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你若不还手,早没了性命!分明是顾着自己保命要紧,偏要扯什么「为了我」的话头……这般牵强附会,倒叫人听着没趣得很。”
青黛酸意尚未褪尽,只觉颊上烘烘然,火辣辣,心头也似燃着团火。
偏巧这里是偏僻巷落,且一时风住蝉愈躁。
吱吱吱吱地,吵得青黛心头也像小鹿乱跳。
且那日头也添了燥意,她孔雀绿褙子里的素襦衫,已悄悄浸出层薄汗来。
这般坦荡荡剖白,巴巴说这些软语,到底是何用意?
若要诉衷情,便该明明白白道来,怎的这般迂回?
说了些让人脸红的话,可一转念又像阵风跑了。
什么都没捉住。
面上瞧着是明火执仗的热络,暗地里却藏着眉来眼去的缱绻。
尽扯些云遮雾绕的暧昧话。
像那现代的撩妹法,又像是古时候勾栏瓦舍的做派。
焉知真心有几分?
全是文人的扭捏矜持,偏学不来爽快。
念及此,青黛反倒压下了那点羞赧,真真切切生了几分气。
气他不爽利。
气他言语虽直,却总绕着要害走。
偏偏不肯说出心里的真话。
气他连身份也这般藏着掖着。
既不肯直抒胸臆,也不愿直言苦衷。
偏要做些顾左右而言他的行径。
半点不似平日里护着她时,那般干脆利落。
又气他只晓得保护自己,连自身安慰也不顾。
谁用他拼命来,拼命去啊!
青黛又不是个废物!
偏似肩头压着甚么职分一般。
谁要他在这充「为兄为父」的模样!
她与他之间,终究隔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始终近不得真切,没法托底地安心。
当归见青黛眉尖紧蹙,唇角不自觉地抿成一线。
便猜到她定是不高兴了。
只是猜不出,到底为何。
小娘子生气了,当然得哄着。
他先微微前倾,放轻了呼吸,放缓了声调。
英眸里旋着几分探询的软意,指尖无意识按住腰间佩剑,才开口问,
“这怎的?不高兴?是我那蠢笨小厮虎子惹你了?”
话落抬眼,朝虎子方向扫去,目光却又很快落回青黛脸上,带着点讨好的意味,“放心,我帮你教训他!虎子,别绑那些尸体了,过来听训……”
哼!倒挺会打岔么。
还在顾左右而言它,又来这一套!
青黛的气,才消了两分,就又涨回来一分。
遥遥传来虎子的声音,“公子,你叫我……”
青黛垂眸避开他的视线,指尖悄悄绞着帕子边角。
待虎子话音起来,才眼尾微微上挑,冲着当归瞪过去,那目光凶地要挖人。
只是当归没敢细瞧,没察觉她眸底藏着点未散的喜色。
只听得出,青黛的声音不自觉娇了半分,
“不是他……是谁还没点数吗。”
见虎子真要转身,她忙抬声,带着点不容置喙的娇蛮,“虎子——别过来,别听他的,做你的事!”
虎子向前跑了两步,便原地转身向后转,继续处理那起子贼人。
青黛的话,倒是都听进去了。
“虎子,过来……虎子……虎?”秦当归抹了把下巴的胡茬,嘿嘿笑了一声,忙敛着笑意,故作嗔怒,剑眉立地和峭壁似的,“小娘子!我的小厮你都收拢了,好手段,某佩服啊。”
青黛噗嗤轻笑出声,秀眉一竖,甩着帕子拍打着窗棱道,“你倒编排起我来了。怎的?不服?”
“服,我服你。你瞧,虎子和你说了几句话,就开始叛变了!不听我的了!服服帖帖的,听小娘子的!你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天下之人,哪还有你拿不下来的?”
秦当归试图察言观色,但瞥见青黛笑容像那骤雨乍晴,转而又阴沉了。
眸光低垂,樱唇紧抿,便觉她心事沉重。
让他捉摸不定,揪心。
不对劲,这是为何?
哄了半晌,没哄好。
难不成,是真怕了?
亦或是……猜测出他的身份了?
青黛一向是冰雪聪明,当归自然早有心理准备。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得赶紧打个岔过去。
“娘子勿忧!我多找些人手保护你!保准谁也不能欺负你。”秦当归一臂轻靠车厢,一手向着贼人躺倒之地扬了扬。
似还在夸赞他的丰功伟绩。
“那你自己呢?”青黛抬眼斜睨他,语气带点嗔。
“我?你看……我把欺负你的人都打了。我自然不会欺负你。”当归蹙着眉,语气软绵绵的,像是嚷着吃糖的娃娃。
“你倒说得轻巧。”青黛唇角微撇,眸光却像个老学究黏在他身上,慢悠悠道,“要我说,最该防的,是你。”
可不是么,别人是想要她的配方,只有当归这家伙,是想要她!
当归心下已知青黛的意指,却故意揪着她和自己斗嘴,
“我?娘子冤枉人!我是保护你的!娘子天下第一好!我怎舍得欺负……要是我欺负了你,我狠起来连自己都打。”
“哼!去吧。”青黛扑哧一笑,心里甜滋滋的。
既然话说开了,也瞧出他对自己是笃定地重视,便不必再黏在一起。
毕竟,长久不在乎朝朝暮暮。
还有正事没办。
只是青黛心里和暖融融,当归不干了!
“不走!你这……是只许官兵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若你不告诉我,到底是谁惹你了,我就粘着你。是因这些杀手愁烦吗?”
哎,她喜忧参半的心,怎么是一句两句说得清。
算了,不说了。
“你不是说,这些人是我派来的!”青黛噙着抹笑,眸光流转间,藏了丝狡黠。
“此是何言!怎会是你自为局中事……”当归矢口否认,神色还一派正经。
“呵,可笑得很!没准我本就是两面三刀之人,面上与你说我是楚青黛,实则我便是谢青黛,那所谓的大魔头!可不像你,与我向来是有一说一!”
末了四字,她咬得极重。
秦当归眼尾弯了弯,英气的眸子流着光,话头却轻巧转了向:“外头巷陌里的闲话,当不得真的……我瞧你脸色不豫,也是,新店才开就遇着这败事兴!那些人我断不会轻饶,等下替你狠狠教训,又踢又踹,又鞭又打,又骂又啐……你看可解恨?”
青黛眉梢翘了翘,已带了点浅淡的讥诮:“可犯不着……怎的巷陌闲话就当不得真了?咱们本就待在这市井里头,倒是有些人,说话啊,听着句句实在,偏不像是掏心窝子的真话呢。”
当归疑惑地沉声,转动脖颈,左看右看,“咦?我把欺负你的人都打了!这还有谁敢这么过分……信口雌黄惹你不快?我这就去教训他!”
话还没说完,就拔腿开溜。
因他臂上忽地吃痛,怕给青黛瞧见伤口。
“停停停!”青黛眼疾手快,纤指一勾,便将他腰带给扯住。
秦当归哈哈笑着往后退,“娘子这是无影手。”
只听青黛娇嗔之语,带着一丝不悦,“让你走,你不走。不让你走,你偏走!就能独出心裁,与人对着干!老实些……伤口该痛了!你要是四臂,我就不管你的伤……瞧瞧,都流血了,没心没肺的……别动,别再捣乱了!球球~~让人操碎了心……”
秦当归不理睬这话头,只是重复着话,“我把欺负你的人都打了。”
“那又怎样?别再捣乱了~”青黛眉峰一蹙,将他扯过来。
“哎哎哎,小娘子,我且要去审问那些贼人了……”
“你哪里也别想去!还想骗我!给我瞧瞧伤口,得消毒,上药,包扎……”
说着,便轻推他肩膀,让他转个方位,避开右臂那处别碰着。
“什么都瞒不过娘子!”
“别动!”青黛斯哈一声,忽觉后背爬上一阵战栗。
倒像是割了她的肉,疼地紧。
自那片殷红色裂口旁,小心地掀开墨褐染血的衣料,便瞧见一处龇牙咧嘴的刀伤。
尚未结痂,还渗出血丝。
“当我没看出来,你受伤了!你刚才的打斗,我都看的清楚,”
当归以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哎呀一声,“我疼啊,小娘子,轻些。”
他是故作这疼痛的姿态,惹青黛关心他。
“这都受伤了,你武功也不怎么样么。你这样,断不能做我师父。”
“你这初学的,还挑剔上师父了?啊——哎呀,痛!这回是真痛了。”
青黛这才松了手上的力道,“不准再逞能!不准有下次。”
“小娘子,我把欺负你的人都打了。”
“碎碎念多少遍了,给你立碑作传吗?”
“就没人能欺负你了。”
“然后呢……到底说什么,别绕!我听不懂!”
“值了!”
青黛手上的动作猛地一顿。
“护你平安,我死也值了。”当归喃喃自语,像对自己说,也像对青黛说。
青黛气息清且浅,“那……还没与子成说,你舍得?”
秦当归笑着服服帖帖道,“都听娘子的……好嘞,送你去工坊,我就去处理这贼人,定能问清楚,娘子放心。”
青黛笑靥如花,朝天髻斜竖天际,“君若在,吾心便安。”
不远处,虎子和暗卫一共摇着头,叹气。
“这两人如入无人之境,怕是忘了咱们刚刚有一场恶战,这里还躺着贼人吧。”
就连车夫半靠着大树也愤愤不平,“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那情情爱爱……还不告诉俺,到底谁是谢青黛?大仇未报,俺决不能死!”
暗卫闪身来到青黛身边,小声说了句,她惊讶道,“什么,那竹箭……”
竟然是新的信鸽!
这法子妙是妙哉,旋开竹子也可瞧见更大更详细的密函。
只不过,皇后娘娘就没想过一点:
竹箭可能会伤到她?!
当归和暗卫合力将犯人交给虎子等人带走了。
青黛已然写好回信:
她本有千言万语,却突然间不想多写,只剩下一句话:
「周媪入,启膳医官,大典收。」
(创作于2025.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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