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但他既不是美酒,也不是夜光杯,是琵琶……
铮铮琴音,尽管是双素白纤手拨动他的琴弦,但肋骨不断弹弹弹还是让人很崩溃啊!!
厌离昏过去前以为自己要死了,没想到是生不如死。
一把琵琶,一把花梨木琵琶,正正抱在一位少女手里,给一个聋哑青年弹!!
青年长相普通,除了一双细长的清亮柳叶眼让人留神外,整个人是一副自然的普通人样子。
他侧耳倾听,微笑注视着少女。好像耳朵半点没聋,真的听到了少女弹奏的这曲情意绵绵。
厌离的视线只能定在琵琶正前方,看不见少女的脸,可一两声细微的轻笑他还是听得见的。
……求别搞啊,他不想当任何人play的一环。
脑中浮现完最后这个念头,厌离的神智又离线了。
再次醒来,面对的便是一副酒宴狂欢之景。
周家村这个小村庄消失了,青砖小楼一栋栋建起,泥路变成了青石小道;村口挂上了美酒镇的牌匾,据说这块牌匾还是当今皇上钦赐。
厌离这把琵琶,现在成了村口支撑牌匾的半截木柱。
他现在的感觉跟之前变成琵琶的感觉一模一样,虽没有实际性证据,但他隐隐有种预感。他并不是变成了木柱,而就是之前的琵琶。
若真是这样,那谁有这个闲心,把一把成型的琵琶削成木柱,还撑在镇口呢?
厌离想不到。
清冽纯绵的酒香带着一丝隐隐花香,勾诱着路过美酒镇的每一位过客。
他们恍惚加入这场酒宴,直到肚皮鼓成气球。喝了吐,吐了喝,如同贪婪无法自控的牲畜。
变成这样的厌离对时间的观感迟钝了许多,或许,本就没有什么时间的流逝。
白色枯骨一把一把堆积在镇里,但还是不断有人涌入。
直到……
一个长着狰狞鹿角的女性路过,她推倒牌匾,走过枯骨,站定在了村口旁一处突兀闲置的废墟上。
轻轻一招手,一个恍似白玉石的酒杯临空飞到了她面前。
空落的杯中渐渐涌出血红的酒液,愈加浓厚的酒香试图缭绕这位女性。但她只轻笑一声,屈指一弹,白玉酒杯就被弹回了废墟里。
手掌一摊一翻,一棵橡树拔地而起,蔓延的根系缠绕到了美酒镇的每一处。碾压,挤碎,只不过短短两三分钟,以酒盛名的小镇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这是过去,还是未来?
厌离再次眼前一黑。
“厌离?厌离?糟了,好像来迟了,怕不是死掉了。我也扛不动啊,死都死掉了,还是别拖我后腿了。
……要不,直接在这里挖个坑埋掉?”
勉强算得上医师的阿满怎么也唤不醒厌离,这个现在失去了美貌,根本让人耐不下心的糙汉外表,很让人丧气啊。
阿满再次叹气,嘴里嘀咕着一些不适合当事人听到的缺德没良心念头,一顺口全都说了出来。
“说起来我们三人认识得也不算久,还全是些塑料情谊。我若把你丢在这里,想必也不会亏待我的良心好久?”
夜黑风高静悄悄,阿满虽很适应这种环境。但如果有得选,她还是更想回到麻姑那张小小的铺盖上,好歹温暖。
拍拍手掌起身,阿满再次扫了眼朱潜家。
乡村小院,收拾得再干净,在阿满这种住惯了寻梦小筑的人看来,一切还是显得灰扑扑。
但就算灰扑扑,这里好似早上还有人居住的地方仍旧没有一个人,甚至连鸟叫虫鸣都听不见。
白日柳三娘还想叫麻姑来找朱潜,可这里的状况也不像是能找得到……
连夜翻墙找到这里,一推开门就看见躺在院里泥地中央的厌离。
他嘴里还嘀嘀咕咕着什么琵琶,鹿女,怕不是在这等危险之地做什么逸梦呢。
见暂时叫不醒,阿满毫不客气地推开了朱潜家大门。
一打开,一股灵异非常的酒香就像瞬间发酵一样,从门内扑到了院子里。
阿满沉默了。
就算她不爱喝酒也能闻得出来,这绝对不是人类可以酿造出来的酒香。
美酒镇,美酒镇,这可是在玉京市正式成立前就存在的名字啊……
她的身体状况比之林不予还弱,厌离尚还可以顾忌着自身花妖血脉用一点神秘界咒法,她可是一点儿都挤不出来。
不过,这种状况她也考虑过。
指尖在虚无的黑袍内一摸,果不其然,只认准气息的黑袍还在,没被这身皮相迷惑。
拿出好几瓶药剂,阿满翻翻找找,找到了一瓶粉红色的。
神秘界说来奇怪,明明算是正规与人类文明存在同样长度的地方,可各种东西的审美发展却总跟普通人那面背道而驰。
治愈药剂研发得像毒死人不偿命的毒药,解惑药剂粉红得像虚拟实境影视里那些不可描述的黑心存在。
世界,果然就是一出大型的草台班子吧?
阿满对着自己珍惜地喷了好几下,确定覆盖住全身后,才收起药剂走进门里。
月不黑,风不高,但朱潜家确实黑得可以,伸手不见五指。
阿满循着气味找去,可……床铺有酒味,桌子有酒味,就连卧房木门的背面都有酒味……那朱潜是把自己家当酒窖了?
死活找不到酒香来源,阿满又返回了院内。
厌离还是没醒,也没人找他。
……话说白日忘记打听他这皮相的情况了,别不是什么穷狗单身汉吧。
阿满对单不单身没意见,但对穷狗这个词意见很大。
每次去玉京市东水街地下黑市砍价,都会被熟悉的店家老板背后恨恨骂一声。
明知她能听见,他们就是要做这套表面功夫。
真可恶,还不如当面骂呢!
伸手抓住他的双臂,往上抬拉,脚掌往后挪移了几步,只移动了一小点距离。
……果然抬不动。
“丢这吧。”阿满冷酷收手,转身就打算离开。
啪——
诈尸的某人一把攥住她的脚踝,艰难抬头瞪她。气喘了好一会儿,愤恨地叫:“……花、满!!”
“哎哟。”阿满新奇蹲下,掐住他手背的皮肉,半点不泄劲地让人放开了自己的脚踝。盯着他直瞧,“我还以为你救不了了呢~”
听她说话这档口,厌离又呼哧呼哧喘了好几声粗气。
鼻腔、咽喉,甚至他怀疑内脏里都是那股酒味。手背皮肉那点疼痛正好,刚好让他从那股迷醉的酒香中有了一点清醒。
也暂时不管阿满嘴里跑的马,伸手往她身后一摸,也摸出了许多药剂。
精准抢过粉红色的一瓶,往嘴里一灌,眼就要闭上。
“哎哎!别睡!我可抗不了你。丢下了啊,我要把你丢这儿了!”
阿满眼疾手快捞过顺着厌离动作落出的其它药剂,塞回去转头,某人翻着白眼就要去会周公。
阿满势必不能让这个莽撞的家伙占着自己便宜。
五指一屈,给他脸上来了五道“喵喵胡须”。
先是薄层皮肤消失带来的风凉,接着是体内血液修补过去带来的热痛,再然后,是液体在脸上滑落的那股流动。
厌离一下子清醒了。
解惑药剂最适合外用,紧急情况下内服的他正被那股无法消去的腐蚀灼痛烧灼着咽喉。无法对阿满这个塑料到当场对队友动手的家伙怒斥什么。
毕竟对在这里的两人说来,倒还是他添的麻烦多点。
如果不是收获了那些信息……厌离发誓,一定要让造成这个场面的那个神秘生灵吃一百下风刃加电击马杀鸡。今日,他就是风雷法王!
阿满拍拍他脑门,“还能起来吗?不起的话就让你在这里过夜了哦~”
厌离抖着手指在泥地上爬啊爬,好不容易翻过了身。想站起来吧,周喜福那两条粗腿抖得跟电击似的,一点儿也支撑不了他的走动。
无奈加悲愤,他屈辱地向蹲着看好戏的阿满伸了手。
阿满一怔,有点没反应过来,“干嘛?想杀人灭口?”
厌离这家伙注意形象到龟毛,虽说厌恶他人评价注视自己的脸,但每日可是认认真真清洁护理自己的脸蛋的。
现在她看到这家伙狼狈到就差打滚的样子,阿满很怀疑他伸手的意图。
“……搭.一.把!!”
三次重音啊?看来是真要她搭把手了。
阿满偏脸嘁了一声,伸手大力一拉,把人拉起就赶忙放开了手。
那股嫌弃劲,让还没站稳的厌离更气急败坏了。
刚能挤出点蚂蚁声的他低声怒喝,“……眼瞎、臭女人。”
阿满又啧了一声,一言难尽地眺着他。手腕搭在另一手上臂,指尖在空中敲敲打打,颇有种想敲到对面人头上的蠢蠢欲动。
“你说你,刚能说点话就迫不及待骂人,还骂的是你救命恩人。就这?你还好意思自诩教养良好?莽撞冲动一个人晕在这里就罢了,面对唤醒你的恩人,不说感恩,好歹也别骂人吧?”
阿满确实对厌离的脸无感,但这不代表她不欣赏花妖的漂亮脸蛋。所以,一点点好脸色还是可以给的。
但想看和想要是两回事,她还是分得清的。
毕竟去睡梦里就能看到自己最垂涎的那张脸蛋,怎么好意思当着人面玩花心那一套哦~
唏嘘不已的阿满对“乖乖”沉睡的伊克利普承诺道。
“呵!”厌离呵笑,像听见什么绝大笑话。犀利的眼扫过面前这个披着陌生皮相的女人,已经能看见熟悉的那张脸上露出漫不经心笑意了。
花满这人,向来连假意敷衍也不愿在他跟林不予面前多演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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