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他想对邵霜清坦白。可话到嘴边,另一个念头却冒了出来:反正……以后也不会常见面的人,骗他一下,又能怎样呢?
于是,那个弥漫着烟味与键盘敲击声的网吧夜晚,角落里多了两个格格不入的身影。
盘开新装得很像,那副认真模样十足逼真。邵霜清每每想戳穿他点什么,目光一触到盘开新专注盯着屏幕的侧脸,看他还时不时朝自己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涌到嘴边的话便又咽了回去。
“怎么停了?”盘开新指尖点了点屏幕,“学霸,这题我还没懂。”
“哦,”邵霜清敛了心神,继续讲解:“这题的关键是,先把含不等式的项移到方程同侧,再利用不等式性质求解……”
这一晚,两人间是过分的和谐,没有夹枪带棒的言语,也没了小心翼翼的试探。
网吧窗外,不知何时已飘起了细密的春雨。逼仄的座位上,两人肩抵着肩,变成相熟的同学。
盘开新听着邵霜清低沉的讲解声,有点走神。目光一会儿瞟过他专注时微微皱起的眉头,一会儿又不由自主地落在他握着鼠标的那只手上。
夜还不算深,网吧里灯光昏暗,键盘鼠标噼里啪啦响成一片,夹杂着打游戏的叫喊。有人起身泡了桶面,端着路过他们身后时瞥了一眼,嗤笑道:“哟,这儿还有俩装好学生的?”
那人的嘲讽,他俩谁也没搭理,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倒是那人手里泡面飘出的浓烈香气,更抓人。
闻着味儿,盘开新才猛地想起,邵霜清搞不好还饿着肚子。他侧过头,挺自然地问了句:“哥,你吃饭没?” “哥”这称呼他叫得顺溜,其实平时很少这么喊。
邵霜清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了一把,倏地抬头看进盘开新眼里。
“为什么?”他极力压着声音里的异样。
明明不是第一次听他这么叫了。可邵霜清心里大概还是想抠出点不一样的意思来。
“什么为什么?”盘开新装傻的本事向来一流,能把人绕得晕头转向。
“为什么这么叫我?”邵霜清的眼神跟钉在他脸上似的,死死锁着他。他像是有点绷不住,说话间不自觉地把椅子往前挪了挪。
以为又要陷入“装傻—追问—再装傻”的死局。但今天他心情似乎格外好,闻言,眉梢一挑,就那么似笑非笑地回望着邵霜清。
那神情,不知道的,还当是个游刃有余的浪荡子,在逗弄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
邵霜清的目光还牢牢锁在他脸上,盘开新却突然把整张脸埋进了臂弯里。
这下邵霜清既看不见他的表情,也摸不透他心思了。趴了好一会儿,安静得邵霜清差点以为他真睡着了。
可盘开新弓起的肩膀却毫无预兆地开始微微发颤。落在旁人眼里,十有**会以为他在哭。只有邵霜清再清楚不过,这家伙,根本是在忍笑,肩膀抖得都快压不住了。
“笑什么呢?”邵霜清刚想开口问,盘开新却像是笑够了,终于偏过头来看他。不知道是闷的还是笑的,盘开新整张脸都憋得通红,额前有些长的碎发也蹭得乱糟糟的。邵霜清张了张嘴——他刚才想说什么来着?一下子全忘了。视线里,只剩眼前这个人。他在自己面前放松得毫无防备,这张沾着红晕、带着笑意的脸,分明就是他曾在想象中,反反复复描摹过的,盘开新笑起来的样子。
“你比我大啊,”盘开新还伏在那儿没动,只是从臂弯里闷声回了句,理由听起来天衣无缝,“不然我为什么叫你哥?”
“我知道。”邵霜清几乎没过脑子就应了。目光落在盘开新额前那几缕被蹭得凌乱的发丝上,都快挡住眼睛了。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替他拨开,手指靠近的刹那,盘开新下意识地闭上了眼。邵霜清的指腹轻轻擦过他微凉的额头。那是一双惯常打篮球的手,带着薄茧,蹭在皮肤上的触感有点陌生。
等邵霜清拨开他额前的发丝,收回手,盘开新才低声问:“你手怎么这么凉?”
这话听着再自然不过。话音未落,他已经自己伸手过去,一把握住了盘开新的手,还认真地捏了捏,感受了一下温度:“差不多吧。”盘开新一把抽回手,简直无语:“明明是你……”
后面的话还没出口,邵霜清表情严肃起来,下一瞬两人面前都是一黑,邵霜清面朝外边已经起身挡到了盘开新的前面。
盘开新没起身,只是不紧不慢地转了下椅子,侧过身,目光扫向身后,三个人影堵在过道上。
年纪都不大,校服拉链敞着,一看就是附近学校翻墙出来的学生。盘开新一个都不认识。为首那个往前一步,语气冲得很,明显是这儿的常客兼刺头:“哥们儿,我们人多,位置不够了,”他抬下巴点了点盘开新的位置,“麻烦让让。”
见邵霜清挡着,人高马大不好惹,三人便想从他旁边挤过去,目标直指盘开新。
邵霜清哪能看不出意图?连话都懒得费,一把揪住领头那人的后衣领,猛地往后一拽!那人被拽得踉跄倒退,差点绊倒。
“操!敢动我老大?!”另外两个见状,热血上涌,撸起袖子就要扑上来。
就在此时,盘开新的手在邵霜清腰间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紧接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揽住邵霜清的腰,将他往后一拨,带到了自己身后。邵霜清这才被迫放开了那人的衣领,那人单手扶膝弯腰在那边拍胸口边咳嗽。
邵霜清在他的身后,紧盯着那三人,完全没注意到盘开新手上拿了什么。
盘开新在这片土地上长大,他更清楚这些人的德行。
那领头的刚喘过气直起身,眼前光线一暗——盘开新已无声无息地站定在他面前。高大的身影将他完全笼罩在阴影里。他下意识抬头,撞上盘开新俯视下来的目光。只见盘开新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勾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一股冰冷的、被毒蛇盯上般的悚然感,瞬间从那人脚底板窜上了天灵盖。
他的直觉是对的,但一切都太晚了。
视线下移,盘开新的右手里,赫然攥着一个沉甸甸的透明玻璃花瓶!瓶里的水晃荡着,原本插在里面的花已被取出,不知丢在哪个角落。
“你刚才……”盘开新的声音压得又低又冷,“让我让什么?”
那话语仿佛自带寒气,只一句,就让那人浑身汗毛倒竖。
尽管他面前那人因惊骇而僵住,来不及躲避,但他身后的两个同伴却反应极快!怒骂声脱口而出的同时,两人已如恶犬般猛扑上来,目标直指盘开新持瓶的手腕!突然邵霜清的余光扫到花瓶口的水珠,心脏骤然收紧,他好像拼凑出那天晚上盘开新的模样。
“开新!”一声低吼卡在喉咙里,身体已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根本顾不上扑来的两人,不是去挡攻击,而是带着一股近乎恐慌的力道,狠狠抓向盘开新握着花瓶的手腕,意图将那危险的东西夺下。
盘开新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猛拽弄得重心一歪!瓶口的水更是滑不留手。
那一瞬邵霜清伸手就把站在自己面前的盘开新护在了怀里,争夺拉扯间花瓶擦着那人鬓角砸向地面。
“砰——哗啦!!”
水花溅湿三人的鞋,碎瓷片在网吧灯光下闪着寒光。围观的键盘声戛然而止,随即爆发出哄闹。为首的人盯着脚边的狼藉,喉结滚动着踢开一块玻璃片,在自己地盘被砸了场子,这要是传出去,以后还怎么在道上混?
盘开新已利落地从邵霜清怀里挣出,直直地与那人对视。
邵霜清则僵在原地,心有余悸,方才那电光火石间的争夺和破碎的巨响,还在他神经上突突直跳。让他真正心惊肉跳的,远非这一地狼藉。这不是开新第一次用玻璃瓶砸人,上次他手受伤那次也是这样,一个平日里冷静到近乎淡漠的人,竟会两次选择如此不计后果、近乎自毁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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