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河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小院的床上。
一睁眼,就对上了司命那张一脸紧张的老脸。
“太子殿下,您终于醒了。”见他醒来,老家伙捋着长须,一脸的幸灾乐祸,“啧啧,怎么弄成了这样?”
云河正不知该怎样解释,司命的目光已投向了他的胸口:“我找到你的时候,那孩子正抱着你哇哇大哭。大概以为你死了。”
云河顺着视线望去,这才发现荣幸那小家伙正趴在他身上抽抽搭搭:“都是小幸儿的错,小幸儿不该给大哥哥吃糯米团子。好婆说隔壁村有个小哥哥,吃糯米团子噎死了,呜呜呜呜……”
见小家伙哭得情真意切,肝肠寸断,云河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半晌,才伸出手去,温柔地摸了摸小家伙的头。
被他好吃好喝地养了一段时间,小家伙不仅脸上有了婴儿肥,连原本枯草般的头发都有了几分光泽,摸着丝缎一般,手感极佳。
察觉到他的碰触,小家伙哭声一滞,诧异地抬头,对上云河微笑的视线后,顿时嘴巴一扁,狠狠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大哥哥,呜呜呜呜……”
这一撞扯动了身上的伤口,云河下意识地闷哼了一声。
“还是很烫……”此时司命早已替他探查过伤势,一张老脸紧绷着,神色凝重,“这是困龙索的副作用,你的身体在排斥它,你需要时间习惯它的存在。”
云河苦笑一声,点点头:“我知道,伯父跟我说过。”
此时外面已经天光大亮,漫天雪色在朝霞的映衬下熠熠生辉,耀眼得令人睁不开眼睛。
望着外面再度恢复了生机的景色,云河神色恍惚:“伯父死了,什么都没留下。没有龙鳞,没有虚影,什么都没有。”
司命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悲伤如一张大网般笼罩了二人,空气忽然沉重得令人窒息。
“咔咔咔咔——”直到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咔声打破这片沉寂。
二人循声望去,不约而同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小幸儿不知何时已经爬到了云河的肩膀处,此刻正如一头发狂的小兽般杀气腾腾地啃咬着云河身上的困龙索。
她竟然真的看得到!
不仅看得到,甚至还能摸得到?!
“你在干什么?”云河一声惊呼,慌忙伸手阻止。
小家伙却摇着头,一脸倔强:“小幸儿要替大哥哥咬断链子!一定很疼,看着就很疼,呜呜呜……”
她一边说,一边又眼泪汪汪地开始了啃咬。
直到云河哭笑不得地将手指伸向她的小嘴,她才终于不情不愿地停止了啃咬。
“别咬了,过来,让我看看你的牙。”
“竟然没事?!你长的是一嘴小钢牙吗?这么咬都没事。”
云河震惊不已。刚觉得她长得不像小猴子,像小兔子了,结果她一嘴钢牙。
“咔咔咔——”趁着云河失神的机会,小家伙再度狠狠啃向了困龙索。
“不许再咬!”云河慌忙阻止,“不可能咬断的,别崩了牙。”
经历过之前的投喂,云河多少已经察觉到了小家伙的特异之处,跟他不同,此时的司命已经惊得目瞪口呆:“她为什么看得到困龙索?”
他看看小家伙,又望望困龙索,那表情犹如白日见鬼:“不仅看得到,甚至还摸得到。这孩子到底是什么来历?”
云河笑着答:“山下村庄迷路的孩子。”
“你在逗我?”这其实算不上说谎,但司命闻言,却依旧恼羞成怒地涨红了一张老脸。
趁着二人对话的空挡,小家伙再度狠狠一口咬向了困龙索。
“咔咔咔咔——”
为了阻止小家伙继续这无谓的挣扎,云河只能一把将她塞进了被窝里,狠狠摁住。
被窝里很快响起了小家伙心有不甘的呜咽声:“咬断它,坏链子,把大哥哥弄伤了!一定很疼,呜呜呜呜……”
云河心中一片柔软,望向司命的时候却已经面不改色:“我该怎么把这链子藏起来?”
司命捋着胡子摇了摇头:“没必要刻意藏起来,真仙以下根本看不到。”
“真仙以下看不到?”云河挑了挑眉,望向被窝里那团依然在因为啜泣而阵阵颤抖的人形凸起。
司命老脸一红:“这是你从哪里找来的小怪物?”
恰在这时,云河因为害怕闷坏孩子松开了手,挣脱了束缚的小幸儿听到这话,立刻如一颗小炮弹般扑向了司命。
“小幸儿不是小怪物!小幸儿是好孩子!哼,坏老头!”
不愧是能看得到困龙索的小家伙,撒起泼来连神仙都要甘拜下风,扯胡子挠脸,一阵疯狂乱抓,惹得司命嗷嗷直叫。
“嗷——”
“你这死孩子!”
司命只能一边跟小家伙搏斗,一边对云河说话:“算了,我教你一个隐藏之法。这个法诀之下别说凡人了,连天帝过来都看不到。”
云河从善如流,如法炮制。
数息之后。
“咔咔咔咔——”小家伙仿佛示威般再度啃咬起了困龙索。
好不容易整理完仪容,重新找回了神仙的威严的司命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孩子有问题,绝对有问题!不行,我得把她带回天庭好好看看!”
他甚至忘了刚刚才吃过的苦头,伸手就要去抓小家伙。
不愧是能当面让司命吃亏的小孩,小家伙见状立刻一把搂住了云河的脖子:“救命,大哥哥,坏老头要抓小幸儿回去炼丹了!”
听到她的指控,司命差点没被气死:“我又不是太上老君,炼什么丹?”
“啊啊啊啊啊……救命!小幸儿好害怕!”可惜,小家伙根本不听,抱紧了云河的脖子,一阵疯狂乱踹。
明明只是两只小短腿,踹起人来力道却很惊人,司命很快便被踹得蓬头散发,狼狈不已。
看看云河的脸色,他最终只能乖乖认栽:“算了,惹不起,惹不起!我还是自己回去翻命簿吧……”
意识到小家伙真的被吓到了,云河只能再度将她塞回了被窝。躲进被窝后小家伙果然安静了下来,犹如抓着救命稻草般搂紧了云河的一条胳膊,只从被子缝隙了悄悄露出一双眼睛,警惕地盯着司命。
云河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对着司命,言归正传:“你怎么来了?”
司命闻言,顿时一改之前的嬉皮笑脸,正色道:“小仙奉上皇和太后之命过来给太子殿下送点东西。”
云河顿时一阵恍惚。虽然天帝不是一个好父亲,但那二位对他们母子却是无可指摘的。
“祖父祖母还好吗?”
“说实话,不太好……”
云河其实一直很羡慕伯父。
当初祖父一等他父亲锦鳞娶妻生子便迫不及待地选择了退位,这数百年间一直在为破除地眼的诅咒而努力。虽然未获成功,但单论那份执着就已经足够让人感动了。也只有像伯父这样从小在爱中长大的孩子,才能长成那样善良美好的样子吧。
见云河出神,司命慌忙补了一句:“上皇与太后不敢来看您,只是怕触景生情。”
“我明白的。”想起伯父,云河心中一阵钝痛,连他这个侄儿都无法接受残酷的事实,更何况二老。
不想继续那个沉重的话题,他话锋一转:“我母后呢?她最近好吗?”
提到天后,司命脸上的表情果然变得柔和不少:“失去了记忆的天后陛下一直在忙着修炼,短短数月已经从人仙境晋升到金仙境了,继续下去,真仙境也并非不可期待。”
云河点头:“像她的风格。她跟天帝之间怎么样了,有没有准备和离?”
和离这个词让司命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他斟酌了片刻后,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开了口:“天后陛下似乎并无跟天帝陛下和离的意思。”
“哦?”
“她似乎很享受天后的身份,嗯,当然这跟天帝陛下无关。自从喝下忘忧饮,天后陛下就没怎么见过天帝陛下。”
云河满意地点了点头。果然,没有伯父留下的那些美好回忆,那个男人对母后来说屁都不是。
“她前段时间出关,恰逢妖族叛乱,还披挂上阵,领兵去跟柔利妖王战了一场。”见云河面露关切,司命忙道,“当然是大捷而归!”
听到这里,原本悬着一颗心的云河这才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天帝天后的关系跟人间的帝后不同,天后可不是天帝的附庸。天后不仅有实权,权力还不小,从刚刚司命所用的天后陛下这个称呼就可见一斑。
天后不仅可以领兵出征,处理政务,天帝不在的时候,御殿甚至可以直接坐在天帝的宝座上。
不然,盛莲作为一族公主也不会数百年如一日地死盯着那个位置不放。她争的可不是一个单纯的妻位。在争的也不是她一个人,而是他们全族。能否成为天后,甚至事关他们一族未来数万年的族运。
不然,真以为某人是镶金的不成?
或许,当初祖父祖母就是看穿了盛莲的野心,才会不惜一切代价支持他的母后。
“大捷之后,天后陛下甚至还拿到了神策军的兵符。”司命说话间,一脸的与有荣焉。
“不愧是她!”连云河的脸上都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抹微笑。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的母后并非池中之物。只可惜,这些年,为了护他这个儿子周全,光是抵挡来自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就已经耗费了全部精力,加上一直陷在那场狗血三角恋里身心俱疲,自然没什么心思争权夺利。
如今没了他的拖累,又没了多余的感情干扰,在那样得天独厚的位置上自然可以大展身手。
云河原本希望她能跟天帝和离,重新拥有自己的人生,但既然这是她想要的,他这个做儿子的自然全力支持。
“没有人为难我母后吧?”
“太子殿下放心,我天玑殿众仙僚唯天后陛下马首是瞻!”
天玑殿是云河在天界时的寝宫,也是当初他与手下众仙议事之所,能在天玑殿行走的,都是他的心腹。
“那就好。”云河闻言,这才松了口气。
历来人走茶凉。还以为他之前拼命表演,好不容易笼络的人心都没用了呢。
天庭的仙人分两类,一类是出生高贵的先天仙人,另一类就是人族妖族修仙飞升而来的飞升仙人。
那些先天仙人从小出生在仙界,不食人间烟火,根本无法理解凡间的疾苦。在这些仙人眼里,凡人不过是蝼蚁,根本无足轻重。他们甚至会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毫不犹豫灭掉一城一国。
只有从凡间而来的飞升仙人才能真正体会人间疾苦。
大概因为出身的关系,这些年,天后一直致力于庇护没有根基的飞升仙人,为凡人创造更好的生活环境。
在云河看来,母后的坚持既可笑又伟大。虽然他内心深处并不十分认同她的理念,但他是个好儿子。
所以,在外人眼里,他是飞升仙人的庇护者,凡人的保护神。
曾几何时,他也曾发誓要革新天界弊政,创造一个仙凡能够和谐相处的美好世界,但如今,这些纷纷扰扰已经与他无关了。
他做梦都没想到,喝下了忘忧饮的天后,竟会继续这个梦想。
“祖父祖母什么态度?”
“上皇和太后自然是支持天后的。”
“之前刺杀的事情他们就没生气?”
“人又没死,生什么气?上皇倒是又给了天帝陛下一枚护符。”
云河哭笑不得,这可真是亲爹!
他原本还有些担心母后势单力孤,知道了祖父祖母的态度,顿时就放心了。
没了后顾之忧,他自然可以选择任性。
打定了主意,他立刻朝司命灿烂一笑:“回去告诉天帝,日夜守护地眼实在太累了。我实力低微,恐怕无法胜任。让他尽早做好邪祟之气蔓延,人间生灵涂炭的心理准备。扩建阵法,还是亲眼见到人间在他治下生灵涂炭,让他自己选。”
听到这话,司命的一张老脸果然变得煞白:“哎哟,我的太子殿下,您这是……”
云河此时已是一脸的死猪不怕开水烫。
“昨晚我什么模样,你恐怕也看到了,这不是威胁,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我不怕丢脸,你尽可以把昨晚的画面用溯世镜放给天庭众仙。非我不愿尽忠职守,奈何实力不济,只能让众仙见笑了。”
司命:……
望着司命那瞠目结舌的模样,云河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心情竟然好到了极点。
伯父太傻了,他此生最大的错误就是道德底线太高。他永远不忍心伤害别人,最后伤害的当然只能是他自己。
当什么悲情炮灰啊?要当就当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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