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春娘斗气钗光冷,静女守拙簪色晴

古今对照,这应该算呼麦宣传吧!

有点像现代的三句半。

青黛巧笑间,南曲班子的小郎君们便继续唱起来。

“春娘子!糖熬足!青记那价?咱这更厚!”

“咱这更厚!还是春记好!”

“还是春记好!”

这几名郎君确实吆喝的卖力。

声音脆朗中盈满柔婉,英息气吐间,隐含着细腻。

主打的是一个水磨调的功夫。

青黛暗叹,婉转的声腔,柔媚的调门,虽是入耳缠绵悱恻,却仍字正腔圆,吐字清晰。

南曲,不愧是昆曲的前身。

今儿得亲见这些年少郎君们表演,算是一饱眼福了。

怎知春娘子家底殷实若此,青黛来虹桥畔寻常摆个摊,竟然还有戏看。

春娘子财大气粗,请南曲班子唱颂歌,花钱若流水,也似吃顿家常便饭般轻松。

只是好几名昨日买过糕饼的顾客们嚷道,“胡说!明明是青记给的足!价格低!”

南曲小生中,好几个少年险些笑了场。

青黛敛眸颔首而笑,春娘子眼神更是淬了火。

“春记糕!巷尾瞅!青记哪比?咱这常留!”

“咱这常留!还是春记好!”

“还是春记好!”

六名持扇小生,靛蓝褶子、青鸾色儒巾,步伐一致,齐上前来。

刷拉一声,手腕轻旋,扇面缓缓打开,配合着眼神低垂,下颌微收。

一副吟诗之态,书卷气随风飘逸。

青黛急地捂脸,美则美矣,莫名之趣味,让她浅笑频频。

铜锣侧击,一书生眸光细软,娇弱地掩面,似少女春愁。

羯鼓咚咚,一书生惆怅低眉,徐徐摇着扇面,似闺阁情思。

六位小生,六种仪态:

或揖拜,文质彬彬。

或碎步,巍峨飒爽。

或凭栏,忧国忧民。

或远眺,暮色苍苍。

个个丰神俊美,步步惊艳。

举止娴静,以情带形。

虽是小生扮相,然舞步轻盈,似翩若惊鸿。

一举手、一投足皆有戏,婉若游龙。

青黛顿觉,酣畅淋漓。

小生们的这番功夫,难得难致。

另一月白色褶子的书生面若冠玉,嗓音劲亮,低眉婉转。

一双灵动凤眸对着青黛轻盈一挑,似脉脉传情。

登时,惊地青黛心里一咯噔。

她初来乍到,怎的戏园子的小生……已然开始这般互动了?

有些忒开放了吧?

来而不往非礼也。

青黛正欲含羞掀眸望去,只见那人满月的侧脸突地一抖。

表情骤然一拧,立时扭曲骇人。

那人赶紧扔了折扇,紧紧捂住脸,绕了个弯,下场去了。

青黛正欲细辨,众人却已交口称赞。

喝彩声此起彼伏,似乎对刚才的「和羞走」桥段颇为满意。

不对劲!刚才的表演,绝不是设计好的。

那书生,像是遭了暗飞横祸。

正忖度着,飞来之物,竟借力一扭,绕道去了青黛这里。

她澄眸霎时一惊,身子一紧,双手猝然一挡。

只觉右手虎口噌地一热,青黛霎时五指下意识收拢。

一枚铜币犹在掌心轻晃着。

又一枚铜钱?

青黛将其收在绣囊中,瞥见钱币背面的边沿,竟有三道刻痕。

和方才那枚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好!再来一段!”几名邻里热络地催促起来。

一英雄少年模样的小生上前来,着海青褶子,头戴白青色飘逸纱质方巾。

行动间凌厉果决。

虽个子不高,又兼瘦弱,但英气逼人。

他按动作程式表演的开门,斟酒,颇有侠义气概。

目不斜视,端的合适。

众人看的入迷,渐渐静下来,一位婆婆却蓦地挑眉嗤笑,“切!春记的风味,是一季不如一季了,还吹呢!”

青黛不再着意,赶紧给等着取糕饼的小娘子多饶了半包松子糖。

“春记饼!刚出炉!青记摆久?咱这热乎!”

“咱这热乎!还是春记好!”

“还是春记好!”

这话一出,排队的小娃娃都不乐意了,“春记的一点也不热乎!咬一口糕饼,像咬石头!把我牙都得硌没!”

青黛噗嗤一笑,取出彩虹糖,塞给小娃娃润唇,“小仙女,要不要做我青记的试吃官?”

小娃娃乐的蹦高高,不忘对着春娘子做鬼脸,吐舌头。

瞧瞧,这就是虚假宣传的不是!

就算在天佑,群众的眼睛也是雪亮的。

理想可以远大,目标可以高尚,但得努力达到!

不能还没成行业龙头呢,就把牛皮吹上天。

张老汉手指打着拍子,憨笑着唱道,

“青记糕!粉磨细!药料足!炙烤香!春记哪有咱这地道!”

薛连翘噗嗤一笑,跟唱道,“春记哪有咱这地道!”

青记招子下,十来个顾客也跟着唱起来,

“还是青记好!”

这几人,竟把“青记粉细”编成了顺口溜,还唱的又高又急。

你一言我一语地较劲,像孩子斗嘴般闹腾,实在是稀奇的很,意趣颇浓。

青黛本在弄糕饼匣子,细听两句,嘴角便不自主地一勾,笑容渐渐漫溢开来。

银簪子,也在初升的朝晖下冷艳晴亮。

抬眼瞧,街坊邻居都跟着哄笑。

远近的摊主,还有和声唱的。

就连担货郎也放下货担,驻足拍着大腿,笑着叹,“青记,有意思!”

一着群青色交襟褙子的小郎君,瞧着尚不及弱冠,急挥玉腕将扇骤开,吟唱道,

“青记糕!冒白气!一口鲜!真地道!”

昨日吵着要做试吃官的小郎君跳着,挣脱阿娘的手。

学着学究仰脖、背手的动作,转而眯着眼捋胡子的模样,认真地说道,“让我来!”

众人瞧这孩子活灵活现的,忍俊不禁,便催促道,“说!”

只见那孩子摇头晃脑地说道,

“青记糕,用料真。

碾粉细,药效纯。

炭火烤,香透尘。

朝露润,味尤新。

客来尝,颊生津。

买一块,乐欣欣。”

“好!”众人赞叹。

她母亲赶忙将孩子揽在怀中,眸中泪光点点,

“哥儿什么时候会做诗了?”

小郎君再次挣脱母亲怀抱,冲到青记招子下,指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糕饼,跳着脚道,

“阿娘,我昨日吃了青娘子的糕饼,竟能将兄长的《三字经》记下来。还会自己学做三字言。”

那位小娘子听了儿子的话,扑通一声跌倒在地,帕子遮住双目,泣诉道,

“苍天开恩!青记糕,真奇了!

这娃娃脑子不好,不懂事又闹人,已有许多年了。

休提诗词韵律,就是认字、识物也难。

《千字文》读下来磕磕绊绊,过不了一个时辰,就忘记了。

怎想到,竟有发蒙之日,自作童蒙训!”

说道此处,那娘子颤抖着,拉着儿子小手,来青黛面前叩拜。

青黛起初也疑,转念一想,时也运也。

孩子年纪小,接触的毒物少,自然排毒比成年人快。

乳母日日活泉滋养着,毒素尚未排除,想来也是年纪大、毒邪内蕴、排泄失常所致。

虽已猜度,小郎君茅塞顿开与活泉糕定有联系,亦自谦自敬,只叹生命诚可敬畏。

“使不得!娘子,是小郎君本就慧智兰才,这才守得云开见月明。糕饼只是外物,聊以补足心力!兴许是凑巧为之,青黛不敢擅自居功。”

那娘子岂能听得进去,慈柔地抿唇,洒下一行幽婉清泪,“青娘子太谦也!娘子居功至伟,是我儿再造恩师!请受我们一拜!”

此言一出,如同现身说法,是再好不过的宣传。

霎时如石子投入平湖,惊起一层层浪。

许多已为人母的娘子们,纷纷涌来,不论何种糕饼,都要收入囊中。

一时间,人声鼎沸,皆为青记。

熙熙往往,不过全因一颗慈母心。

声音竟压过了南曲班子的锣鼓声。

青黛暗感母爱为刚时,春娘子凤眸寒芒一闪,张罗道,“给我停!一群没用的东西!不用你们唱了!”

言罢,从广袖中,摸出两锭小银,也就是银稞子,摔在地上。

又命婢子取出半吊钱,一并甩在月白色小生身上,高言曰,

“这些足有五贯钱了,半吊是赏你们的!另饶你们些酥琼叶……”

话音尚未落,那群半大的孩子一哄而散。

半数以上的小生,一起涌向青黛的摊子。

另有三两个,冲着薛三娘的摊子,拔腿就跑。

春娘子顿感火气蹭蹭往上冒,双目欲眦。

原本娇嗔的秀颜,陡然变得凶神恶煞般。

这副面目可憎模样,在少年眼中霎时失去魅力,甚至是让人望而祛步。

硬生生将最后一位打算留在春记的小男孩给劝退了。

鸣着锣,敲着鼓的班子乐师,共两人,更是直接自唱道,

“青记糕!新秀冒!笼屉掀!后锐起!春记哪有?咱这厚道!”

“春记哪有?咱这厚道!”

“还是青记好。”

边唱着,那两人嘀咕道,

“没想到堂堂春记,不拿正眼瞧人!惹不起!看来,只有青记是咱平头百姓的糕饼!”

“可不是!瞧咱这几个娃,吃的乐呵呵。春记糕饼,看来难以为继了。”

春娘子哪里想到,是因自己傲慢才惹得南曲班子的人将糕饼分了等级和贵贱。

不过认定,这些人是势利眼,惯会捧高踩低,等自己翻起身来,定要拆了破戏班。

啊——

春娘子尖叫一声,发狠地咬着嘴唇,双目快要喷出火来。

瞪着对面巧笑流盼的青黛,她胸口若滚滚急流,起伏不定,

“还愣着干什么!给我喊啊——”

婢子摇着拨浪鼓,嚷道,“春记糕!半价啦!半价!”

咦?青黛警觉抬眸,这是要开始了吗……

难道,古代也有价格大战?

随着这一声吆喝,不少观望的顾客立马调转方向,涌到春记招子下。

气鼓鼓的春娘子,这才缓缓舒了口气,嘴角微微扬起。

云鬓侧倾,慢摇团扇,娇笑道,

“客官留步,快过来瞧一瞧。酥琼叶今儿个新鲜。”

春娘子傲娇地瞥了眼青黛的方向,冷嗤一笑。

摇了摇高髻,甩了下琉璃嵌珠流苏钗。

冲着青黛狠狠挖了一眼,那模样似乎在说,

“和我斗,你还嫩!”

薛连翘气的叉起腰,素手轻扯青黛袖管,

“师父!春丫头太过分了,你不反击吗?”

青黛轻拍连翘肩膀,道,“看来,天佑有自己的刁蛮公主。先不急,静观其变,见招拆招。”

连翘立刻杏眸一亮,“我还以为师父你要忍气吞声呢!那可把我得活活气死!我姐姐,平日总教导我:得饶人处且饶人、退一步海阔天空,以德报怨……我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

青黛略感讶异,因从不吃亏,且说一不二而威震虹桥畔的薛三娘,没想到骨子里竟是喜好和睦共处的儒家根骨之人。

“妹妹,同行之间有摩擦,属实是意料之中。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春娘子只是明着哄骗压价抢生意,顶多算不仗义,不足惧。”

青黛瞧见往春娘子摊子去的顾客,也就是二三十人,便安下心来。

薛连翘一听这话,惊地大喊出声,“这还能忍?换做是我……”

青黛笑着安抚道,

“连翘妹妹,你可听过,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

春丫头,顶多算是坦荡的蠢萌和傲娇!

若有等人,明着做朋友,却背地里使坏,作梗搅局,泼脏水……才真坏。

阴恻恻使绊,悄摸拦客胡咧咧,我们便很难察觉。

编排些有的没的,耍见不得人的手段,或是下套子坑人,我们无法预判……

那等心口不应、防不胜防的小人,才是真的不地道!

这种人,追到天涯海角,也要给她点颜色瞧瞧。”

“可是,就这样不还击吗!”薛连翘水眸滴溜溜地转着,似乎已在琢磨什么歪主意了。

“怎么没做?做好糕饼!谁没有一时行差踏错的,春娘子这样……依我瞧,不过是年少气盛,又似因什么心结在赌气罢了……连翘,别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划算。”

“师父……”

“喂,青娘子,这八珍糕,且为我包四十个……”

一苍苍色直裰褙子书生模样的郎君道。

青黛一面取糕饼,一面劝道,“都是在这虹桥畔讨生活的,踏踏实实做买卖。咱们货真价实,质量过硬,一定能乘风破浪。我若芬芳,蝴蝶自来。”

薛连翘似仍要说什么,却不料被张老汉拽了过来,“丫头,这点小事,你还扰青娘子干嘛,她不会市井唱和,不若由咱们来帮帮她?”

“好呀!张伯,这是我认识你这么久,你说的最中听的话了!”

张老汉当一下晃了晃腰间的竹筒,又用指尖随意轻扫,便弹出空鸣之响。

“哎?”薛连翘狡黠一笑,“难不成……”

她话还没说完,春娘子那边忽的又热闹起来,竟又开嗓了。

一说书先生上前,重捏扇柄,竹扇张得骤响,气势十足道,

“列位看官,您可坐稳了!今儿个咱不表金戈铁马,不聊帝王将相,单说百年前一桩奇事,如何传出春记美名。且说,姚家先祖,姚敏中……”

(创作于2025.8.3;8.4三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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