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槿汐再回过神来,已然是站在青橘面前,仰头望着哭得撕心裂肺的青橘,还发不出声,嘴里被塞了一捆干草,脸颊挂着两行泪痕。
青橘被身后的男子揪着后领提起,双手被绑负在身后,两只脚在半空中扑腾,和受惊了的兔子一样。
棉槿汐双手揣着自己的袖口,双手反握着自己的手腕,同那玄衣束发的男子对视过一眼,心头一紧,模样她从未见过,那一双墨青色的眼睛倒是见过。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棉槿汐拿了塞在青橘口中的干草,“青橘……”
她话未说完,青橘先一步哭着喊冤叫屈,“小姐,呜——这流氓绑我!还说要把我活剐了,卖给猎户,小姐,青橘好怕——你个纨绔!流氓!”
“好了好了。”棉槿汐看向这位男子,微微欠身,“不知公子绑我家小丫头做甚?她是招你惹你了?”
她端详过这男子,身形欣长,腰间的蛇面玉扣一看便知价值不菲,一对长眸凄凉,犹如一处寒潭,带着几分倦怠不屑。
“哼——你家这小丫头,骂了我一路了!”男子扔下青橘,拍了拍手,竟有些嫌弃,“时墨琰,本公子的名字,你且记好了。”
站定身子,看了眼她身后穷困潦倒的茅草屋,房檐的茅草还不一样长,紧皱着眉,又扫了一眼棉槿汐身上的旧长衫,“你是不是快揭不开锅了?那么有本事,怎么把自己快养死了?真是害我好找。”
他自说自话,棉槿汐抬手挡在他身前,“时公子,我这也就寻常人家,你说我家丫头辱骂你,可有证据?”
时墨琰道,“证据?我不过是半路撞了她,就让那画轴沾了点水,就这,骂了我一路。不信你自己问她。”
青橘的脸红得似燃了的炮仗,侧躺在水瓮旁,“那是一点水吗?大半个画卷全毁了,那是小姐画了半个月的,你赔得起吗?”
初春偶尔倒春寒,院内一棵垂柳枝条上的嫩芽被寒气浸染得蔫巴了,呼啸而过一阵寒风,时墨琰架着双臂依在门框上,“赔得起啊,要多少银子?也好修修你家小姐这间破破烂烂的茅草屋。”
棉槿汐蹙起细眉,那张素白的面孔一皱眉便是愁容满面,当真应了他的话,这是间破烂的茅草屋,马上就要倒闭了,她们下一秒就要殒命了。
她心头一紧,自己从未见过时墨琰,怎么这人一上来便是各种挖苦讽刺,他朝地上的青橘投以嘲讽的邪笑,恶意却是对着棉槿汐的。
“多少银两啊?够再给你买个丫鬟回来吗?”
棉槿汐走到青橘身旁,为她解绑,一双素手揉着青橘被磨红的手腕,语气不疾不徐道,“她不是我的丫鬟,时公子若是想羞辱人,随意去大街上找两个地痞流氓,拖到没人的街巷揍了出气便好。我与公子从未谋面,不知哪里招惹过你。”
青橘红着眼眶,哆嗦着手抹了一把眼泪,“就是,我骂你还不是因为你弄脏了我家小姐的画,那可是小姐的命根子。”
时墨琰只觉得她很吵,捡起被棉槿汐扔在地上的草团,捏在手心里,抛向空中又接住,挑着眉梢看着青橘,吓得她躲在棉槿汐身后,“小姐,你看他!”
棉槿汐直叹气,“时公子,青橘辱骂你的事是她不对,我替她向您道歉,至于那画,就算了。无事,您就回去吧。”
她是摆在明面上要赶走时墨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为逝者画骨,一次不成便是不敬,不是她自己定的,是师父定下的规矩。
“不了。”时墨琰走到她跟前,俯首用那一双墨绿的眸子看她,近到棉槿汐看得见他眸底中自己的倒影,“既然坏了你的画,我给你打下手,毕竟也只有一周。你画完我边走,如何?”
青橘大叫道,“你休想!”
时墨琰摆摆手,“好吧,好吧,那我连忙都不帮了,就赖在这里等你跪着跟我求饶,什么时候我满意了,我再走。”
“你——!”青橘实在忍不住,“无耻!”
棉槿汐拦在青橘面前,抬眼对时墨琰客客气气道,“那时公子若是不嫌弃,就在这儿待一周好了。”
所谓,该来的总会来的,就是这么一回事,时墨琰是铁了心要闹事,她也没办法,就是费尽了心思安抚身边这个炸毛的小丫头。
三人的闹剧才停歇,柴门外脚步声纷沓,像是逃荒。
静下心再听,那马蹄声由远及近,七里八乡的爷们婶子都抱上自家的孩子往屋里躲去,那脚步声不乱就怪了。
柴门外闪过一道棕影,人高马大又被拽上缰绳折返回柴门处,长鸣一声,随着两道厚重的喘气声。
棉槿汐抬头与那人对望。
马背上的男子戴着帷帽,帽檐上加坠着轻薄面纱,随风开合间,只露着右眼,侧身跳下马,半跪在棉槿汐面前。
青橘嘴唇翕张,眼瞳骤然缩紧,摇晃着棉槿汐的手臂,“小姐,这是那日救你的公子呀,是他呀!”
男子摘下帷帽,露出清俊的面容,剑眉斜飞,朗声道,“棉画师,请您为家父画骨。”
来找棉槿汐画骨的,那自然都是逝者,棉槿汐急忙扶起他,“墨公子快起身。”
墨如玉站起身,定过神才发现靠在两人身后的门框上的时墨琰,嘴唇动了动,颔首向棉槿汐拱手道歉,“如玉不知棉画师家中有客,如此莽撞,也不知有没有惊扰了几位!”
青橘暗中推了把棉槿汐的腰,她脚步不稳,向前踉跄一下,手便扶上墨如玉的肩。
抽手后退了两步,“不碍事,且等我收拾好画板。”
墨如玉起身,站在门外静静等着。
时墨琰似是无心炫耀,歪头斜觑他一眼,便也跟着进了屋,入时空手而去,出时亦是。
青橘就紧跟在棉槿汐身后同她贫嘴,肺里憋着口恶气,道,“小姐,你见过这样帮忙的吗?那分明是添乱!还不比墨公子懂礼数。”
她将这两人放在一起比较起来,同媒婆一样,一眼相中了墨如玉,便一直在棉槿汐耳旁灌些金言玉词。
棉槿汐拿上纸笔,“好了,未知全貌不予置评嘛,不要多说了,人各有脾气,待人也许并不一样。”
这话被前后的两个男人听了去,相互看过一眼,墨如玉面色冷厉,时墨琰半撩眼皮,一副无所事事的浪荡模样。
“棉画师,上马来可好?请允许我载您一程。”墨如玉朝她伸手,想要拉她上马。
棉槿汐只垂眼看着,面上没有一丝想要共骑一马的想法。
青橘等不及,在她耳旁添油加醋,道,“您看嘛,我就说这位公子懂礼!”
棉槿汐阖眼深吸一口气,摆摆手,“青橘,和我走着去墨府便好。”
墨如玉见她态度决绝,便也不再强求,自己也下马,拉着缰绳,缓步走回墨府,这一路上青橘瞅见那些小玩意,就想买到玩,棉槿汐一拿银子,就被墨如玉拦住。
“青姑娘喜欢,我买给你便是,棉画师还是剩下银两给自己补一补屋顶吧,近来的天不是很好,春雨一场,那茅草可顶不住。”
棉槿汐点头迎合他的话,时墨琰负手在脑后,齿间咬着一根细草,左右观望着,只是每当目光扫过棉槿汐的背影,都会变得阴鸷。
初春的薄冰都化开了,远处有淙淙溪水之声流入几人耳中,青橘一喜,循着声响跑去石板路外,扒开草丛,“啊!小姐,这里有一条小溪,里面还有锦鲤!”
棉槿汐唤她回来,莞尔道,“哪有什么锦鲤?顶多是条鲤鱼,再不济也是金鱼,这溪中若是有了锦鲤,幽都城的百姓早就不用天天忙于生计了。”
她这话说的真,都知锦鲤和金鱼是两码事,一条无名小溪里有了锦鲤,还不被人活捉了去,那足以证明这儿的百姓是有多富有,可也是说说而已,这种痴人说梦的话,就只能当说给小孩子听。
墨如玉道:“棉画师活得通透。”
时墨琰带着几分纡尊降贵,也凑上前夸赞道,“想不到啊想不到,丫鬟那么不起眼,你这个当主子的倒是伶牙俐齿。”
他说这话颇为尖酸,棉槿汐也不想同他打嘴仗,只是一味地强调,“青橘是我收养的小丫头,不是丫鬟,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也请时公子不要再挖苦她了。”
她收养青橘的理由很简单,只是她和她一样被父母抛弃,大概只是生为女孩,面颊上带着几点雀斑,性格上也不讨喜,便被父母遗弃了。
如果不是跟着棉槿汐,青橘当真不会像现在这样,整天同一只小麻雀一般,在她身边叽叽喳喳、活蹦乱跳。
棉槿汐有意收敛自己的情绪,却还是被心细的墨如玉知晓了,对时墨琰笑道,“时公子也知棉画师伶牙俐齿?却不曾鄙贬过时公子一次,也请时公子得饶人处且饶人。”
时墨琰转头过去,“对,只有你大义,那么好心怎么不替她把屋顶修了?你明知道自己是出于好心,还怕落人口舌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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