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与之前的晴天大不相同，近几日阴雨连绵。常清将本应暴晒的药材拖到室内，看着院落中逐渐被小雨濡湿的地面，心里认真考虑自己要不要施法来个“拨云见日”。

“在想什么？”注意到常清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方沐尘停下手。“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没什么就，是希望雨快点停下。”常清也坐到桌边，看着桌面上散落的木片，百无聊赖道：“一下雨便无事可做，好生无聊。”

“你是无聊，可这雨对田地里农忙的人来说可甚是重要。”方沐尘笑起来。

“也对。”常清点点头。默默放弃了“拨云见日”的想法，只是趴在桌子上，听着方沐尘滔滔不绝地吐出大道理。“你看，这雨对你来说是业障，但对他人来说面试甘霖。世间万物都是如此，有因必有果。你的因会种出他人的果，他人的果又会成为你的因，因果如此循环往复。《道德经》有云：‘无万物之始，有万物之母，二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他说到兴起。“你说对吧，小清？”

“……”

“小清？”

“……”

他伸手向桌旁探去，在感受到小清均匀的呼吸时着实吃了一惊。竟然睡着了？听着屋外淅淅沥沥的落雨声，身旁是常清均匀的呼吸，他忽然感觉平静安宁的生活也别有一番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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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时，常清看着身下柔软的床铺，愣了愣神。他不是一直睡地上吗？怎么一觉醒来忽然就到了床上了？

“方沐尘！”他冲着房外大叫道，那家伙最好能给他个解释。

听闻他的呼喊，方沐尘扶着墙走了进来。“怎么了？”

“你怎么把我搬到床上来了？”常清起身下床，不解的问道。“我不是一直睡走廊地上的吗？”

“下雨天地上凉，若是得了风寒就不好了。”方沐尘轻声细语。“又不能让你睡在桌子上，只得先把你抱进来了。”

“……”担心一条蛇会得风寒，真有你的。常清一阵无语。

方沐尘小心翼翼地听着，揣测着常清当前的状态，确定他没有生气后内心一阵欣喜。“我还做了粥，一起吃吧。”他急着表现。

看着桌上两碗白粥，常清疑惑道：“为什么不叫我来做？”

“听你睡得正香，就没想打搅你。”

“把我叫醒不就好了。”他嘟囔着坐下，忽然注意到方沐尘小指关节处一处正在发黑。“怎么回事？”他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方沐尘脸上闪过一丝慌张。“没什么，刚才被蒸汽烫了——”

“什么？”常清打断他，生气道：“就说了你应该叫醒我的！”

“你整日替我登记草药，还做那么多活计，一定是累极了才会睡睡得这样沉。”方沐尘拉着他坐下。“正好今日下雨，这才想叫你好好休息一阵。”

虽然听了方沐尘的解释，可常清依然是气鼓鼓的。他看着对方紧闭的双眼，安慰自己不能跟瞎子一般见识。“吃饭吧。”他没好气的说。

“我就说，小清最好了。”方沐尘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欣喜。常清看向他，虽说闭着眼睛，可总感觉对方正温柔地注视着自己。

饭后他收了碗筷，正准备去看外面的雨有没有停，没想到对方却先行一步，站在院中对他喊道：“雨停了，小清。”

“是吗？”他也来到院中，看着虽已无雨却依然没有放晴的天空，在心里默默取消了晒草药的计划。“接下来呢？要做什么？”他看向方沐尘。

方沐尘转向他这边，低头沉思。“前几日请你登记的剩余草药数量，可否对我念一遍？”

“呃……好。”他找出几日前的记录，慢慢念出来。在听到几只剩余数量较少的草药时，方沐尘脸上浮现出惊愕的表情。“怎么剩的如此少？我记得之前……”

“我也不知道。”常清话语中带着一丝慌乱，内心暗自后悔。早知道就不让小艺吃那么多了。

“这……”方沐尘苦恼道：“还是要快些补回去才好，不然若是以后有急用就麻烦了。”

“去哪儿补？药店？还是医药铺？”常清心底涌上一丝不祥的预感。

“当然是去山上采了。”方沐尘回答道。

果然，他的直觉还是这么准。他痛心疾首地想，心里更后悔叫小艺吃那么多了。

只要是方沐尘想做的事，哪怕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这是常清与他相处多日来得出的结论。他出门捡了根小竹竿儿，叹了口气，准备拉着这位瞎了的活祖宗上山。

“拉好了，”他把竹竿的一头给方沐尘，“我拉着你走得快一点儿。”

方沐尘点点头。“还好有你在。”

一路上从他们身旁走过不少村民都和善地向两人打招呼。方沐尘在后面虽看不见，却能凭耳朵听出来者何人，于是便也热切的与他们聊起天来。常清一个人走在前面，只听到一个扛着锄头的农夫在与方沐尘交谈时提了一嘴。“你前面这位小兄弟，没在村里见过呀。”

他心里一阵慌乱，马上回头解释。“我是外地来的。”又好似不放心一般，补了一句：“是医生找我来的。”

“那真是太好了，请你一定好好照顾他。”农夫笑地十分爽朗。

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之后他们与那农夫分开，开始向山里走去。雨后的山间道路泥泞不堪，看着眼前一滩滩烂泥，找了半天没找到下脚的地方，还要回头提醒方沐尘。“这段路不好走，小心点儿。”

“嗯。”

在真正看到那一片半人高的草丛时，常清两眼一黑就要晕过去，实在是怀疑方沐尘突然要来采药的目的。可还没等他转身骂人，手里的竹竿突然一起，再转身，方沐尘已经跌坐在了地上，压到了一片草丛。

“……我就说不该这时来。”他把对方扶起来，找了块石头让他坐上。“好了，你就坐在这里，我去采，好吗？”像是在哄小孩子。

“不要走远。”方沐尘嘱咐道。“就在这附近，在我能感觉到你的地方。”

这是怎么感觉到的？这句话常清没问出口。只是口头答应，之后面如死灰地看了眼面前半人高的草丛，深吸一口气，一头扎了进去。

话说，小艺吃的是哪一样来着？他努力辨别着周围长相极其相似的那些草。若是小艺在这儿就好了，她一定能认出来自己吃过那些东西。而就在他认真寻找之时，忽然感受到远处地面传来一阵有节奏的震动。好奇怪。他直起身向四周望去，方沐尘依旧坐在远处的那块石头上没有动。除他们以外，四下无人。

莫不成是些山中的动物呢。他想了想，又低下头开始寻找。可不过片刻，那有节奏震动又再次出现了；与此同时，一种腐烂的泥沼臭味不知从哪里传过来。这绝不是山间动物出现的征兆。他再次直起身，抬起头向空中探了探。雨后山中空气清新，不应该出现泥沼的臭味。听到到他在不远处的动作，方沐尘向他这边转过头，问道：“怎么了？”

“没事。”他说着，心里却没有松懈。这里绝对有什么东西。

就在他警惕之时，不速之客现身了，那是一只硕大癞蛤蟆，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在方沐尘前方的草丛里。仿佛是也感受到他的存在，那只□□没有贸然动作，只是等确定站在远处的常清没有下一步行动后才敢化作人形，腰间别着一把长刀。

妖与妖之间就是有这种默契，常清眯起眼睛。那只□□已经感觉到这里有条蛇了，只是还没确定是敌是友，所以才不敢轻举妄动。□□立在方沐尘身前，用眼神向站在远处的他询问：

你也是来取这家伙性命的吗？

我……他别开视线。这不就是他一直想要的吗？现在有人来找方沐尘寻仇了，他应当高兴才是，可为什么……

□□看他没打算动作，认定了常清与面前的道士没站在一边。看着面前合眼的道士，坐在石头上仿佛是在闭目养神一般，他轻轻握上怀中的刀柄，安静的对着方沐尘举起了长刀。这一刀下去，定能将对方劈成两半。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唯一没料到的是在下劈瞬间远处那条蛇的那声大喊。

“快躲开！”

远处那条蛇顷刻间挡到了那道士身前，他被吓了一跳，手中不自觉收了力道。还没等他想明白这蛇怎么会与那道士站在一边，原本安静坐在石头上的道士突然飞身而起，一把将那条蛇扯到身后，同时拔出身后的长剑，用剑身去挡他的长刀。

他本就卸了力，手中的刀被弹开。那瞎眼道士趁机挥剑直朝他面部刺来。他飞速躲闪开，却还是被剑尖擦破了肩膀，狼狈地倒在地上，被剑尖抵着脖子，不敢再轻举妄动。抬起头，只见刚才还对他起了杀心的道士正急切地关心身后那条蛇有没有事。

这世道，他终究是看不懂了。□□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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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常清蜷缩在走廊上睡得正香，却在睡梦中突然听到孩童打弹珠的声音。珠子的碰撞声由远及近，像是从前他寻来送给常玉的珍珠，又像是常渊经常在手里盘的那两颗核桃。他想寻找声音的来源，却发现四周一片黑暗，迷迷糊糊中自己竟是醒了，而门外的长廊处正清晰的传来珠子落在木板上的声音。

这么晚了，怎么回事儿？他迷迷糊糊地爬出被褥，摇摇晃晃的走了出去。借着朦胧的月光，他看到方沐尘正盘腿坐在走廊上，不停的将手里的两颗珠子打在木盘上，等珠子停止滚动，又伸手去摸珠子的方位，如此循环往复，仿佛永远不会停止。

“你在干嘛？”他看着对方被月光洒了一身，像盖了一层轻纱。“大半夜的，怎么不睡？”

“没什么，只是在合盘。”听到常清来了，他手里一顿，片刻后又继续合盘。

“合盘做什么？”

“想看一些事情。”

“看什么？”他走到对方身边坐下，看着在八角盘中不停滚动的木珠，不解的问道。

“看灾祸。”方沐尘低声道，沉思片刻，最终转向他的方向，轻声说道：“若是以后再遇到危险，就撇下我自己走吧。”

“你是说今日山上之事？”他想起那妖怪差点落下的刀尖，皱眉道：“若是我走了，你怎么办？”

“你能在我身边，照顾我这一阵子已经是我的福气。”方沐尘说着，又拿起八角盘上的木珠打下去，木珠在八角盘上不停滚动，最后停在一角。“这本就是我的灾祸，万不可再牵连你了。”

“再说吧，我自己是没什么可担心的。”他转移话题，看着那木盘上的珠子，问道：“合了这么久了，可有看到什么？”

“有。”对方轻抚木珠确定方位。“危险，正日夜跟在我身旁。”

听到这话的瞬间常清心头一紧。日夜跟在方沐尘身旁的，不就是他自己吗？“这说明什么？”他借着月光看着对方紧闭的双眼，手不动声色地在衣服下摆上摩擦。

“说明——”对方一顿。“说明我合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