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缘

黑云翻滚,光流自云层倾泻而下,巨大的灵气波动从合欢山山顶振荡开。

一个月前还郁郁葱葱的山体,俨然换了样,枯木林立,血流成河,整座山充斥着阴森死气。

护山钟声不绝如缕,落在人耳像是催命咒,小秋站在山脚下打了个激灵,她发了疯地狂奔上山。

溪流冲刷下的血污残肢上依稀可见黑金色布料,与她身上的一样,小秋收回目光,麻木地沿着山径爬行。

合欢宗出事了。

一个月前小秋长到十六岁,像其他弟子一样下山历练三月,才堪堪在山下的村镇待了一个月便觉索然无味,别说斩妖除魔,就是逗趣的精灵也没有。

村里的人热情喊她仙子,抱出珍藏的美酒款待,她消受不起,于是提前逃回宗门。

为什么说逃呢?

每每露出点离去的心思,村民们便嚷嚷着村里闹鬼让她务必留下来保护,她不置可否,趁着张家娶媳妇全村人热闹吃席时连夜遁走。

沿路不断遇见散落的同门尸体,有些还是热的,她起初还会停留下来探他们脉搏,失望太多后便将整颗心冷硬下来,不再耽搁,因为师傅还在等她回去。

刚蹬上一块垫脚石,预备抄近路回宗门,脚脖子一紧,有人拉住她,小秋惊讶地蹦下来,把人扶坐起来靠在自己身上。

擦干血污,勉强认出,是宗主的随身侍卫。连一等侍卫都落难至此,那宗主岂不是......

不祥的预感愈发浓重,小秋定了定心神,问:“师姐......到底出了什么事?”

女子奄奄一息,声若蚊蝇,但她还是听清了。

“快跑,别上山——”

在怀里人彻底丧失生机之前,小秋忍着眼泪问:“我师傅还活着吗?”

原本死鱼一般的人,瞳孔剧烈震颤,似乎想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脸上蓦地一僵,最后一口气散尽了。

小秋合上师姐的眼,留下两行清泪。

就算师傅死了,她也要去给他收尸。

小秋轻轻放下师姐,按照记忆往上爬,耳边风声簌簌,黑金衣袍鼓如斗篷,越往上爬,兵器碰撞声越清晰。

越过最后一阶石阶,视线骤然开阔,山顶果然已经被人攻陷,战场近在咫尺,她捂住狂跳的心脏,闪身蛰伏在巨石后,方才看清一场黑白混战。

地面狼藉显示战斗已接近尾声,约莫二三十个白衣人形成包围之势,肆意践踏黑泥,将仅剩的黑衣人紧逼到悬崖边。

寒风凛凛,卷起黑衣人全身的剑痕,露出森森白骨。即使隔了一段距离,小秋也能认出,他是合欢宗宗主苍云。

心中狠狠一揪的同时生出一点侥幸,师傅本事不在宗主之下,只因资历浅些才屈尊堂主之位,既然苍云都能活下来,师傅......

她急切地四下巡视,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然而山顶上并没有其他身穿黑金宗服的活人了。

打斗声不知不觉停了,小秋穿梭到更近的一块山石后,企图看得更清些,视线无意间停留在一个白衣人的背影上,皱了皱眉。

还未来得及深想,悬崖那边荡来一道强势的剑气,黑衣人小腿被生生削下一截,在距离崖边一步之遥失衡摔进烂泥里。

他惨叫出声,拖着残缺的身体咒骂:“你这个背宗离德的叛徒,迟早下修罗地狱,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剑气的主人正是小秋方才注意到的那人,他淡然立在群修之中,分明是一样的白衣,却因身形过于出众,衬得他仙气飘飘,遗世独立。

沈时言收剑入鞘,面上没有丝毫波动:“我从来不是合欢宗的人,谈何背叛宗门?山长有言,看在同门一场的份上,只要你交出子夜镜,便送你超度,免受魂刑。”

人死了并非一了百了,魂魄未散尽便不算彻底离世。

只有大奸大恶之人才受魂刑,魂魄不全者遁入畜牲道,永世不得为人。

众修士持剑的手一抖,不禁唏嘘。

沧澜山主与苍云原本是同门师兄弟,二十年前苍云盗取子夜镜,叛出沧澜,可曾想过自己也沦落到被人背叛的下场?

苍云盗走的子夜镜通过留在沧澜仙山的母夜镜吸收海量灵气,短短二十年就建立了当世第一邪宗合欢宗,据说还修得摄魂**。

听到要饶他魂刑,众人有些不满,灵剑跟随主人心意发出悲鸣。

凡间灵气微薄,修行不易,只有靠近沧澜群山的地方才能觅得些许灵气。

苍云盗走的有属于他们的那一份,他沧澜山主坐拥群山,自是不把这点灵气放在眼里,岂知茫茫众修为争夺一个外门弟子身份打得头破血流?

周遭剑气逼人,苍云怒发冲冠之际,失焦的眼捕捉到违和的一处。

重重白衣包围外格格不入一个黑点,黑点蹑手蹑脚躲在大石后张望,因灵力过于低微而无人注意。

他邪邪一笑,再抬头时怒气散去,冷不丁道:“没记错的话,你那个小徒弟下山历练还没回来吧?”

他笑得痴狂:“她知道你是沧澜的人吗?”

白衣修士们嘈杂起来,沈时言作为沧澜四大长老之一,是当世难得的剑道天才,潜伏合欢宗十年才破除护山屏障便罢了,竟然还收了一个徒弟!

莫非真当自己是合欢宗的人了?

提到小徒弟,沈时言果然神色有些不虞,冷淡的眉宇压得极低。

趁众人分心之际,苍云暗自掐诀念咒,倾注万千魂力,两指高竖,引得混沌苍穹雷电交加,撕下一道裂口,天雷降下大地,势如破竹而来。

“诸位小心,他要破阵!”

沈时言白袍翻动,祭出长剑,高悬于顶,四周立刻结出弧形屏障阻挡天雷。

随着一道一道惊雷劈下,沈时言唇边溢出血迹。

众人惶惶然朝天幕注入灵力,试图加固屏障,岂料灵台滞涩,竟然连一丝灵气也抽不出,活像喉咙被人塞进棉花,咽不下也吐不出。

阵中爆发古怪咒术,声如鬼泣,众人脑中轰鸣,似有人拿着榔头猛敲灵台,七窍溢血,分外狼狈。

见状,匍匐在地的苍云仰天长笑,颇有一番得意道:“我这摄魂第四层各位觉得如何?死在摄魂之下也算你们的福气!”

众人一惊。

摄魂术第四层可直入修士灵台,轻则失智,重则灵台坍塌,就是碾碎魂魄也不在话下。

因太过阴戾霸道,被修行界奉为禁术,修摄魂者人人得而诛之。

沈时言淡定擦去血渍,发丝泛白光,周身荡开比摄魂力更加霸道的剑气,剑气清绝,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手中的溯灵剑熠熠生辉,像是受到号召,修士们手中佩剑纷纷追随而去,直取阵中人要害。

震天的剑鸣声穿刺耳膜,苍云肝胆聚碎,被死死定在石壁。

咒声登时休止,天幕缝隙弥合,只留下浅浅一道光痕。

众人从混乱中得到喘息,皆盘坐于地,疗养生息。

“速速交出子夜镜。”沈时言召回溯灵,冰冷的剑锋直抵苍云喉咙,他压低声音道,“若是再敢言及其他,休怪我违抗师命。”

不就是生生世世不得为人吗?

苍云眸色愈浓,吐出一口血沫,余光停留在远处瑟缩的黑点。

能在此绝境突破摄魂第四层他此生圆满,唯一的遗憾便是无法将此术传承下去。

他压着最后一口气巡视众人,嘴角拉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这些修士自诩正道,却将仙山占为己有,在他看来众生平等,术无贵贱,人人皆可修仙。

他不过是将原本属于自己的灵力借来修炼,竟是引来众怒。

眼前的白衣男人就是被称作剑道奇才的沧澜沈时言,看着清高,实则包藏私心,否则怎么会在屠山前放小徒弟离开?

既然都是他合欢宗的人,那就该一起生一起死。

他惋惜地叹了口气,些微的动静引得打坐的修士们瞬间提高警惕,剑护于前,做出防备姿势。

苍云知道自己是不成了,他释出子夜,高声道:“这破镜子你想要便拿去吧!”

子夜逐渐升空,发出照亮灵魂的光亮,众人皆是一震,然还未待看清,平整的镜面中央出现蛛网般的裂痕,化作无形的碎片四散开。

巨大的冲力掀翻地皮,参天大树拔地而起,唯一遮掩身形的巨石瞬间化为粉末,隐身在大石后的女子惊疑未定,如一根细草被卷至半空,漂泊无依,混乱中似有利物穿过心脏,她登时昏了过去。

山顶狂风乱作,修士们以剑驻地,抵抗冲击。

石壁上苍云话锋一转,掷地有声:“九天神仙在上,苍云以生生世世起誓,以魂飞魄散为祭,一愿沧澜灵气枯竭,无人修得正道;二愿沈时言众叛亲离,此生孤独终老;三愿——”

话未说完,远方映出圣光,汹涌的灵气截住了苍云的祭语,有浑厚慈祥的声音自苍穹隆隆传来。

“师弟。”

声音带着安抚之力,如春风细雨,于是众物归位,狂风骤止,女子瘦弱的身板重重落在地上。

合欢宗满门被屠,弟子尸体实在太多,无人注意这一具,只有冲锋在前的沈时言眯了眯眼。

“师尊。”他敛目携众人拜下,白袍衣袖鼓起,起身时暗地掐诀给远处的尸体送去一层结界。

天边的虚影和蔼地点点头,云层涌动,隐约的人形朝石壁上奄奄一息的男子转去:“想不到你恨沧澜至此,既然如此便遂了你的愿,神魂俱灭吧。”

团云泛起微光,涌动至石壁之上,光束结成网缓缓向下降落,苍云放声大笑,笑中有释然,有欢喜,却没有众人以为的恐惧,他喃喃道:“第三愿,我自己实现。”

说罢,最尽最后一丝魂力,跨越皑皑人海,入侵无人注意的结界。

昏迷中的小秋皱了皱眉,有什么东西在她记忆深处编织画面,画面上是复杂的术法,脑海有虚弱的声音响起:“小姑娘,摄魂送你了。”

她猛地惊醒,浑身刺痛,无数柄剑尖对准胸口,剑身反射出的寒光让她涌起巨大的恐惧,只要稍微一动,便会万剑穿心。

修士们异口同声道:“子夜镜已毁,杀了她,世间再无摄魂。”

一道清冷的声音说:“我来。”

颀长的身影拨开人群,持剑向她靠近,男人容颜如玉,周身萦绕杀气,小秋定定地看着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此刻却觉得有些陌生。

手指因恐惧不可自抑地颤抖,她挤出一个笑。

“师傅,你还活着。”

沈时言目光结冰,挑起群剑直指她喉咙:“妖女,休要胡言。”

尖锐刺入,小秋说不出话了。

原来不是她给师傅收尸,是师傅给她收尸。

今天更三章(开文了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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