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送信

裴浥的话只在韶玉心中极短地掠过阴影,很快,她就刻意将裴浥的劝告抛之脑后。

韶玉不是不知道绿珠与阿莺去豫梁的事情多有蹊跷,可她才是与她们相处了十几年的人。她相信绿珠的为人,相信她不会欺骗她,也相信她不会抛弃她。

绿珠说让她待在欢喜庵,她就待在这里;绿珠说会回来,那她就在这里等着她回来见她的那一天。

韶玉称不上是多乖巧的人,但是她愿意听绿珠的话。

再回到欢喜庵里,韶玉重新回到了先前一个月的作息。

慧音姑姑照常爱使唤韶玉去做事,态度却一日日和缓下来——无论她布置给韶玉多不省心多累人的活,韶玉总是能完成得很好。

她擦拭的佛像最是一尘不染,她打扫的院子落叶最少,尤其令人满意的是她每次摘去供奉在佛像前的鲜花,几枝挨在一起,并不争奇斗艳,只是清雅怡人,却教人看得心旷神怡。

其他小尼僧摘的花不是太艳丽就是太香味太浓,并不适合摆放在神像前,慧音看了总是直皱眉头。她提点几次后,小尼僧们懵懵懂懂又摘了新的花来,比之前好上许多,却还是比不上韶玉摘的。

尤其一次韶玉将摘的花放在了太后常去的佛堂,太后娘娘居然难得夸奖起这鲜花“清淡可爱”,不由让慧音更是对韶玉高看一眼。

也许凡事都看悟性,慧音暗自想,“妙心”这法号阴差阳错似乎给对了人。

感受到慧音姑姑的态度软化许多,韶玉吁出一口气,在欢喜庵里的日子过得越发自如。随着在山上待的日子越来越长,与她一起做事的其他妙字辈小尼僧对她也逐渐亲热起来,至少现在斋堂里的厨娘做了新的豫梁甜点后,已经有人愿意喊着她一起去共同品尝了。

看样子暂时不用担心被赶下山了。韶玉庆幸。

当然,人无完人,韶玉也并不是在任何一件事上都能够做到游刃有余的。

擦佛像扫地诸如此类活计难不倒韶玉,摘花她更是得心应手,真正让她苦恼的,反而是每半月一次的佛经考核。

韶玉幼时跟着绿珠学过认字,后来搬到石头巷后,又跟着裴浥学了一阵的四书五经,她自认不算看到书本就两眼一黑的朽木,可如今坐到了欢喜庵里的讲经堂里、手里拿着一本《维摩诘经》时,却头一次尝到了认得其字、不通其意的无力之感。

她难以理解佛经里晦涩的经文,只好死记硬背以求在考核中不被惩戒,不过终究被考核到了没背下来的内容,手心挨了讲课师姐的戒尺的两下打。

整场考核下来,妙字辈的小尼僧全军覆没。

所有人低着头,戒尺把手心打肿了也不敢吭声,大家缩着身子听师姐训话,并且承诺下次考核一定会把经书背熟。

晚上韶玉摸着自己红肿的右手掌心,在灯光下读《维摩诘经》时,不期然想起了裴浥当初追着她学策论的光景。

她苦笑:学策论和学佛经,还真说不上哪样简单哪样难。

四月下旬的时候,两封信被送到欢喜庵里。

太后娘娘收下其中的一封信,需要差人将另外一封信送到隔壁的万相寺里。慧音姑姑已然习惯了让韶玉去做事,此时照常喊她来,细细嘱咐她:“这一封信你送去给万相寺里的了尘住持。切记不要损坏信件,也不要让无关人士看到此信的内容。”

听起来送信是件大事,马虎不得。

韶玉郑重地接过信,试探着问:“您说的无关人士是……?”

慧音呵了声,意味不明:“比如说那位姓郑的。”

慧音姑姑说话真是直率。

韶玉顿时有了分寸:“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慧音姑姑是辰时一刻把信交给韶玉的,辰时三刻,韶玉就拿着信朝万相寺的方向走去。佛诞日当天的拜佛大会是在万相寺山脚下举行的,因而韶玉是知道去万相寺的路的。

她从欢喜庵出发,沿着山路走过去。

山路修得开阔平整,韶玉走得并不辛苦。此时天光大亮,清晨的薄雾散去打扮,山间绿树青翠,空气中是湿润泥土香味,韶玉听着耳畔时不时响起的鸟鸣,实觉心旷神怡,一早就从慧音那领了差事的郁闷散去大半。

走到万相寺山脚下时,见侍卫长正领着一伙人搬运废料,韶玉诧异,多问了一句:“这些人面生,是来做什么的?”

侍卫长对韶玉印象颇深,见到她也笑着问好:“原来是欢喜庵的妙心小师傅。”他指了指这些人肩上担子里挑的东西,解释:“春天到了,去年山上没完成的石刻要继续雕刻哩。这些都是山下新招来的青壮年,专门招来帮忙从山上运废料下山的。如果工匠师傅们有些简单的雕刻活计,他们也能帮忙打下手。”

韶玉想到清静山上数不尽的佛像,咋舌:“原来山上的佛像还没有凿完……”

“北山有两座洞窟没完成,”侍卫长显然对此非常了解,神神秘秘地透露:“更何况工匠们今年领了任务,要雕一座新的石像出来……”

韶玉被他勾得愈发好奇:“是什么石像?”

侍卫长哎呀一声:“我现在不能透露太多。”他神神秘秘道:“不过九月十月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了,届时万相寺有大事要宣布。”

那也没几个月了。

韶玉点点头:“您说得有趣,我现在真想马上到九月十月,好知道究竟是什么大事。”她玩笑道:“您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怕是我今晚要难以入眠了。”

侍卫长听了,乐道:“那我得向妙心小师傅道歉才是。”

有任务在身,韶玉与侍卫长闲聊几句,顺便问了他上山的路怎么后,就继续朝着万相寺的方向走去。

她并没有多在意那些被招上山做活的青年人,因此并没有发现有个身材略瘦的青年人垂头挑着担子经过她与侍卫长身边时,曾惊讶地回头看了她好几眼。

等韶玉离开后,那青年人仍没回过神来。

有人在旁边拍了拍他肩膀,叱骂道:“薰鸽,你要是不想好好干就下山,别连累我们!”

原来这名上山做活的青年人正是昔日在沁蓉县做乞丐的薰鸽。

他在沁蓉县能偷的东西越来越少,眼见着快要饿死过去了,恰好得知清静山上要招打杂的工人,他索性收拾干净上山来,想要挣点卖力气的快钱。

被人训斥,薰鸽下意识骂回去:“喊什么喊,魂都要给你叫飞了。喊出毛病你替我出钱治?”他重新背起挑担,回想起方才听到的声音,轻声嘀咕:“怎么回事,难不成我耳鸣啦?奇怪,我怎么好像听到韶玉的声音了……”

想不明白,薰鸽摇头怪自己多心,呸地骂了声“阴魂不散的东西”,再次归入队伍。

韶玉不知道她方才与薰鸽擦肩而过的事情。此时,她在万相寺内的廊道中迷了路。

万相寺比欢喜庵大了四五倍有余,花园、廊道曲折环绕,尽管被一名小和尚指过路,可她还是迷失在偌大的寺庙中。

万相寺内的和尚数量不少,可韶玉不知这些和尚们这会儿是去念经了还是做别的什么了,沿途走来,除了方才为她指路的一名小和尚外,她竟再没看到其他一人。

“……五取蕴堂到底该往哪里走?”

方才为韶玉指路的小和尚说了尘住持在五取蕴堂诵经,韶玉顺着他指的方向走入花园,结果连五取蕴堂一片砖瓦的影子都没见到。

她捏着手里的信,再一次走到石头路的交叉口,暗自疑惑:“这条路我刚才是不是走过?”

连霁正在窗边作画。

他院前的一株白玉兰最近开得正好。细瘦的黑色枝条上上万千花朵悄然绽放,映衬着树后的寺庙墙壁,白的愈白、黄的愈黄、黑的愈黑,着实好看。

连霁拿笔细细勾勒完一朵花的花型,抬头正待继续去看那株白玉兰,抬眼却见旁边的月洞门里不知何时立了位俏丽动人的小尼僧。

她生得眉目清雅,身子单薄,此时正半低着头思考着什么,倒是无意中成为了清晨春景的一部分,与不远处的白玉兰相映成趣。

连霁没意识到自己不再看花。

他亲眼见着韶玉第一次来到月洞门前,接着离开,然后一刻钟后再度回到这月洞门前。意识到她是在万相寺中迷路了,连霁不由放下笔,抿唇一笑。

唤来身边的近侍雁白,他示意雁白去看窗外的韶玉,对雁白说:“外面那位欢喜庵里的小师傅迷路了,你去替她指指路。”

雁白应是。

韶玉觉得自己的运气不错。

她没想到迷路没多久,就有一位眉清目秀的内侍从一间院落中走出,轻声细语问清楚她要去哪里,接着替她指明去五取蕴堂的方向:“顺着这条回廊直走,再往右边拐两个弯,顺着鹅软石路再走过两个月洞门,那里就是了尘住持在诵经的五取蕴堂了。”

韶玉对他感激不已,再三道谢。

内侍温和道:“简单小事,您不必记挂在心上。”

韶玉顺着这位内侍说的方向,果不其然走出了花园。

看样子很快就能把信送到了尘住持手中了……韶玉肩头一松,正要往前面的月洞门走去,忽然在半路遇到了满身酒味和脂粉味的郑朗。

郑朗显然在山下哪个地方厮混了整夜,喝酒喝得满脸通红,眼神浑浊不堪,走路都走不直,只能倚靠在身边的小厮身上,摇摇摆摆往里面走来。

韶玉皱起眉来,转身想避开,没料到郑朗喝大了,眼睛却尖得很。

“那是妙心小师傅么?”郑朗自说自话,猛地推开身边相扶的小厮,一边追一边喊:“等、等等我,妙心小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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