩萨来渡她了。只是来的是个比她没大两三岁的泥菩萨,渡了她没错,自己也要碎得七七八八了。

她忧心忡忡地想,皇后对连霁一点不好,害他小时候看个表演也要穿内侍服偷偷去看,现在连霁替她顶罪后,皇后真的会放过他吗?

属于自己的念珠断在洞窟中,韶玉猜连霁应该是替她收起来了,没让其他人发现一点不对劲。醒来之后,她的手腕也多了一串新的念珠,正是她曾在连霁手腕上看见的那串。

韶玉将这串念珠收了起来,手腕上暂且空着。她不知道慧音姑姑会不会发现不对劲,深夜失眠的夜晚,她偶尔有过偏激的念头,想着若是慧音姑姑发现了,她承认自己丢了又如何呢?

事实上,夏日过去,直到清静山上的叶子变黄为止,除了觉慈,并无一人发现韶玉丢了念珠。

北山的洞窟在十月前按时完成了,侍卫长早前念叨许久的万相寺要发生的大事却没半点声响。了尘住持却下令让人封住了洞窟,不准任何人踏入一步。除此之外,清静山里所有的洞窟都被工匠挨个排查了个遍。

后山那座发生了太多事情的废弃道教洞窟同样被封了,有一日韶玉和妙竹去后山摘花时,看见几名工匠正小心指挥着十几名侍卫将一座神君石像从洞窟中合力搬出来。

有侍卫说:“整座运下山太累,不如砸了吧,砸成碎块更方便让挑夫们运下山。”

工匠怜惜地抚摸石像掉漆了的面容,惋惜不停:“如此精湛的工艺,砸了多可惜?说不定费了许多人几年十几年的心血呢?瞧这神态多逼真?多少普通工匠一辈子也刻不出来这般含情的眼神。”

侍卫们苦着脸:“您别为难我们了。十几座石像呢!搬下去要累死人。”

“一群不识好货的蠢蛋!”工匠气得大叫:“不高兴搬就别搬!总之不准砸。砸了我和你们拼命!我去喊我徒子徒孙一起来搬。”

说完工匠就气哼哼地转身离开,朝着北山的方向而去,留下几名侍卫在原地面面相觑。

好半天才有人憋出一句话来:“该说这老头什么好呢?真是半点不忌讳……这些石像可是沾过血的……”

沾过血的……

韶玉默默攥紧手中的花束,最后看了眼洞窟口横着卧倒在地上的神君石像,转身离开。

后山的十几座石像全被运下山的当日下午,慧音难得将韶玉喊到了自己的屋里,说是有要事要与她说。

要说什么?是要问她丢了的念珠在哪里,还是要问她与郑朗被杀的事情有没有关系?

韶玉做好了被审问的准备,进了屋,却发现屋内除了慧音之外,还有一名年岁三十上下、蓄着胡子的深衣男子。

慧音指了指这男子,对上韶玉疑惑的目光,说:“这是严大人派来的人。他是来和你说你姐姐的事情的。”

男子方脸大眼,不苟言笑,瞧着就是个十分可靠的人。迎着韶玉的目光,他颔首道:“在下元山,奉我家大人来与您见面。”

慧音不声不响出了屋,守在门口,把屋内的空间留给元山与韶玉二人。

韶玉没有发现慧音体贴的离开。她的心神早已被元山要说的事情攫住,不自觉注视着元山,茫茫然问道:“我姐姐和阿莺怎么了?”

她显然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

元山叹了口气,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带着这掩不住的怜悯。迟疑了会儿,他还是说出口:“两个月前,豫梁城外蹿出一伙流盗,掳走并杀害了不少赶路的妇女。你……你姐姐和她的那名侍女也被害了。”

韶玉的脑袋一瞬间嗡嗡的,居然站在原地说不出任何一句话了。她想大声吼:不是的!你在骗人!你是什么人,你怎么敢拿绿珠和阿莺的生命开玩笑?她们答应过她会回来看她的!

可她的喉咙却像是忽然哑了。火烧火燎的痛,她想出声,却说不出一个字。

元山看着她煞白的脸,也不忍心继续说下去了。但是主人让他带的话又必须要说,于是他只能微微偏头,逼自己继续说完:“尸骨……尸骨没留下……”

怎么会,绿珠……阿莺……

韶玉痛彻心扉。世界天旋地转,她再也承受不住打击,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再醒来的时候,她正躺在慧音屋里的榻上。见韶玉坐起身来,在屋里环视一圈后便腾的一下起身要出去追人,慧音眉头紧皱,拉住她的手腕:“元山已经走了。你现在去追也追不到他了。”

韶玉登时崩溃。她泣不成声,喊:“他骗我!他骗我!姐姐和阿莺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慧音将她抱在怀里,低声安慰她:“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妙心,你还有我们。庙里面的其他人都会陪着你,过不了几年,你总会被时间治愈的。”

韶玉渐渐安静下来。

然后,她从慧音的怀中退出来,说了句奇怪的话:“姑姑……对不起。”她抬起头来,下定决心:“我要下山。我不当尼僧了。”

酉时三刻。裴浥在家中为自己做了一菜一汤,刚把碗筷摆在桌上,忽听到院门被敲响。

他以为是季长松或恩师到来,没想到打开门,却见到了原本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的韶玉——她穿着缁衣,一头青丝却披散在身后,眼睛红肿,显然大哭过一场。

裴浥吓了一跳。韶玉什么时候哭成这个样子过!他磕磕绊绊地问:“怎么了?”

韶玉扶着门框,对他说:“下一次科举,你一定要考去豫梁。只有你当上官了,我才能借着你更好更快地查明真相。”

裴浥愣住:什么真相?

韶玉眼底沁了泪:“你说得没错,绿珠和阿莺死了,我只会比你更疯狂、更自私。”

裴浥听出她的意思,惊得后退半步。他看着韶玉顺着脸庞滑落的泪珠,心头百转千回,心情复杂,最终还是化作行动,上前一把握住韶玉的手,低低道:“好。三年后,我带你与豫梁。”

韶玉站在原地,问:“你不恨我拉你下水么?你或许会被我害得没命。”

“别忘了,裴家的事情上,我也差点害得你没命。”裴浥手上用力,将她拉进院子里来,轻声道:“韶玉,从此以后,我们相依为命。”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