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跳动,于甬道两侧投下晦暗轮廓。
身着破旧红衫骷髅蓦地“扑通”一跪,上身贴地,连叩数下。
昭瓷吓了一跳。
这是在做什么?
方才要捉她的时候,这骷髅还雄赳赳气昂昂,嚷着若是她不照做就得丧命,将那空荡荡的眼眶直往她跟前凑。
她刚躲开,都没来得及回手,便来这一出。
一阵熟悉的气闷。
昭瓷赶忙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颗药丸往嘴里丢。
跪在地上的骷髅小心睨她眼,微歪脑袋,似是在斟酌措辞。
半晌后,她哽咽着开口::\"奴家原是汴都歌伎,从良后成了一介富商,船队无数,家缠万贯。哪想遭歹人陷害,在附远经商时身蔵鱼腹,船队尽毁,连住所都被熊熊烈火燃烧殆尽!\"
她的面骨上,奇异地浮现一种戚然悲怆的神情,浑浊液体自空荡的眼眶往外流。
骷髅讲得凄凉,昭瓷却没有多大反应。半蹲在地上,双手撑着脑袋,权当个故事听着玩。
那骷髅对她动手前,讲得可是自己乃大官正室,被小妾毒杀。
她不信,大反派应当也没信。
昭瓷抬起眼,偷偷摸摸瞅眼薛忱。
他半边身体隐没在黑暗中,神色恹恹,听见骷髅声泪俱下的讲述,却连眼皮都懒得抬。
察觉到她投来的一望,这才撩了眼,似笑非笑:“怎么?”
昭瓷赶忙收回视线,保持蹲姿,看起来分外乖巧。
内心却在骂骂咧咧:
【不就看你一眼嘛?好吧好吧,知道你好看,下次再看。】
【等等,他不会因这就把我眼珠子挖出来吧?那我是不是得看两下?】
【动手前可以让我吃顿好的吗?好饿。】
薛忱睨她眼。
她立刻变得比方才还乖,内心却更加丰富。
大反派怎么一直盯着她啊?
昭瓷欲哭无泪,好在骷髅很快哽咽着开口,转移注意力。
“请帮帮奴家。”骷髅俯身,头贴在地面,身侧的骷髅手却有黑光一闪而过。
火把猛然熄灭。
骷髅悠悠的声音在一闪而过的黑暗中响起:“只要……”
火把重燃,转瞬间她便来到昭瓷面前。
上下颌大张,五指作爪,狞笑着道:“把你这具躯壳给我!”
劲烈的、挟股腥臭的罡风扑面而来。
昭瓷迅速弯腰,就地打滚,错过这一击。
发间的簪子丁零当啷落在地上。
“做梦去!”昭瓷有点生气。
她一把拢起散落的乌发,从地上捡了个拳头大小的石头,用力往骷髅身上砸去。
哐当一声,混着骷髅惊慌失措的尖叫。
不久前还捏着昭瓷指尖的那只手,摁在骷髅颅顶,手背隐隐可见青色的血管。
清冽冷淡的香味涌入鼻腔,像是山间晨雾。
骷髅显而易见慌了神:“等等……”
薛忱却连个字都懒得应。
五指骤紧,骷髅很快在他温和的笑容里,寸寸龟裂。
有缕同骷髅红衣如出一辙的色彩,悄然钻入身侧姑娘的额前。
薛忱微侧首,却只是淡漠收回目光。
缠着银光的细碎粉末,无风而飘动。
小片黑雾从中逃脱,萦绕在纤长的指尖。
“啧。”薛忱垂眸,挥手打散那片黑雾,不耐地压了压眼皮。
甬道归于沉寂。
薛忱侧首看眼昭瓷,不说话,慢条斯理地往前走。
**靴碾过地面碎裂的骨架,咔嚓作响。
一回生二回熟。
昭瓷立刻熟门熟路跟上。
骨骼碎末凝成的飘带,始终不紧不慢在他们前边。
出了庙门,与刺目阳光撞个满怀。
昭瓷抬手挡在额前,半眯起眼,好一会儿才完全适应。
庙里头虽然看着破,外边却异常得雄伟壮观,单从方才那条狭长幽黑的甬道便可见一斑。
原先围在周遭里一层外一层的人群,早已散得差不多,剩余些许指着焦黑的破庙哈哈大笑。
“往后,汴都可就恢复宁静了!”
“那毒妇死有余辜!”
“走了走了,喝酒庆祝去!”
汴都。
破庙里的毒妇。
昭瓷立时想起方才红衣的女鬼。
但人家刚想杀她呢,她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圣母到立刻关心人家的生平。
这般想想,大反派还救她一命呢。
昭瓷很快将女鬼的事抛在脑后。
远处突然涌来一片绿色的、攒动的海洋。
近了才发现是统一着装的侍卫,通体发绿,他们边嚷嚷着“薛公子”边大幅挥手。
这个方向,昭瓷是站在薛忱的前头,首当其冲地面对这堆疯狂的人群。
身体比脑子更快做出反应,她飞速往后一撤,整个人躲在薛忱身后。
但她只像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面无表情,内心却无数次土拨鼠尖叫。
薛忱回眸,挑了下眉,倒是什么也没说。
“薛公子。”为首的绿衣侍卫定定站在他面前,恭敬行礼,“我家夫人恭候多时。”
被少年含笑的双眸一望,他无端发怵,浑身一颤,迅速解释道:“夫人乃叶丞相的妻子,二品诰命夫人,与薛家曾有交情。此次是叶府中出了怪事,夫人不得已才麻烦公子的。”
“和薛家的谁有交情?”薛忱淡问。
侍卫摇头,不敢应声。
他确实不知道。
算了,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薛忱收回目光,神情恹恹:“行了,带路吧。”
浮在前边的细碎粉末,刷拉一下,无声无息地附在那人身上硕大的“叶”字。
读心术大多时候并不好用。
比如现在。
纷纷扰扰的声音乱七八糟入耳,难以分辨信息,吵得头疼。
薛忱转头,身后藏青色衣裙的少女低着脑袋,玩着腰间的穗子,一副恨不得消失在这个世界的架势。
他笑了一下,懒洋洋道:“手给我。”
侍卫一惊,猛然回头,才发现不是在和他说话。
【不要。】
但昭瓷也就敢在心里拒绝,面上仍乖乖巧巧把手递过去。
薛忱捏着她的手,似笑非笑:“你在心里骂我。”
昭瓷眨眨眼,分外无辜:“没有啊,我哪敢骂您。”
【骂得就是你!】
【大坏蛋!大反派!】
【见面就想干掉我,现在还想锯我的手,不骂你骂谁?】
薛忱挑眉,捏了捏她的手。
聒噪的声音荡然无存,却又有点无聊。
叶府离破庙不过几步距离,没走多远便到了
一早候在门口的小厮立刻上前,拱手歉意道:“夫人抱恙,今日不便会客,烦请诸位同小的这边走。”
这算是种怠慢了。
但昭瓷不懂这个,薛忱又不大在意,立在身后的侍卫明显松口气。
叶府不愧是当朝宰相的居所,财大气粗。
假山、湖泊、禽鸟,一应俱全,看得昭瓷眼馋不已。
她也想要这样大的府邸,然后在里边种花花草草,每日睡到自然醒。
带路的小厮是个热情的。
多亏他不停地说话,昭瓷大抵弄清他们正在人界的汴都,离修真界,尤其是青云宗,十万八千里。
也不晓得薛忱是怎么和她到这儿来的——但仙都能修了,好像也没多奇怪。
走过长长的回廊时,昭瓷试探着扯了下薛忱的袖子。
薛忱垂眸,平静问道:“怎么了?”
看起来没有要剁她手的意图。
昭瓷松口气,奇迹般地习惯被他捏手指的感觉。
她用另只手搭在唇边,踮脚,小小声地问道:“你能不能把我送回去?”
薛忱不说话,笑意半分未减。
“或者你告诉我怎么回去,我可以自己回去的。”昭瓷斟酌着道,试图证明自己没有用,“我这么弱,又这么容易生病,待在您这样的天之骄子身边,就是个累赘。我太不好意思了。”
“我不介意。”薛忱轻笑道。
昭瓷:“……”
【你不介意,但我介意啊!】
【你能不能听懂什么叫言外之意啊,大坏蛋!】
薛忱蓦地笑道:“确实有个法子能走。”
昭瓷洗耳恭听,瞧他笑的模样却有种不祥的预感。
薛忱:“死一回。”
昭瓷:“……”
“我其实也没那么想走。”昭瓷诚秒怂。
小厮奇怪地回头,只见长相姣好的少年少女毫不遮掩地交谈,对话内容却难以听清。
叶夫人给他们安排的房间,刚好一左一右临着。
薛忱不担心昭瓷逃跑,昭瓷也没这个胆逃跑。
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回青云宗。
形势逼迫下,昭瓷很快决定屈服,在薛忱那刷刷好感。
免得下回遇着什么事,薛忱把她当人肉盾牌直接往前丢——书里他就干过类似的事,不止一回。
修士也是要睡眠的,只是不若普通人那般多。
但小说里写了,薛忱总频繁失眠,偶尔睡着了,又困于噩梦中。
等薛忱松开捏她指尖的手后,昭瓷立刻解开身侧为数不多的几个香囊,迅速塞进他没来得及合拢的掌心中。
大反派应该不会因这就锯她的手吧?
“安神的。”昭瓷飞速跑进房内,扶着门,探出小半张脸,弯着眉眼笑道,“祝你好梦。”
【晚安。】
她分外有礼貌地在心里说道。
门缓慢合上,将薛忱冷淡的目光一道隔离在外。
烧起炭火,驱除寒气后,昭瓷便开始清点身上的东西,沉重叹气。
药吃完了,安神的香囊只剩一个了,迷药之类的所剩无几……
唔,算了,她有点困。
昭瓷相当乐观地将东西收好,用力往床上一扑。
叶府的床榻相当舒适。
昭瓷才躺上去没多久,便立刻沉沉入了梦乡。
一望无际的辽阔海洋上,她乘坐于一叶小舟,随浪漂泊。
阴影投落,庞大的船队自她身侧呼啸而过,颠得小船颤动不已。
昭瓷勉强稳住身形。
平静的海浪却在这时骤然变成一片火海,奔涌而来,将她连带小舟一起吞没。
昭瓷只来得及瞪大双眸,噗通,猛地坠入海中。
鼻腔、喉咙、耳蜗,全都涌进滚烫的海水。
触手样冰冷的东西缠着她的腿,用力将昭瓷往下拖,枉顾她的挣扎。
昭瓷很快就喘不过气,呛而窒息,像是有人硬生生扼住她的咽喉。
倏忽间,更加冰冷的触感落在胳膊上。
似乎是轻轻拉了她一把,扯着她直到脑袋浮出海面。
昭瓷展眉,终于睡得安稳。
薛忱收回手,面色波澜不惊,并不多在意她眉心跳动的红光。
许是房间的主人过分的体寒怕冷,屋里燃着炭火,偶有噼里啪啦的声响,暖烘烘的。
他抬起身侧那只手,摊了掌心,露出其中那只小巧的香囊。
薛忱低垂眼睫,唇角微微上挑,香囊在空中划过漂亮柔和的弧度,精准落在火盆内。
火舌喧嚣着吞没。
皎皎月光自外入内,少年的身形被拉得分外修长,白衣落清辉,流转金光的饕餮纹显得分外冰冷慑人
以后的薛忱无数次想剁了他那只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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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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