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唐先生离开之后,九娘便一时不如一时镇定冷静。
直到用了晚食,又洗漱过后,九娘一想到五娘嫁与那王五郎便只能整日的站规矩,受尽磋磨,再没有半点的快活日子,一颗心便揪的发紧发痛。
倘是往日里,不论想不想歇下,洗漱过后的九娘,必定会被刘妈妈服侍着躺到床上去。
但,这会子的九娘,却只着了件白色的软绸斜襟里衣,在正房的外间不断的转圈,直转的心口起起伏伏,便是连呼出的气息都好似能灼伤他人的那一刻,九娘便再也压制不住心底里横冲直撞的暴戾,隧匆匆转了半圈,折回了里屋,自床头小几上拿起那把惯常搁袖兜里头的攒金剪刀,脚跟又是一转,又步伐匆匆的朝外室走去,边走,嘴里边嘀嘀咕咕道
“不成不成,得想个法子。”
“得阻了五姐姐嫁了那王五郎。”
“一定得阻了五姐姐与那王五郎的亲事才成。”
刘妈妈同春草两个,满眼担忧的跟进又跟出,起初两人磨的嘴皮子都要破了,才勉强劝得九娘用了晚食,之后又洗漱了一番。
原本想着,歇一觉起来,便也就全好了。
但,却万万料不到,九娘倒是越发的为着五娘与那王五郎的事着了魔,这会子更是紧紧攒着那把金剪刀到了外间,脚下的步子却并没有止住,瞧那架势,只怕要出了外间的大门了。
且不论,九娘现下只着了里衣,冒然出了正房的门,被那些个丫鬟婆子瞧见了,还不知要传出怎般的闲言碎语来呢!
更何论,九娘手里还拿着把小小的金剪刀,嘴里头又念念有词,形容更是染了些许的癫狂。
但凡长着眼睛的稍稍一瞧,就晓得此刻的她,很有些不正常。
倘再有些碎嘴的老货们绘声绘色的传扬出去,莫要说九娘没有好果子吃,便是她的名声也尽毁了去。
刘妈妈与春草两个,心下俱是急的火急火燎,眼瞧着九娘离的外间的门槛还有三两步之遥,刘妈妈立时便给了春草一个眼色,而那厢瞧了,只见她看上去憨实的身量却十分灵活,三五步间,已然急蹿到了门槛之前,并拦住了企图出正房大门的九娘。
在九娘皱眉不悦,试图绕过春草时,自她身后赶来的刘妈妈,眼明手快的一把拽住九娘的未拿剪刀的右胳膊。
刘妈妈与春草两个人前后夹击下,九娘只得被迫僵在原地,一时难以进退半分。
瞧了眼刘妈妈又瞧了眼春草,瞧着她们二人就似尊金刚菩萨般的堵住了自个儿的步子,九娘布满了丝丝阴戾的眸子中,不由得就透出几分不耐烦来,正当九娘目光阴鸷的动了动嘴巴,想要叱喝一句时,却被满脸堆笑的刘妈妈抢了先
“姑娘并没有亲眼瞧见过那王家五郎,又岂知那王五郎与五姑娘不相配。”
瞧着九娘皱起眉头,开口就想反驳,刘妈妈却不给她这个驳斥的机会,而是笑的越发讨好,再开口时,便是连言语中都染了好几分的哄劝
“先前唐先生不也说琅琊王氏的风门极好,五姑娘纵是嫁过去会吃些服侍婆母的苦楚,可是自来女子嫁人,不都得服侍婆母,要不老话总说,终年媳妇熬成婆,可见这哪家的媳妇,都是熬着熬着,才熬出头的。”
觑了眼九娘的胳膊从自己的手里头挣脱,刘妈妈也不去拉她,只顿了顿,又默默叹了口气,才继续往下劝道
“要老奴来说,与其五姑娘嫁去那些个表面光的人家,还不如嫁去那王大人家,好歹人家王大人是琅琊王氏的旁支,门风自来干干净净的,不过就是卯正至戌正服侍婆母而已,便是姑娘自个儿,不也是卯时就起,戌末才睡,再瞧咱们老爷,哪日不是到天黑才进的内院,可见琅琊王氏虽重规矩,却也留了给小夫妻俩话一话家常的空闲,压根就不耽搁夫妻间的感情,又没有妻妾争宠,庶子盖过嫡子,那些个糟心事儿,更无需担心宠妾灭妻,只待等他日王大人夫妻故去,还能分到属于嫡子的一份家财,等到五姑娘也做了婆母,自有她享福的时候。”
任是刘妈妈怎般苦口婆心的劝说,然而九娘却全然听不进去半个字,只一心念着五娘嫁了王五郎后的艰难。
于是此刻,刘妈妈一袭话不但没能劝住九娘,反倒更是刺激的九娘越发癫狂了几分。
只瞧九娘呼吸急促着粗粗喘了几口气,便呵呵一声阴冷的笑罢,双眸则渐渐爬上了丝丝血红。
“我要戳死二伯母,二伯母得死,她一定得死。”
九娘状若癫狂的将将一句混着阴戾的冷笑喊出口,直惊的刘妈妈同春草下意识的看向屋外,两人的模样,无外乎是怕旁人听了去。
但,此刻夏朵就守在屋外一步处,不过隔了道门槛,几步路的距离,九娘又是近乎嘶喊出来的,夏朵不可能听不见。
而这一刻的夏朵,浑身上下先是僵滞了片刻,后又止不住的颤抖,端瞧她那般惊吓过甚的模样,刘妈妈与春草就晓得夏朵是将九娘的话,尽数听到了耳里去了。
几乎是立时,刘妈妈对春草使了眼色,春草立即会意的拉住的九娘,而刘妈妈则去了屋外直接拉了夏朵进屋,并四下扫了眼,瞧见并没有其他丫鬟婆子滞留,适才稍稍放了心。
夏朵近乎用眼神求救似的看向刘妈妈,显然是想让刘妈妈留她一命,然而刘妈妈并没有留情,只将她堪堪拽进屋,之后,便径自松开夏朵的胳膊,关了外间的大门。
夏朵将将失去刘妈妈的力气支撑,整个人便如同被抽走了满身的气力,立时跪坐在地,此刻的她,甚至不敢抬头瞧一眼,血红着一双眼,一边想要挣脱春草的双手桎梏,一边则越发癫狂嘶喊的九娘。
“戳死了二伯母,五姐姐便再也不用嫁了王五郎。”
“放开我,松手,我命令你放开我,我要戳死二伯母,我一定要戳死她。”
“只有二伯母死了,五姐姐才可以借了守孝的名头,再不用去保定府,再不用嫁了那王家五郎,你放开我呀!”
在夏朵仿若坠入无尽冰窟地狱的那一刻,刘妈妈则未多瞧她一眼,只走至越发癫狂的九娘跟前,一把便将九娘搂在了怀里,也不去管九娘左手上紧紧攒着的金剪刀是否会伤着她。
而与此同时,被刘妈妈搂在怀里,又被春草双手紧紧的钳制住的九娘这会子再状似疯癫,也终究无法逃开半点去,又被刘妈妈一双大手不停的抚着后背,九娘癫狂的心绪,也便渐渐稳当下来。
“姑娘别担心。”
“五姑娘吉人自有天相。”
“姑娘同五姑娘这般要好,合该盼着点五姑娘的好才是。”
瞧到九娘渐渐在自己的安抚以及劝说中,不再疯狂的嘶喊,这会子,便是连眼中的血丝都退了大半,刘妈妈并不敢稍有懈怠,适才趁热打铁道
“姑娘想呐!倘旁人撞见姑娘拿着剪刀扎死或是扎伤了二太太,又岂有姑娘的好果子吃,别到时候姑娘未拉拔出五姑娘,反倒是自个儿一头栽进去。”
九娘却立时尖锐着声音驳了一句
“为了五姐姐,栽了就栽了,我才不怕。”
刘妈妈眉眼抽了抽,只觉着自个儿的小主子越发的偏执了,无声的叹了口气后,便又顺着九娘的心思劝道
“老奴晓得姑娘为着五姑娘的一片心意,便是上刀山下油锅,也是无所畏惧的。”
瞧着总算是说中了九娘的心思,刘妈妈越发给自己鼓了鼓劲继续往下道
“可是姑娘不畏人言,却是会累及五姑娘呀!”
果不其然,一提及累及五娘,九娘立时就显出满身的慌张,刘妈妈瞧了,又是心疼又是爱怜又是叹气。
她家姑娘,一心为着五娘着想的心思,是再没有比她更赤诚的了,只不过,这满口喊打喊杀的,委实是有些狂悖了。
心里想了一遭,刘妈妈嘴上却顺着九娘的心思劝道
“姑娘若然拿剪刀杀了二太太,只怕老夫人与太太追究下来,但凡是查到姑娘为着五娘出的头,旁人又岂会明白姑娘的一片苦心,只会觉着姑娘年岁小,被人利用了去,到时候怕只怕,一概觉着此事,是五姑娘教唆姑娘出的头,到头来,不但姑娘落不了好下场,便是五姑娘也会跟着姑娘一起落个下场凄凉。”
经刘妈妈这一番说辞,九娘先前想拿剪刀扎烂二太太的心思,立时就歇了大半,与此同时,更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竟然因着自个儿的愚蠢冲动与莽撞,差点就连累了五姐姐。
万幸,刘妈妈一语点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九娘渐渐安静了下来,刘妈妈与春草对视一眼后,却不敢稍有松懈,过了好一会子,便又见九娘嘴角翘楚一抹嗜血的冷意,再开口的声音,便也就染上了好几分的阴鸷与喋血。
“那便买副毒药,药死二伯母好了。”
话到这里,刘妈妈与春草乃至瘫坐在地的夏朵,只觉着浑身都爬满了鸡皮疙瘩。
然而九娘却尤为觉着自己的这个决定好极了,立时就露出个极为灿然的笑来,口中所言的话,却极为的残忍
“之前听六姑姑与八娘说小话,她们说那道姑道婆面上一派慈和,内里却最是腌臜,手里头不知攒了多少腌臜的药,有好些家个夫人太太自他们手里买了那些个腌臜的药,药死了不知条性命,咱们也去找了那道姑道婆买两幅药,保准二伯母死的透透的,还教人无从查起。”
九娘咯咯笑了几声,倘寻常不知内里的人听了,只觉着她的声音如银铃般轻快悦耳。
但,此刻落在刘妈妈,春草乃至夏朵的耳里,直听的她们三人浑身止不住的打了个寒颤,便有一个算一个的觉着,九娘越发的癫狂不正常了。
而刘妈妈比之春草以及夏朵要大些年岁,咽了咽唾沫,强忍住心里头的惊惶,想着劝上九娘一劝,终归是要劝的九娘按下心里头那些子不为外人道的想头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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