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99

杨江痛恨当灯泡,但酸谁他都讨不到好,反而会被夹起来暴击,便眼不见为净的拖着被钱心一王八拳揍过地残躯去请医生。

陈西安赞赏的看了他一眼,目光顺势转向剩下那个,只见那位正用腿挑着被子,一副铺平好躺下的架势。

陈西安简直哭笑不得,知道杨江的口无遮拦伤了他成人的自尊心,他有心去哄,无奈爬起来都难,只能哑着朝他招了招手:“心一,来。”

钱心一刚被杨江嘲笑完,心里十分难堪,罪魁祸首还敢对他呼之则来,他的理智不想搭理陈西安,脚却不听使唤,迈了个大步直接跨到他床上盘腿坐下了,硬邦邦的说:“干嘛!”

他眼底的血丝很重,不是哭过那种泛滥的浅红,而像层层叠叠的茧丝,这是陈西安熟悉的纹路,但他们最近并没有熬夜,所以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他处在一种高度的焦虑里。

陈西安叹了口气,真觉得自己是在造孽。

这是他重要到无可取代的表现,但是陈西安不喜欢这种辅证,之前钱心一蒙住头他就开始后悔,一个从前无坚不摧的人,因为他的感情变得不堪一击,钱心一憎恨这种脆弱,而这显然也违背了他的初衷。

他之所以爱上这个人,就是敬佩他有百折不挠的勇气,没道理自己得偿所愿,却要害他痛失所长。

陈西安知道自己吓到他了,杨江是个医盲,他把护士的话断章取义,告诉陈西安他得的是鼠疫,然后胡编乱造这个疾病有多可怕,他可想而知钱心一会有多担心。

不过没理他的危言耸听,只是想起了锦城那个满天花板里都跑着老鼠的客栈,以及请他吃饭和帮他落宿的余梁,不知道小辫子走不走运。

这个披着感冒症状的疾病误导了所有人,他倒下得如此突然,而且迅速经历了一场大难,钱心一被吓得屁滚尿流,有点埋怨气也很正常。

他的膝盖就杵在手旁边,陈西安曲起手指在他的髌骨上敲了敲,使用了一个刚从昏迷中醒来的人的必备技能,假装自己想喝水:“我有点渴。”

不久之前杨江才喂他喝过,但是钱心一已经选择性地失忆了。

那小护士千叮呤万嘱咐,病人现在的当务之急,一是多补水,不渴也得喝;二是多撒尿,没尿多酝酿。

钱心一把它们当金科玉律,巴不得他一天挂半桶喝半桶,然后上十遍厕所,闻言立刻就跳下床,把皮鞋踩成拖鞋,去床头的矮柜上倒了杯水,捏在手里准备坐下来喂他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他现在大概是不该喝凉的。

但是他们才过来,他慌张到刚才,什么生活用品都没购置,水是矿泉水,杯子是一次性纸杯,大概都是杨江趁他睡觉的时候去超市买的,也不知道他刚喝的水是温的还是冷的。

假设杨江要是没买,那他醒过来就连冷水都没得喝……

彭十香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忽然从脑海里跳了出来,钱心一心里涌出一股自暴自弃的气闷,母亲的斥责单方面是对的,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根本照顾不好别人。

所谓照顾,并不只是每天的分工洗碗和做家务,陈西安一贯的包容让他忘了,他会遭逢无妄之灾,也会慢慢老去,当他倒下的时候,自己必须撑起剩下的一切。

钱心一咬了下嘴唇,把水慢慢地放了回去,他侧过来摸了摸陈西安的脸,声音不由自主的软了下来:“你等一下,我去弄点热水回来。”

陈西安被他陡变的态度弄得一愣,因为钱心一倒水背对着他,方才脸上的自责他没能看见,不过这个结果正中下怀,他便不求甚解的笑了起来:“骗你的,我不渴,就是看你不太想理我,找个话头而已。”

幸好钱心一的温情还没冷却,不然肯定要翻他一个白眼,他心里一酸,小声的嘀咕道:“我没有不想理你,我只是……”

后怕。

钱心一讨厌这种扭捏软弱的情绪,但是他现在摆脱不了。

陈西安骤然敛去笑意,心里铺满了愧疚,抬手去摸他的脸,打断了他的停顿:“对不起。”

钱心一露出一副石化的表情,这句道歉他接不起。他心里掀起一阵滔天大浪,委屈、恐惧和失而复得,这些情绪肆无忌惮的翻腾,煽得他的泪腺像中了邪一样。

他乖顺的将脸靠向陈西安的手心,眼眶发烫的哽咽道:“没有下次,就原谅你。”

疾病总是明显,而健康难以察觉,可即使是如此明显的疾病,都被他们拖到险些丧命,那么那些能致命的隐疾呢?

手术期间他其实还有些意识残留,那种洗胃管经过食道的感觉让他现在想起来都不寒而栗,他平生所求的并不多,现在必须要加上一条,钱心一和他都要健健康康。

陈西安用指腹刮着他微微冒头的胡茬,心想治疗的过程太难熬了,嘴里却虚弱的承诺道:“不敢有下次了,以后保证定期做全身体检,勤用善用网络搜索功能,争取把小病扼杀在摇篮里。”

钱心一绷不住的笑了起来,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后文,看过了规范的他总觉得这席话没有尾巴:“大病呢?”

陈西安瞥了一眼鼾声四起的病房,见没人有要醒的迹象,就捏着他的下巴往下牵:“没有大病。”

钱心一伏下腰去压住他干裂的嘴唇,以舌尖将其慢慢濡湿,这才感受到一片喜悦开始在心底生根发芽,含糊不清的答了声好。

他是认真的,陈西安擦边踩过生死线,他要是还不明白健康的可贵,那这一次的灾难总有一天还会上演。

他会去体检,会戒掉烟瘾,会学着把熬夜的习惯,改成哈弗四点半。

——

杨江将医生请回来,万幸没有看到一副少儿不宜的画面。

这位医生是个年轻的生面孔,不是白天做手术那人,他就问了问体温和感觉,留下了和那小护士如出一辙的医嘱,然后点点头出去了。

钱心一觉得他不太靠谱,打算等到上班的点,找那主治医生来仔细看看。

杨江白天还要上班,自己也累得够呛,大衣都没时间脱,直接交了钱心一的班,倒进空床上睡着了。

钱心一八百米加急的跑出住院部,随便在便利店抓了个保温杯和热水壶,付完钱再跑回来,陈西安的眼皮战争已经打得热火朝天了。

他吓得毛都炸了起来,连忙蹿过来揪着脸皮把他掐清醒,问他……想不想喝水和上厕所。

陈西安困得神志不清,又见他紧张得要命,没忍心摇头给他看,便用意志力撑着眼皮,特别违心的说想喝水。

钱心一大喜过望,去卫生间哗哗地打了壶水,别人还在睡觉,插上烧又不合适,两人密谋了两分钟,一拍即合的看上了对面床位那大哥的插线板。

钱心一做贼似的抽掉别人的热水壶和手机充电器,把插线板拉到了门外面,把烧水壶放在阳台上烧,带上门动静不算很大。

他坐回去等水开,见陈西安又开始迷瞪,就想跟他聊点提神醒脑的话题,网上的段子他不想讲,毕竟自己都笑不出来,家里除了病床上这位,其他都是些鸡毛蒜皮,他思来想去最后瞠目结舌的发现,竟然只剩下工作可以聊了。

而且还没法正常的谈,其他人在睡觉,他只能用窃窃私语的音量。

他用手指把陈西安左边的眼皮撑上去,趴到他耳朵边上说:“办公室的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了。”

陈西安果然立刻清醒了两分,他用力的眨了眨眼,疲惫的心思活络起来,前因后果简单得不消细想,他咣当一下倒在了办公室,无论是从担忧和就医的层面来说,钱心一的表现都不可能还是“好朋友”的程度,大家会发现再正常不过。

这是事实,他们也没蓄意掩饰,只是被公开的时机不太合适。

他是病人,公司出于人道主义不得不对他仁慈,同事出于同情会藏起度量的目光,钱心一就没这种待遇了,他将会迎来他人生中难忘的一课,学着以一个同性恋的身份出现在公共场合。

如果他们打算长期留在一个地方,或早或晚,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经历。

陈西安捏了捏钱心一软软的耳根子,笑得居然还很悠哉:“知道了好啊,那我就能名正言顺的让那些小姑娘离你远一点了。”

钱心一拍掉他的手指,站起来去取水壶,无语得眉毛都飞了起来:“别扯了,公司里哪有什么小姑娘!”

陈西安把手臂缩回被子里,抿着嘴笑道:“你觉得没有那更好。”

这话题歪得画风清奇,钱心一走进卫生间倒水接新的,觉得自己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陈西安哪怕病成一个二百五,他都比自己淡定。

他放好水壶坐回去,看见只露出一颗头的陈西安目光温和的问他:“心一,你怕不怕?”

他倒是不怕,就是有预感肯定会难堪一阵子,不过为了不在病号面前露怯,他冷笑了一声然后吹了个天大的牛逼:“你见我怕过谁?向来都只有人怕我!”

陈西安缩在被子里笑了半天,没赞同也没反对,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钱心一粗鲁的推他的头,让他别笑了,陈西安被他一个牛逼吹得通体舒畅,此刻脑子清晰异常,他问了钱心一自己晕倒的细节,好将别人的人情记在心里,钱心一附议,说要好好谢谢维克。

提起维克,陈西安就想起了昨天夭折的弃权,虽然话没能说开,但他人都倒下了,便更没有坚持的理由了,这或许就是天意,也推波助澜的让他放弃。

“怎么了?”钱心一见他垂下眼皮,忽然就叹了口气,还以为他是身体不适,连忙凑过去问道:“哪里不舒服?”

陈西安有些心灰意冷,想了想见自己似乎也不怎么生气了,就把维克的提议向他说了,结果钱心一听完表情冷得像块冰,盯着他半天不说话。

陈西安没料到他会这么大反应,正以为他要发火,却见他几乎是克制的吸了口气,强行将预料中的音量缩成了耳语,眼神却坚定得毫无商量的余地。

他听见钱心一说:“如果我不同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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