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氏一脚深一脚浅的在钱婆子的搀扶下,才恍恍惚惚的回了荣养堂。
钱婆子先是将钱氏扶到了罗汉床上歪靠着,又打了水来擦脸擦手,之后,张了张嘴,终究是坐在罗汉床的边沿,一手缓缓抚着钱氏的心口,终究是心疼的开了口
“太太这是怎的了,是不是老夫人那儿苛责太太了。”
瞧着钱氏不言不语,又索性整个人仰躺在罗汉床上,双眼无神的盯着上方,不只是不愿开口,还是不肯开口。
自打从沈老夫人的敞厅出来,钱氏的情绪就很是不对,不仅面上没了逢人便露三分笑,更是没有同自个儿絮叨半个字,这不免就越发让钱婆子担忧起来,再开口时,也就越发的柔软
“太太何至于此,便是心里头苦,老奴又不是旁人,说与老奴听听,便是以老奴的脑袋瓜子,无法替太太分忧,总也不能叫太太自个儿一人自苦罢!”
话到这儿,钱婆子不由得重重叹了口气,而后便见仰面躺在罗汉床上的钱氏,一手缓缓的搭上自个儿的额头,随即就两汪热泪如泉涌般的自眼眶中不断的涌到脸上滑到罗汉床上,惊的钱婆子不由得吸了口热气后,忙拿帕子给钱氏拭泪,嘴里头又喋喋不休道
“太太倘觉着心里头苦,尽管哭罢,除了老奴外,没人会瞧见半分去。”
“自来女人嫁人不易,便是沈家,做媳妇的,也多数有苦说不出的。”
“太太尽管哭罢!哭一场,再洗了脸,还是老三房的当家主母,整个人老三房,任是谁瞧了太太,不都得矮上一头。”
兴许是钱婆子的絮叨起了作用,兴许是哭了片刻,钱氏总算想开口言语了,这不,含了满目热泪坐起身,又把脑袋歪靠在钱婆子的怀里头,适才在钱婆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安抚中,缓缓开了口。
“老爷。。。老爷他。。。他竟然上了辞官的折子。。。。”
听到四老爷辞官致仕这一则消息,便是将才还波澜不惊的钱婆子,立时便惊愕的双眼怔大,嘴巴张的能塞下整颗鹅蛋,好半晌才愣愣的回过了神来,再对上钱氏泪眼婆娑的双眸,不由得疑惑道
“老爷今年才三十有二,在金陵任职任的好端端的,远没有到沈家六十致仕的族规,怎般就起了致仕的心思?太太可不能听风就是雨,此番大事,合该待老爷下衙后,好生问清楚了才是。”
哪里知道钱氏只摇了摇头,又狠狠哭了一通,这才任由钱婆子拿帕子在脸盆水里头浸了浸,又拧干了,替她擦了把脸,才吸了口气道
“老夫人已经将此事对我和盘托出了。”
话到这儿,钱氏想着一遭沈老夫人在荣养堂那番话,已然无可挽回,又想了一遭昨晚还耳鬓厮磨的丈夫,前些日子就递了致仕的折子,竟没对自个儿露半分的口风,又想到夫妻一体,荣辱与共一类的教诲。
钱氏只觉着心如刀绞,又伏在钱婆子的肩头哭了一通,再由着钱婆子拿拧干的帕子替自个儿擦了一把脸,适才呵呵冷笑几声道
“想不到,我同他夫妻十五个寒暑与共,竟连致仕的折子递上去有十来日之久,都不同我透半个字,可想往日里的恩情都是假的。”
钱婆子皱着眉,很是能体会钱氏心里头的苦楚愤怒。
便是致仕一事是沈家老三房的大事,可老爷合该同太太私底下透露一声才是,太太心里头虽会不满,可到底已嫁了沈家十几年,哪一次不为着老爷着想的,又有哪次同老爷唱反调的。
老爷此次,的的确确是将太太当做外人,寒了太太的心。
不过,钱婆子只敢心里头想想,为钱氏感到心寒而已,嘴上却还是劝道
“太太且振作起来,事已至此,需放下同老爷这些个儿女情长,合该为着十哥儿,七姑娘,九姑娘的前程多着想着想罢!”
哪里用的着钱婆子提点,当时在荣养堂里头听到沈老夫人将此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自个儿知晓,钱氏头一个想法便是自个儿丈夫致仕后,十哥儿日后入仕打点关系该如何?七娘没了金陵同知的父亲,便是才情无双,背靠沈家,又能嫁了什么好人家。
再想着沈老夫人那些个言语,钱氏只冷哼连连
“哼!说是老爷他当初留了金陵为官本就不合大华国为官需离家百里的规矩,当今的几位皇子们斗的正厉害,以免到时火烧到老爷身上,便干脆让老爷先一步以老夫人年迈,致仕后好一心侍奉老夫人为由,也好博一个孝子的名声,日后便是谁也不好追究。”
钱婆子是柳州钱氏的家奴,家里头祖父便赐了钱姓,以示钱氏对她们一家子衷心为主的荣宠,自然也耳濡目染的晓得了些许为官的道道。
又陪着钱氏到了沈家十几年,更是清楚沈家的规矩,不同皇家结亲,不参与任何党争,只一心做纯臣。
自来皇权争夺很是惨烈,往往都有好些个为此争斗到抄家灭族的。
想到那些个,钱婆子也便觉着他们老爷早早致仕也好,可是再一想,老爷致仕了,别说几位哥儿姑娘的前程,便是太太日后在金陵各家夫人太太的家宴酒宴上头,只怕都没了往日的风光了。
也难怪太太为此心里难受的紧了。
“可是凭什么,老爷他为了沈家致仕,老三却要踩在老爷致仕这桩事上得了便宜,不日便要升任徽州通判。”
“他一个庶子,往日里都是我们老爷与几位兄弟拉拔,才勉强坐稳了徽县县令,凭什么老爷能力出众,却早早的致仕,就不能调任去旁的地儿任个职,非得顾忌这儿顾忌那儿的致仕,这当官的,哪家不走个关系,哪家没有个中道道,凭什么偏生老爷他就得致仕。”
钱婆子轻抚着钱氏的背,替她顺着气儿,而钱氏则一刻不歇近乎嘶喊道
“老爷致仕后,大老爷仍旧稳坐户部左侍郎,老二说是过两年吏部考评平调去其他府任知府,老三就在这两月便会升任徽州通判,只老爷一人致仕。”
“现在他们几个都不把我放在眼里头,老爷致仕后,还有谁看的起我,任谁都能踩我一脚。”
“便是大伯子承诺了,老爷致仕后,勤哥儿日后仕途会多加提携,也会在京城替七娘寻一户好人家。”
“可是大伯父哪里比的过自个儿亲爹,且七娘没个做官的爹,便是沈家嫡女的身份再如何,又怎般能入阁老们的眼。”
“我的勤哥儿,我的七娘,我的命好苦哟!”
“我怎般就嫁了个这么个只顾沈家荣耀,不顾子女前程的男人呐!”
“呜。。。我的命好苦。。。”
这厢钱氏伏在钱婆子的肩头哭个不停,另一厢的九娘随五娘到了惠茗居后,也在五娘的视线逼迫中,不得不嘟哝了句
“我就是见不得二伯母欺辱五姐姐。”
“我就是要当众揭发了二伯母怎般苛待五姐姐的嘴脸。”
“我。。。”
不等九娘再说下去,五娘立时就叹了口气,又抚了抚九娘的脑袋,不由得摇了摇头满身无奈道
“我晓得你全都是为着我着想。”
又叹一声道
“可是你是否知晓,你这般一揭发,母亲她势必会被人私底下碎嘴子,倘祖母压不住,只怕她苛待庶出子女的名声一旦传出去,不论是六娘,还是我,以及几位兄长,我们整个小二房,乃至整个老三房,更甚者整个沈家的家风名声,都落不得半点好。”
瞧着九娘固执且不服气的模样儿,五娘一时心软,便也就放了过了她去
“也罢,你还小,本该无忧无虑,我不该同你说这些个。”
哪里晓得九娘立时就拉住五娘的袖角,面露几分心虚的应道
“是我思虑不周,是我不妥帖,五姐姐莫恼我,不论哪些个,都得同我说。”
乍然听到九娘仰着一张粉嫩嫩的小脸,冲自个儿说着,不论哪些个都得同我说,五娘忍不住噗嗤一笑,心里头装着的事也一并随着这一声笑尽数抛到了脑后。
而九娘瞧见五娘笑出声来,一颗心也就骤然散开,便也就问出了想了一整晚的话。
“五姐姐昨儿个同四姐姐在荣养堂说了哪些个小话,不妨说与我听听。”
乍然听得这一句问,五娘立时就被问的满头雾水,而九娘则忙不迭的又补了句
“就是昨儿个大家一块去茶息厅,你同四姐姐落在后头咬耳朵那些个。”
听到这儿,五娘这才恍然大悟,又禁不住笑着摇了摇头笑着朝九娘弯了腰,并拿手指戳着九娘的额头染了几分宠溺道
“你这小丫头眼神倒是刁钻,尽晓得我同四姐姐咬耳朵了。”
想了想,便叹了口气
“倒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上一次镇江陈知府出事,也不知后续怎样了,这二十多日来,我同朱四倒是互相奴仆送了些小物什,但朱四却没像往日那般让奴仆带信给我说说她身边又发生了何事,我去信问她,她也不回,所以我很担心她,便就着四姐姐此次荷花宴,让四姐姐邀了朱四来,同她见了面,也就好了。”
一听是关于朱四的事,且还是五姐姐特特求了四姐姐邀了朱四来,更是私底下互赠物什,满满的都是对朱四的担忧。
九娘立时心里头就冒了一股子酸水,正是满身心的不痛快时,便听到五娘叹了声话锋一转道
“你呀,这小丫头,可别整日的担心我这些个事儿,似你这般年岁,合该同十娘,娇姐,还有昭姐,韶姐,一般年岁的小丫头们多凑一块玩玩。”
瞧着九娘几乎闻言噘了嘴,五娘越发心软的戳着她的额角
“你可别不高兴,待会儿荷花宴上头,我少不得要寻了朱四单独说会子话,我大姐姐家的昭姐是个机灵风趣的,又与你同岁,想来你同她凑一块,很是能玩到一块去。”
哪里晓得提及昭姐,九娘更是板着一张笑脸满是不愿意道
“我才不要同她玩。”
一句说罢,九娘立时就满心忐忑的紧紧盯着五娘的脸色,以免将才自个儿那一句不要同小侄女玩落在五娘心里头没个好印象,也便越发的不喜欢昭姐了。
不过五娘却没有九娘想的不满,而是认认真真的对上九娘的眼神郑重问道
“昭姐可是大姐姐嫡出的姑娘,又那般招人疼,是咱们的侄女,又与你年岁相当,为何你不喜欢同她一处玩?”
抿着嘴,垂着眸,沉默了会子,还能瞧到五娘紧盯着自个儿不放,九娘这才不情不愿的咕哝出声。
“她一来,就抢了本该待五姐姐另眼相看的祖母的欢心,她姓吴又不姓沈,在京城有成国公府那么大的勋贵府邸不好好待着,偏生要跑到咱们梅花巷来,同五姐姐抢祖母,我才不喜欢她。”
便是五娘再聪慧也还是料不到九娘竟然是为着这么个因由才不喜欢昭姐。
本该是小孩子家家的气话,可是五娘却不知不觉感动的一双杏仁大眼中水汽朦胧。
这世间,有谁不希望被他人偏爱!
虽眼前的这个小丫头只娇娇弱弱小小的一只,可正因着她年岁小,至诚至真的,满眼都是自己。
也便比旁人待自个儿更加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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