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心一走的非常急,在徒弟的工位旁带起一阵风,拐个弯就不见了。
赵东文正纳闷,就见从他办公室跑出来的胖子回到自己电脑一通急点鼠标,等待拷贝的时间里手指在桌子乱七八糟的敲,接着粗鲁的扯掉U盘,跑起来就喊:“王淳,给我一台电脑,带走。”
梁琴好奇的问了句:“怎么了?”
胖子头也没回的大踏步的走了:“6号楼的采光顶好像塌了。”
梁琴愣了下,转过去查图纸,而赵东文的心里咯噔一响,一阵心虚的恐慌忽然笼罩了他。
梁琴根本没在看他,但赵东文还是忍不住确认了一次,见她对着电脑,这才悄悄的点开了那次发错的图纸文件夹。
那个尾部打了一长串X的文件夹,是他按照钱心一教的经验做的标记,他找到6号楼的梁图点进去一看,横线上写的是300*600。
这能承受多大的荷载,他几乎没什么概念,不过既然采光顶都塌了,他握着鼠标的手不可控制的抖了起来,明白肯定是小了。
他颤动着切回去点开正确的那版,被标注的字眼吓了个脸色煞白,400*1000。
——
世界末日系列的电影里,总喜欢用城市被摧毁的钢筋水泥作场景,那种天然的灰度有种冰冷的荒芜,我们时常称之为废墟。
为了保护现场以便纠责,伤亡人员被救出以后,中庭被总包拉线围了起来,钱心一踩着5#户型的屋面往下看的时候,心里就是这种感觉——废墟。
畸形的混凝土碎块杂乱交叠,钢筋在缝隙里藕断丝连,事故发生时扬起的漫天粉尘重新归于安定,埋藏的血泪丝毫不见踪影。
这些年他做过、见过的项目不下一百,墙倒过,板穿过,但钢筋混凝土的主梁被拉断的情况,真的是钱心一第一次遇到。
他愣了半天,仍觉得这像一个拙劣的恶作剧。
高过半人的大梁,就那么几十根连玻璃都没铺完的大钢管就把它拉断了,这么低的概率,就像一个人在戴帽子,戴到一半还没撒手,帽子却把颈椎给压断了一样离谱……这怎么可能呢?
黏在屋顶的残梁看着确实有些单薄,断面里看得见钢筋,也没有偷工减料的嫌疑,但就算是这个小规格,玻璃才铺了不到3米长,剩下接近20米都是漏空的状态,按理说也不应该断成这样。
胖子后期的核算陈西安都看过一遍,既然他没提,钱心一就相信这个小梁也没问题,然而他的眼皮直抽抽的跳着,心里一阵阵隐秘的不安。
事发突然,陈瑞河这种老好人都急成了一头喷火龙,他要在赫剑云到来之前找到责任方,以最快的速度把事态压在最小的损失范围里。
总包、设计院、顾问被火速召集到现场,接着脚不沾地的去了事故现场,相关的施工队一早就等在了会议室前面的临时篮球场上,等待问责会议的召开。
不太了解的设计院和顾问被带去了现场,看看情况让心里先有个数,到底是谁的问题。
过了几个月,胖子也不记得当时自己计算的时候这个位置的主梁是多大,他一看那个小梁,还以为自己出的就是600高,所以这会他什么都没说。
这家请的顾问还算比较专业,不过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钢梁上,因为钢梁属于他们图纸的范围,而主体结构不是。
大概看了看,陈瑞河找人把他们叫了回去,会议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氛围开始了。
陈瑞河显然是气狠了,连场面话都不说了,上来就直奔主题。
“相关单位都看到了啊,咱6号楼中庭上面的采光顶,”他冷笑了一声,抬起手做了个手腕下压的动作:“它竟然塌了!我接到电话的时候还以为老聂在逗、我、玩……”
最后3个字他说成一字一顿,话音刚落他把手掌往桌面上狠狠一压,发出“嘭”的一声闷响,板房空旷,动静其实不算大,但好几个工头都被吓了一跳,面色悻然。
胖子开了电脑,调出对应位置的结构平面,一看就眉毛就夹了起来,想告诉钱心一梁高好像有问题,刚凑过去就被陈瑞河瞟了一眼,登时又挪了回去,在桌子底下用脚扒了扒钱心一,再用眼神示意他看图。
钱心一将电脑屏对准自己,一眼就看见胖子调好的图纸范围上清楚明白的标注着400*1000,他滑动鼠标手动量了一下,发现宽度对的上,还是400。
钱心一觉得奇怪,那现场是怎么做成300*600的?
在他看图的功夫,陈瑞河沉着脸继续说:“能把项目干成这样的全中国也找不出几家了,这事情要是散播开去,咱们在行业里也不用混了,没脸!赫总千叮咛万嘱咐,安全第一安全第一,这就是我们向他承诺的安全吗?”
“多的话我也懒得说了,今天什么时候论出责来什么时候散会,我现在特别窝火,所以尽量不要让我听见相互推脱的话,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老规矩,从设计环节开始,心一,你们先来。”
钱心一抽掉电源线,把电脑给他递了过去,边面向大家:“这是现场说要打过程版蓝图的时候,我们给的CAD图,图纸上很明确,给的梁是400*1000的,现场位置的梁具体多大尺寸我还没去放线,不过可以肯定,根图纸不太相符。”
“有一个问题我必须先提一声,300*600的梁确实有,不过是最开始那版报批的图,当时赫总还没决定中庭要加采光顶封成室内,去年9月份他提的需求,在咱们结构出±0的时候,我们这边就根据顾问提的支反力改了梁截面,后面一直都是大梁。”
陈瑞河看了眼文件夹的日期,是用来晒图的那一版,就点了点头,让人把电脑传向张航的光头领导:“老聂,你有什么要说的?”
并不是所有领导都像钱心一那样,会因为不放心而整版过一遍图纸,读图都是手底下人的工作,他们把控总体原则性问题,对细节基本上一无所知。
聂总接过电脑假装看了看:“拉断的那个梁啊,我们重新放过线了,具体尺寸是315*611,不算结构的合理误差,我们施工的梁依据应该是300*600。咱设计院的这个图纸上啊,确实是1000高的大梁,不过我们总包是绝对不敢瞎随便篡改设计院的东西的,我们肯定是按图施工,施工蓝图就在档案室里,我也可以请陈总和咱们大设计院审核,小张,你去档案室把图拿两套来。”
他一点不露怯,可见说的并不是假话,所以矛盾立刻就激发出来了,两边都有理有据,那谁的更站得住脚?
陈瑞河私心里是偏向钱心一的,有文化的人好打交道,思绪和表达都清晰,也更容易让人信服,他跟钱心一合作到现在,一直都十分愉快,而且钱心一的人品和责任心他是信得过的。相反这个光头就有点奸诈,当着他夸背着他骂,人鬼那套分的一清二白,没少在项目运行中给他挖坑。
张航说了句稍等,转过身之后垂下眼露出一个冰冷的嘲笑,他喜欢钱心一刚才那种自信的样子,前期他有多自信,到最后真相揭露的时候,他的表情就会有多精彩,张航稍微想了想,就对结局充满了期待。
陈瑞河不想浪费时间,就让讨论接着往下滚,滚到顾问那里,他来的急,什么都没带,问钱心一接了电脑,连上工地的wifi从邮箱里下的邮件,证明他当时提给设计院的荷载是60KN以及钢梁的连接方式都没有问题。
皮球被踢到施工队那里,几家单位急了,开始相互抹黑,陈瑞河发了通火,让他们一家一家的说,然而他们都保证不是自己的问题,大家吵的热火朝天,也没人注意去找蓝图的总包技术员半天了还没回来。
因为原来的档案室漏水,新的搬到了二层板房的最内侧,张航蹲在钢板铺就的走道上给赫剑云打电话,阐述了一下目前的状况,赫剑云问他陈西安来了没有,他说没来,赫剑云让他想办法把陈西安弄过来。
张航回到会议室的时候是空手,室内相得益彰的也是一片沉闷,显然问题没找到突破口,大家都看向进来的人,张航说:“换了个档案室,资料特别乱,我还没找到蓝图,不过赫总刚打了个电话到总包办公室,说他2个小时之后过来。”
他传达完消息,又出去找图了,既然光说说不通,那就计算,看两个尺寸的梁截面,哪个能算过。
现场有结构计算能力的人不多,一个是胖子,一个是管理公司的一个技术员,两个人半斤八两,算起来差不多费劲,加上又有这么多人虎视眈眈的看着,压力大了算的就更慢了。
钱心一看着都急,忍不住给陈西安去了电话,那边正好结束了C建院的会议,正在送高远回家的路上,闻言说50分钟后过来。
直到这个时候,钱心一还以为他们自己这边是没有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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