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掉马

“原来是古国人......姑娘的名字有些......”

“耳熟”两字还未说出口,庞众莫名被人捅了一下。

他不解地望过去,然后就看到游桉面色古怪,恶狠狠地盯着他,大有他再继续往下说就打死他的架势。

正疑惑不解,脑海蓦地响起一句话:“殿下听得到吗?我是古国的阮秋。”

舌头迅速打结,庞众白话锋急转:“有些、有些好听。”

空气骤然凝滞。

三人都心照不宣地侧过头去,试图掩饰尴尬。

只有桑林在事态之外。

方才说等圣女升完阶再打她还记得,于是取下噬骨石,手掌一挥,十二颗石子首尾相接,软绵绵的细线瞬间结成一柄坚硬的长矛。

长矛杵地,发出脆响。

桑林活动脖子:“还打不打?”

游桉:“......”

庞众白:“......”

还打个毛。游桉摊了摊手:“不打了。”

始终低着头的小秋闻言略微抬了抬眼,此时游桉面上已经恢复平静。

正要舒一口气,少年忽然径直走了过来,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只见游桉伸手朝她脸上覆了过来,小秋应激之下抬手挡了挡,却被人反手握住手腕。

“你做什么!”桑林和庞众白不约而同开口,游桉松了手,“别误会,阮师妹跨境升阶,消耗过大,我只是想帮她稳固灵台罢了,阮师妹应当不介意吧?”

桑林大惊:“什么?跨境升阶?”

少年唇边挂着一抹笑,手还悬在上空,似乎在询问小秋的意见。

小秋心脏一紧,心知游桉这是对她生疑,就算这次逃过,必然还会有下一次,她现在只能赌一把,赌摄魂足够霸道无法被人探知。

若是区区弟子都能轻易感知摄魂的存在,也不会被划做禁术了。

心下计较一番,小秋硬着头皮道:“麻烦游师兄了。”

下一瞬,额头贴上温热,源源不断的暖意传入,骤然升阶带来的混沌一扫而空,小秋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整个过程四人默默无言,桑林是不在意,旁众白是忐忑,两人眼睁睁看着游桉眉头慢慢蹙起,最后神色淡淡地收手。

“晚上还有二长老的课,我先走了,两位师妹请自便。”

说着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步子迈得格外大,似乎带着点情绪。

庞众白行了个礼跟上去。

待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洞口,小秋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

拿起飞云盘点了点,上面果然浮现一排小字。

“古国,阮秋,结丹一阶。”

竟然真的比桑林高,小秋喜滋滋地摸了摸盘面,头一回体验到摄魂的妙处。

才刚进入沧澜便直接升了一境,待进到灵气最为充裕的五大主山,岂不是能更上一层楼?

小秋暗自窃喜,桑林忽然开了口:“既然圣女已经无事,我们就快些去弟子院报到吧。”

她指了指掌心的飞云盘。

小秋低头一看,上面果然变了样。

“弟子院,甲三三二房。”

与桑林是同一间。

小秋点头,迅速整理一番衣衫,两人一同下了山。

弟子院依山傍水,坐落于山腰一片空地,院前一条顺流而下的溪流,溪水涓涓,清可透鱼。

二人一前一后穿过石拱桥,终于来到弟子院门前。

参天高楼一眼望不见尽头,整座楼宇只星星点点几许灯火,大门正上方的“甲楼”二字流光溢彩。

在山洞耽搁不少时辰,现下天色已晚,弟子们大多去了学堂上课,弟子院显得有些冷清,小秋巡视半响没找到入口,视线落在斜前方的一座高塔上。

整座高塔由木材修筑而成,塔身细瘦,造型简单,除了同样高度参天并无其他特别之处。

桑林也注意到那边,率先走了过去。

小秋跟在后边,走近了才发现,高塔前立着块手掌大的石碑,石碑中央凹陷出一个圆槽,小秋会意,将飞云盘放上去。

银白流光由点及线,勾勒出飞云盘的形状,高塔蓦地一震,灯光层层点亮。

石碑后的大门缓缓打开。

小秋淡然走进去,与桑林擦肩而过时,余光瞥见桑林眼底水光盈盈,神情感慨又伤怀,她眉头微扬,并未多问,桑林惊觉自己失态,顿了顿才跟上去。

塔内逼仄,两人身处其中并不宽裕,虽然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建筑,小秋却有一种直觉,木塔是类似于马车的东西,能搭载她们去往寝室。

不出所料,木门合上后,地面缓缓上升,顶上挂着面手掌大小的镜子,上面有文字在跳动。

一、二、三、四......

陡然的冲力让小秋有些不适,她撑住墙壁,听见细微的啜泣,如惊雷在耳边炸开。

她不可思议地盯着泪流满面的桑林,询问道:“桑林,你还好吗?”

桑林低垂着眉眼,并不答话,眼泪断线般往下落,与山洞里握着长矛的威武模样判若两人。

原来是只披着狼皮的羊,小秋勾了勾唇角,因发现桑林脆弱的一面而感到新奇。

思及方才专注升阶时桑林与游桉有些摩擦,又补了一句:“是游......两位师兄欺负你了?”

桑林情难自已地吸了吸鼻涕:“没有,你不用管我。”

这下又不叫她圣女了。

小秋狐疑地看她一眼,只听咔一声,门开了。

入目是一条宽阔的长廊,一盏灯也无,只能靠木塔内的光亮看清几分。

刚迈出一步,脚下生莲,萤虫飞舞,星星点点的荧光逐渐点亮整个长廊,成群的萤虫翻飞着开辟出一条道路,最终停在一处门前。

小秋镇定地往前走,忽的反应过来,这长廊上只有她一人的脚步声。

身后传来机械声,小秋若有所感地回头,木门缓缓合上,桑林呆呆地立在原地,在彻底关上之前声音从缝隙飘出来。

“我想再坐一次,圣女不必等我。”

说是一次,实际上桑林反复上下三次都未罢休。小秋被她怪异的举动搞得摸不着头脑,心中疑窦丛生。

但她不是当面打听人**的性子,就算问了也不一定说真话,这件事还需徐徐图之,索性独自前往寝室。

门虚掩着,一推开清香扑鼻,小秋大致逛了一圈,室内纤尘不染,显然是提前打扫过。

除了公用的大堂,还分了三间独立的房间,都未有人住过的痕迹,她选了朝南的一间走了进去。

房间里家具俱全,衣柜叠三套崭新的弟子服,与上一世在合欢山上看见的一样,不同于合欢宗的黑金奢华,皆是素锦白衣,清淡至极,不过料子还算柔软。

小秋若有所思地捏着衣角,她记得那个人穿上这身白衣分外好看,不知她穿上也会那般仙气飘飘吗?

对着镜子比划一番,忽然觉得十分好笑。

上一世沈时言说她是妖女,若是知道她此刻进了沧澜,还穿与他一样的衣裳,会是什么表情呢?

恐怕会气得再给她一剑吧!

往事潮水般涌来,小秋躺在床上闭上眼,下午体力消耗过大不一会便睡过去。

这一觉睡得不安稳,做了个遥远的梦,梦见上一世十岁那年,她跟贫民窟里其他小乞丐一起去捡破烂。

那是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颗星子也无,血月高悬,圆润得似要撕裂。

一群小孩壮着胆子来到城外乱葬岗。

就在一刻钟以前,这里刚运来一批无人认领的尸首,像豆腐块一样软烂地摊在地上。

啄食的乌鸦被纷乱脚步声惊飞,乱葬岗的土地湿润润的,小孩们深一脚浅一脚,各自开启寻宝之路。

尸体散发恶臭,孩子们并不怎么害怕,至少这些“人”不会像大街上路过的贵族们一样打骂他们,相反,这些“人”温顺地躺在那里供他们索求。

金玉首饰早就在尸体运来之前被人搜刮了个去,只剩下残缺而无法倒卖的贴身衣物,小秋预备寻一身没有沾染血污的带回去当被褥。

蓝国的冬天来得猝不及防,她挠了挠已经开始发痒发烫的手指,来回扫视,终于在最远处寻到一个还算干净的女人。

女人的衣裳通常都柔软又干净,很适合做被褥,运气好点能找到小衣裁了做衣裳。

她欣喜地跑过去,生怕别人也发现她的“香饽饽”。确定没人注意到这边后,便撸起袖子蹲下身,娴熟地一层层扒起来。

这是个成年女人,身材丰满,死了过后便沉甸甸的,小秋使出吃奶的劲才把尸体翻了个面,她飞快地抹了一把汗,忽觉背上凉飕飕的。

她不敢放任自己多想,将刚扒下来的外衣叠起塞进胸口,继续扒下一层。

刚触到里衣,她就打了个寒颤。这下不仅背上凉,连后颈也一阵阵地冷。

像是......有人轻轻地吐息。

气息冰冷,游走在她细瘦的脖子,顺着领口钻进去,停在慌乱跳动的心脏打转。

小秋瞬间汗毛倒立,缓缓抬头,四下哪里还有小伙伴们的身影,他们俱成了尸首的一员,安静地趴在尸山上,像是睡着了。

她一动不敢动,血液结冰,四肢疲软,喉管像是卡了块石头,张着口发不出一点声音。

那股气息忽然分化为五股向内弯曲,小秋只觉心被一只极长极细的手紧紧攥住,猛烈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她想,她可能是要死了。

下辈子她要投胎到富贵人家,最好有爹有娘。

在快要窒息之时,忽地侧面飞来一柄长剑,背上一热,束缚心脏的力道陡然卸去,小秋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面色由苍白转为红润。

狼狈地咳了个歇斯底里,有人温柔地轻拍她的背,小秋毛骨悚然,惊恐地倒退几步,警惕地望过去。

孤月之下,立着个白衣胜雪的仙人,身姿挺拔如松,眉眼温和得像是一泓清水,手中长剑正向下滴血,于是纯白的衣角也染上腊梅。

小秋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不知怎的一对上那温柔的眼神,牢固的心防瞬间卸下。

她摸了摸因激动而发烫的脸颊,小声问:“你是天上的神仙吗?”

仙人微微笑着说:“不是。”然后反问她,“你爹爹和娘亲呢?”

“早就死了,我是孤儿。”

男人垂下浓长的眼睫,似乎在思考。

两人沉默了许久,就在小秋以为他要像其他施舍过她的人一样转身离去时,男人突然问:“那你愿意跟我走吗?”

小秋挠了挠手指,有些犹豫:“你会给我做衣裳吗?”

似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男人愣了一下才说:“我针线活做得不好……但是可以试着学一学。”

小秋想也没想,走过去抓住他柔软的衣袖,扬起小脸道:“我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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