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夜风(四)

段念之垂了眼,道:“还有那个庄子上的所有人,以及兰草,为着她,都没了。”

段念之想到昨日还在和自己说说笑笑的那个小丫鬟,仿佛有一把刀插在心上,说不出的难受。

“怎么没见着你大哥?”段念之问。

“不知道,不过好像整个府里,除了我和他俩院子里的人之外,没什么知道他们关系特别好,他不来也没什么奇怪的。”颜恪道。

段念之皱了眉头,这里面可真是一笔烂账:“你可得派人跟着颜悯,说不定就能找到颜洛在哪。”

颜恪早在得到消息时,就派人盯了颜悯:“放心,我用了我舅舅给我的人,他应该不会察觉。”

松涛在外面敲了门,然后问道:“少爷,您和段姑娘都还没吃早饭呢,要不我端些来你们吃点。“

颜恪气虽气,可还是饿了,吩咐松涛下去办。

松涛将饭菜摆在了隔间,刚摆好,颜恪和段念之听见声音就过来了。

一碟蒸饺,一笼水晶包,几张切好的鸡蛋烙饼摆在盘里,还有两三个佐粥小菜,两碗小米粥,整整齐齐摆在桌上。

两人坐下也没多说其他的就吃起来,因着俩人为着一烂摊子事算是熟识了,气氛也不显得尴尬。

刚吃完松涛就进来说:“少爷,官府来的人已经走了。”

“这么快?”段念之惊讶道。

“嗯,事情经过还是挺明显的。”松涛回道。

“怎么个说法?”颜恪问。

“兰草来了家人认,看过尸体后说就是她,现在已经领走了。院子里的那几个小丫鬟,因着那一把金锁和残余的衣服碎片,也认了那就是三小姐。仵作验尸后没发现其他有问题的地方,人都是因为起火后没逃出来,呛了烟没了的。

“他们在屋子里翻到好些个破烂的陶罐,问了丫鬟后说,那是三小姐平日里无事自己酿的果酒。现在推测是蜡烛被风吹倒后起的火,火势又因着风向燃到了存酒的屋子里,近日来天气又干燥,火势才越来越大。

“三小姐近日里睡得不太安稳,前些日里请了大夫开了安神的药,许是守夜的丫鬟喊不醒,带着她走也没能走出去,发现时,两个人都躺在了离门不远的地方。”

颜恪听了,觉着他们做事还真是一丝不漏,吩咐道:“下去吧。柏声那里有什么消息立刻通知我,另外你再让竹影亲自去太守府衙和父亲说一声这事。”

松涛听完就忙着下去办了。

“你说,你这堂兄,什么时候才去找他的三妹妹啊?”段念之问。

“等着吧,依我看,不出今天。”颜恪手肘放在桌上撑着头,“这都什么事啊……”

中午颜恪和段念之刚吃完饭,就有人来报:“少爷,大少爷禀了老夫人,说自己身体不太舒服,想去城郊的温泉庄子养病,现在已经在收拾箱笼了。”

“知道了,他们出门的时候你再来告诉我。”颜恪吩咐道。

“是。”

段念之待人退下后道:“我们俩自己跟着他们去庄子上就行吧,就别带其他人了,免得被波及到。”

“我想也是,带了人反而束手束脚的。”颜恪同意道。

一个时辰后,颜悯的城郊温泉山庄。

“三……三少爷,您……您怎么来了”看门的小厮看着颜恪和段念之,面露惊慌,心道大少爷可没说过这位会来啊。

“你只管去通报,他若同意了我们就好好进去,他若不同意,我们今儿也闯得进去,不信你们只管试试。”颜恪抱着剑,面如寒霜,语气强硬道。

颜洛坐在放在,听见外面的打斗声惴惴不安,他们……还是找到了自己了吗?

即使已经过了四年,关于那个地方的记忆还是那么的清晰深刻。

师傅私下指点她武功时,师兄悄悄给她糖时,还有那年清点东西时,人手不够,她被调去帮忙。她端着盘子,张总管看着盘中的精巧小匕首,笑着说这东西好,刚好适合念之小姐用,然后就派人送去段府。

明明只是那么小的一件事,可在颜恪说出“段念之”这个名字的时候,她马上就想了起来,就好像是一种本能,曾经作为杀手的她从细枝末节处意识到危险的本能。

杀手的训练很苦,她不是不能吃苦,可是每当她看到人鲜血淋漓地倒在自己面前时,她还是会害怕,即使他们给她解释过这个人有多该死。

师傅们都说她很有天赋,可是她却想逃了,做什么都好,只要不当一个杀手,哪怕是日子过得穷苦也好。

那次出任务给了她这个机会,她第一次被安排独自盯梢,机会难得,于是她逃了,逃到了一个山上的农庄里。是两个女孩救了她,其中一个穿着稍好一些,另外一个穿着就有些简陋了。

后来她知道了那个穿得比较好的女孩叫颜洛,是城里的小姐,因为生辰不太好才被家里人送到庄子里的,另外一个小女孩是她的侍女。颜洛求了庄子上的管事很久,才把她留了下来。

那天突然起了山火,多年的训练让她很快就警觉起来。看着熟睡中的颜洛,她有了一个骇人的念头。她现在没有身份,没有家人,她的卖身契还留在那个地方,他们肯定在找她,除了躲在这个庄子上,她什么也不能干。

如果……如果她不是她就好了。

可她不是她还能是谁呢?她看着颜洛脖子上的金锁,她记得,颜洛曾经说过,这是她从小随身带着的东西,因为是祖母送的,也没人敢抢。

她摘下了颜洛的金锁,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然后逃了出来。

那天的山火其实不是很大,她知道,这个庄子上一旦有人活了下来,她的计划就会失败。

于是在那个夏夜的蝉鸣声里,她用自己在潋阁学到的东西,将山火引向了人住的地方,然后自己拼命的跑……

她不记得自己跑了多久,不记得自己跑向哪里,只记得身后的熊熊大火,将自己过去的一切都吞噬在了火光里。

颜悯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她的。

他夜里烦躁无眠,于是披着衣服独自在寺庙外的山头闲逛。

那晚也是十五,天上月朗星稀,夏夜里的风徐徐吹来,他心底的那股烦躁也渐渐消失在月光与夜风里。

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女孩跑向了自己,看见自己后,仿佛得救一般放下心来,然后马上就腿软晕倒在地。

颜悯刚要把他扶起来,就听见怀里的她虚弱地说:“走……走水了……”话音刚落便彻底晕过去了。

颜悯自然是看见了她脖子里的金锁,认出了这是老太太的手笔。

他把她背在背上,一步一步背回了寺庙。

后来他买通了和尚,又说服了家里的长辈,将她带回了颜家。

颜家的三小姐,从出生起就被送去了庄子上,终于在十一岁这年重新回到了颜家。

颜悯时常去看她,慢慢发现了她的不同。

比如她总是很容易被吓到,突然有人敲门之类的。

再比如,杯子还没掉到地上,就会让他小心。

除了祖母那里惯常的请安之外,她很少出门。二叔的后院里很干净,也没有嫡母姨娘或是其他姐妹给她脸色看;自己母亲虽说管着她的衣食住行,可难免将她当作外人,不会挑她的刺也不会有多关心;倒是自己的那些妹妹们,女孩家一道难免会发生摩擦,她受了委屈也从来不告状,自己看见训了几回后,也没什么人和她玩了。

后来他又查了那个庄子,从一些事情中知道了,她不是她。

“你老实跟我说,你是谁?”颜悯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她却失魂落魄,道:“你都知道了?”

她把事情讲了一遍,略去了自己引山火的那一部分。

“大哥哥我求求你不好说好不好,我真的是没办法了才……”她扯着颜悯的袖子,哭得双眼通红,梨花带雨。

颜悯却把她拦入怀中,在她耳边轻声说:“既然要做,就要做的完美无缺。那晚庄子里有个人去了城里探亲,这才被我发现了。现在人已经被我解决了,这件事我说与不说,都在你。”

她双手环住颜悯的腰,又把头埋进他的胸膛,带着哭腔小声道:“不管什么事我都听大哥哥的。”

那日颜悯在房中吻完她,在她脑中仍是一片混乱时,跟她说,已经想好怎么让她离开颜家,再重新给她找个身份和她成亲,然后永永远远在一起。

昨晚她就被带到了这个温泉庄子,颜悯说让她等着他,她便乖乖等着。

“落落,开门吧。”段念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她还是来了,他们还是找到了她。

霎时间再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落落觉得自己比想象中的要冷静许多。

她把段念之请进来,从容倒好茶,然后请她落座。

段念之看她这副作派,笑着嘲讽道:“果然是当了四年大家闺秀的人。”

落落苦笑一下,道:“段小姐别折煞我了,潋阁要如何发落我之说便是。”

“我只问你两件事。”段念之伸手比个“二”,然后道,“第一件事,四年前那场山火到底是天灾,还是**?”

段念之看着她的眼神愈发的冷:“第二件事,兰草死了,你有没有一丝难过?”

落落坐在凳子上,低着头,良久没有说话。段念之也不催她,就坐在那里,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

半刻钟后,落落仿佛是认命一般,开口道:“那场山火,一半是天灾,一半是**;兰草不死,我就得死。”

段念之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一时有些被气笑了,道:“不愧是潋阁出来的人,就是不知道你会在活命和你的大哥哥之间选什么。潋阁不会发落你,这是你的卖身契,虽然说颜大少爷有些本事,你们可能不需要这个,但潋阁还是想还给你,也是全了这段缘分。”

段念之把那份卖身契放在桌上,然后推到她面前。

落落拿起那份卖身契,只是看着,沉默不语。

“对于潋阁来说,你知道的那些东西不足为惧,少了一个你也不会出什么大事,无非就是感慨两句可惜了那么好的天分。你既然一心想过安稳的生活,潋阁便还你自由。倒是你,可有想过潋阁如何控制杀手的?”段念之将这些缓缓道来。

落落猛地瞳孔放大,失手打翻了手边的茶盏,看着段念之不可思议道:“潋阁还有后手?”

“为着你,还有你和大少爷之间的情谊,已经搭进了多少无辜的姓名,这笔帐你可有好好算过?落落,有些债总是要还的吧。我没什么要说的了,颜府里面该知道这件事都会知道,你和颜悯,都好自为之吧。”

段念之说完便起身走了,留落落一人在房中看着她未动的那杯茶发愣。

段念之出去就看到颜恪抱着剑等在院外,旁边还有颜悯带着一干人也在等着。

颜恪看见她便抬头问:“处理完了?”

“嗯。”段念之点点头,然后看向颜悯道,“颜大少爷,有些债总是要尝的,不管以什么形式。”

颜悯还来不及反应,段念之和颜恪就离开了。刚刚有人来报,他本想理会,可是颜恪和段念之两个人就把他手下那群饭桶收拾了。段念之说要和落落聊聊,颜恪也守在院外不准他进去。他拿这两人没什么办法,只能任由他们放肆。

段念之和颜恪进了城,天色已晚,颜恪说什么也要请段念之吃个饭。

他带段念之去了安州城中最大的酒楼,又要了个包间,点了一大桌子菜。

“我已经派人跟父亲说了这件事,至于要不要通知大伯父一家,就看他的定夺了。”颜恪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了自己父亲,觉得自己实在高明。

段念之一边夹菜一边说:“解药我不会给她的,她能不能活着,能活多久,就看她的造化了,我是不会管的。”

颜恪也觉得段念之没做错,便没说什么。

两人大快朵颐时,都没注意到,一只竹管戳破糊窗户的纸,迷烟也随之吹进来。

待段念之醒来时,一片黑暗中只觉得周身冰冷。

颜恪先前醒了,现在已经适应了黑暗,面前能看到段念之。

“你醒了?”他问。

“这是哪?”段念之也慢慢看清了面前是颜恪,太冷了,她不由得用双手抱住自己。

颜恪叹了口气,他之前已经查看过一番了:“初步判断,应该是——冰窖,而且门堵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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