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述猝然抬头，茫然无措，瞪大了双眼看着衍欲。

他从来就没有没听到有男性会意有所指的对他说出这两个字。

所以分明熟悉，却又分外陌生。

他的眼睫很轻地颤了一下，想说些什么来缓解气氛，却又无能为力。辞述重新低下头，舔了下唇，又听见另一个身处黑暗不见轮廓的人道：“别生气了，好吗？”

辞述怕他又叫出一声“阿秒”，怕自己因紧张而加速的心跳声在寂静的黑夜中无处遁形。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我们先回去……”

手腕被人精准捉住。

辞述猛的睁开眼。

衍欲的手指慢慢摸到他手腕内侧，轻轻压住。

“阿秒，你脉搏跳的好快。”

“心跳也这么快吗？”

辞述觉得自己就快要死在这里。

他把手往后一挣，没挣开，反而把人往自己面前带了一步，如果四周有光源，辞述就会发现自己和衍欲之间只隔了一个巴掌的距离。

那样他就更无法思考了。

对方呼出的气体洒下来，再一次打乱了他刚调整的呼吸节奏。辞述强迫自己不要思考无关的事，又想起今天衍欲说跟自己不熟的事，瞬间什么情绪也没了，只剩下心里窝火，想趁着现在没人好好揍他一顿。于是声音也冷下来：“放开。”

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到辞述觉得自己快成功结果没经验所以手松的比脑子快的衍欲：“啊？”

“你还走不走，不走我锁门了。”

“走走走走走。”就这语气，衍欲觉得自己再不走就要被辞述当场造个炮台架在这里轰死。

“我走了你别轰，不是，别关门。”衍欲一边叫一边溜出教室。

“你动静小点会死是不是？”辞述尽量压着声音。

等到人都没影了，辞述绷着的脊背才松弛下来，缓缓吐出一口气。

太紧张了。

他用左手搓了把脸，然后匆匆锁门，再然后……

被走廊上杵着的鬼吓了一跳。

“你有病吗？”辞述缓过神来，忍不住皱眉，径直朝那鬼走去。

虽说周遭已经够黑的了，但衍欲往走廊上一站，不光是完全融入了夜色中，他自带的那团黑影倒是把附近衬得亮了些许。

衍欲笑了一下：“跑出来之后才想起来我根本不知道宿舍在哪，麻烦门卫大爷带个路。”

辞述的眉皱的更深了，连眼睛都微微眯起。衍欲明明看不见，却似心有所感，用手抚了抚他的眉心：说错了，是门卫小哥。”

“我是你大爷。”辞述冷笑道。

有衍欲这张不知道会蹦出什么奇奇怪怪气人话的嘴皮子在，辞述今晚那些紧张、不适全跑的比看见猫的耗子还快。他的眼神凉凉的，并不打算说话缓解气氛。

他不开口，总有人耐不住性子。

“书不重么，我帮你拿？”

“你们班老师讲课比我们那边好。”

“学校也大。”

“人也很好看。”

辞述眸光一动。

“所以，你生气是因为‘我们不熟’吗？”

果然。

辞述暗自吐了口气，也不看他，兀自抱着书。

自己不回答他是正确的，如果双人对话突然只剩下一方，这种感觉肯定很怪异，而这个问题他是必不可能回答的。

“怎么不说话？”

绝不。

“你不说话我好无聊。”

除非衍欲卑躬屈膝求他。

“求求你了，开开金口吧。”

……滚啊。

辞述决定做一个出尔反尔的人。

反正衍欲也不知道。

宿舍楼跟教学楼离得不太远，在衍欲freestyle期间，他们已经站在了楼前。

被拦住了去路。

虽然还没到熄灯时间，但并不妨碍大爷拦人。他公事公办，把结伴回来的两个小男生拦住刷卡，以防当代小男生嫌麻烦两手一撑直接从读卡机上跳过去。刷到衍欲却没通过，原因是尚未办理住宿。

衍欲：“？”

辞述：“？”

大爷：“你小子，又想来男宿舍蒙混过关？有家不回非来宿舍睡铁板干什么！”

辞述：“……”真长脸。

他本来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但一想到人是自己带过来的，又有些于心不忍。怎么说人也得是自己去送，要不然衍欲这么大一白痴，上一秒还在对他感叹学校so big，下一秒要在学校里迷路了怎么办。

所以辞述安安静静站在衍欲身后，随时准备着配合大爷将衍欲撵出宿舍楼。

衍欲尚未觉自己风评被害，一脸不可置信。虽然被说成大白痴但智商犹存：“大爷，能不能借您手机给我爸妈打个电话。”成功保住手机。

大爷板着脸回传达室把手机摸出来给他。衍欲也不墨迹，电话铃声很快响起。

另一边几乎是秒接：“喂？”

“喂妈，你真给我办住宿了么？怎么我卡刷不开？”

电话那头战略性沉默了几秒。

然后精准“狙击”。

“你说说你，这么大个人了，上学要注意的事情还不明白么？住宿这么大个事，你也不提醒我？！”

衍欲：“……哦。”

衍欲：“所以你就是忘了是吧，你儿子今晚要露宿街头了你看怎么办吧。”

辞述：“……”有点想嘻嘻嘻。

电话那头听起来似乎冷静了点：“我打听过了，你不是有个初中同学跟你一个班吗，你今晚就先委屈委屈人家跟你挤一晚上，妈明天给你缴费啊。”

衍欲拿着手机，身形一僵，偷偷朝辞述瞟了一眼，然后清清嗓子：“这事你跟我说没用，得和当事人说。”转而非常自然的将手机递给辞述。

为什么母子之间的电话能打到他身上？辞述想不通，接过手机规规矩矩叫了声“阿姨好”。

“哎，你好你好。你是叫……辞述是吧？我跟你妈妈见过。呃是这样的，我们家小欲，你初中同学，知道他什么鸟样，太粗心了，连住宿这种大事都能忘。所以他今天晚上可能要麻烦你一下，跟你挤一张床暂时睡着，你看行吗？”

听着亲妈损亲儿子，辞述的嘴角微微勾起：“当然可以了阿姨，不麻烦。”

“那就行，等下次放假你和小欲一起回来，阿姨给你们做好吃的，顺便把你爸爸妈妈一起叫过来，我们家小欲以后要麻烦你的地方多着呢，他就那德行，要是干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你就告诉阿姨啊。”

未免太热情，辞述也只好乖乖应下，把手机递还给衍欲。

衍欲转手就拱出去：“你别挂啊，还得跟大爷说清楚。”

电话粥煲了十分钟，大爷终于肯让他们进去。

这个时间段，基本没什么人。

“我妈刚有没有跟你说什么不好的事？”衍欲单向输出了一路，还是不甘心。

好在辞述这次终于肯搭理他了：“你妈能说什么不好的事。”

衍欲摩挲着下巴想了想：“比如我粗心大意，麻烦，白痴什么的啊……”

中肯的，一针见血的。

衍欲往旁边的人身上蹭了蹭：“有没有啊？”

辞述抬起一直盯着地面的眼睛，看着他：“你就那么在意？”

衍欲一愣，辞述说完这话就又不看他，直视前方，白炽灯从上而下落下一层清澈的光，柔和在辞述乌黑的短发上，又积聚在他眼底。

人畜无害的模样，问出口的话全是试探。

他刚刚已经冒过一次险，短时间内不可能再来第二次，他需要喘息的时间。

他们都是。

所以他故作坦然：“当然，这可是关系到我的名誉。”

“你的名誉早没了。”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辞述怔然。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又是脱口而出，辞述捏了捏指关节。

“就……我不应该撒谎，说我不认识你。”后半句声音越来越小，像小学生犯错的喃喃私语。

宿舍在四楼，辞述憋着一口气接着走上去，在门口才松，掏出钥匙开门前给了衍欲回复：“哦。”

哦。

哦。

哦。

衍欲很想用辞述一贯的阴阳作风对着他“哦”几声，奈何当前形势严峻，不可轻举妄动。

宿舍里装的是和楼梯间一样的白炽灯，亮堂得很，大概是为了被大晚上还留作业的老师折磨的学生以及个别喜欢内卷的bking着想。

一进来衍欲就跟着辞述一块被一炮的彩带淋了一身。

“Welcome home！”

崩了一天的辞述一个没忍住，笑了场：“你有病啊。”

“为了热烈庆祝我们返校，当然要有点仪式感——哎，这是……？”手上举着空炮筒的人忽然瞥见了辞述身后还有个高大的男生。

“借宿。”辞述也没过多解释，边摘掉身上的彩带边换鞋。

衍欲一笑：“你们好。”

举着空炮筒的“哦——”一声，走到衍欲面前，拍拍他的肩：“原来是新战友，欢迎欢迎。”

……这都什么跟什么。

那人用手指抬了抬鼻梁上架着的一副黑框眼镜，自我介绍：“我是季尚，你呢？”

“衍欲。”

季尚皱眉：“什么？腌鱼？”

衍欲：“……？”

辞述噗嗤一下乐了：“衍欲，敷衍的衍，**的欲。”

“哦哦哦私密马赛我耳朵不太好使。”季尚立刻双手合十以示歉意，随即转过头：“那什么彪子，你还有多出来的拖鞋么，借一下我们的新战友。”

衍欲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看见一个坐在上铺的看起来挺斯文的一个男生。“彪子”也循声望过来：“别的都有，唯独这种玩意没有。”

……到底怎么想的，长成这样的人外号叫“彪子”？

“哦，”季尚看起来有点沮丧“那好吧，趁着罗小旭没回来，你不嫌弃的话，先穿他的？”

话音未落满三秒，他又凑上来对着衍欲的耳朵悄悄道：“其实别的时候我们都不在意这种事，但是这周辞述值班，他最讨厌有人把地板弄脏害他再拖一遍了。”

感情你刚发的那个大炮是什么玩意。

然后被捉现形。

辞述先扔了一双拖鞋到衍欲脚边，再捏着季尚的脖子幽幽地说：“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后颈就是季尚的命门，他猛的抖了一下才顾得上回答：“没什么啊。”又一转头，新大陆的发现使他捡回一命。

“你手怎么了？”

“被狗咬了。”辞述收回手，坐到床上。他上铺的彪子也探头下来：“这狗还挺猛啊。”

衍欲逐渐失去面部表情。

这怎么理由还不一样呢？

季尚父爱泛滥：“儿啊，快让爸爸看看，你手还在不？”

这都一家子什么人？

他把鞋换好，站在门口不动了。辞述把季尚打发走，问他：“你先去洗漱？洗手间在那。”辞述往里面一指，又翻出一套崭新的洗漱用具，给季尚吓得不轻。

“你平时不是要啥啥没有，全靠彪子活么？怎么今天一下子多出这么多东西？”

“滚蛋。”辞述赏他一记眼刀。

衍欲勾了一下嘴角，接过洗漱用具道了声谢，往里走去。

等他再出来的时候，门口那堆闪了吧唧的彩带已经被收拾好了。彪子叫了他一声：“衍欲，今晚罗旭不回来了，你要不然睡他床上吧。”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辞述。但对方好像在专注着捣鼓什么东西，并没有发现这道视线。衍欲索性应下：“他不介意就行。”

辞述“噌”一下抬起头：“他介意。”

这下就连季尚都蒙了：“罗小旭能介意啥呀？”

“这学期突然开始讲究了，你管呢，我刚刚问了。”辞述说着要掏手机。为着他的手，季尚忙说别了，不让就不让吧。

最后还是顺理成章的执行了原计划。

“我关灯了啊，你俩躺好没，划清国界线没？”季尚冲着隔了楚河汉界的可怜巴巴挤一张床的战友广播。

回答他的是辞述闷闷的一声“嗯”。

“要不是有空调，我看你俩乐不乐意挤，小旭也真是的。”季尚操心完，啪一下关了灯。

辞述比较瘦，又喜欢侧身睡，所以占地少，左手的绷带已经被他自己扯掉了，但还是得小心，所以他睡在外边，衍欲担心会压到辞述，也习惯性的侧着睡，两个人之间还有着半个人的距离。

衍欲干脆小心翼翼地绕过辞述左手，将人往怀里捞了捞：“这么睡也不怕半夜掉下去。”

“你管。”辞述动了一下，似乎是像挣开他的手。

衍欲本来想说“你掉下去还得我给你捞上来”，想了想还是改口：“嗯，我管。”

辞述果真没了声。

衍欲适应了黑暗的环境，盯着辞述的后脑勺看了看，用视线烙下一吻。

那就晚安，好梦。

同居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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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