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安置了万家母子几人又送了一对上等的羊脂玉镯给五娘当做替九娘解围的谢礼后,钱氏便带着钱婆子以及大丫鬟迎喜迎福,脚步匆匆的往如意居去。
另一厢的九娘,着实没料到今个倒是因祸得福,能够早早的回如意居而满心欢喜,在寝屋里头高兴的拨弄了好一会子的兰花后,便又拿起黄花梨小几上的碗口那般大的红艳艳的花朵犹豫不前,心里更是一阵挣扎。
“也不知这会子,母亲是在荣养堂陪着祖母?还是在打理中馈?这花现在还新鲜着,到了明早去清正堂请安时,怕就得颓败了,或是天黑以后,去清正堂?只怕那时,父亲也在,指不定兄长与姐姐都在呢!又怎么好意思像五姐姐那般撒娇扮痴!”
刘妈妈掀开青色织锦门帘,瞧了九娘拿着摘回来的花朵看的正出神,那般安安静静的玉似的娇俏模样,心里头欢喜的紧,也便柔着声音道了一句
“听夏花那丫头说,这花是从老夫人的院里头摘的,偏生姑娘神神秘秘在意的紧,嘴巴却同春草,一个赛一个的紧,现下只老奴一个,姑娘可愿告诉老奴,这花,是老夫人瞧了姑娘委屈赏姑娘的,还是姑娘瞧着花好看,便摘了自个儿玩的。”
面对刘妈妈那满眼巴巴的炙热与好奇,九娘只轻轻摇了摇头,这会子的她,显然不好意思同刘妈妈说,自个儿听了五姐姐的主意,想着拿这朵千挑万选的花,也便讨了母亲的欢心,好打消了母亲因自个儿差点丢了大脸的怒火。
九娘虽年岁小,好些事都懵懵懂懂的无知无觉,脑袋也不如其他姐妹那般转的快,兴许是母女天性,兴许是九娘晓得钱氏对自己要求严苛,便是今日不发作,明日去清正堂请按时多数也会发作,思来想去,终究还是用了五娘教的法子,只不过,九娘本就容易害羞窘迫,当时在沈老夫人院里摘花时,便吩咐了春草不许将五娘出的主意外传,这会子面对刘妈妈的好奇,自然也就半个字不肯透露,只一心想着,到底何时才能将花按着五娘说的那样送到钱氏的手上,从而逗的钱氏一乐,彻底抛开今日所犯的错。
正在九娘抿着嘴巴心生迷茫时,却听到外间夏花给钱氏请安的声音,刘妈妈作为如意居的管事婆子,自是转身朝外室门边走了好几步副礼相迎,而九娘整个人忽的一怔,而后小心一抖,想着五娘交代的那些话,以及五娘真诚又善意的笑眼,便觉着自心底生出一股子的勇气,又暗自给自己鼓了鼓劲,这才背起一只手,从而将花儿藏在背后,这才面带薄红的出了寝屋,来到了外间。
只是刚刚到外间,九娘便觉着处处透露着古怪。
一来,刘妈妈仍旧处于福礼中,钱氏不但没瞧刘妈妈一眼,就连平常会点头示意刘妈妈无需多礼,也不曾有,即便是九娘年岁再小,脑袋再愚钝,也晓得刘妈妈是自个儿院子里的管事婆子,钱氏对她自来礼遇有加的。
钱氏对于刘妈妈的态度已着实奇怪,二则,钱婆子竟然让院里头的丫鬟婆子都回自个儿屋里头待着,且要求她们关门闭窗,并让春草在屋外头看着她们,严禁他门偷听偷瞧,倘钱婆子的手竟然伸到如意居来,还不算古怪的话,之后她又示意迎喜迎福两人关上了正房的门窗,只留了刘妈妈,夏花在屋中,便越发说不出的事有蹊跷了。
才午时稍过的天,还远远没有到天黑上灯的时候呢,做什么关门关窗呢!
九娘心里头百思不得其解,想着拿眼去瞟依然处在福礼的姿势当中的刘妈妈,却瞧见刘妈妈冲自己不停的眨眼睛,可是九娘到底年岁小,又脑袋愚钝,压根看不懂刘妈妈递给自己的眼色,究竟透着何意。
侧头再去瞧门边上同刘妈妈一样,做着福礼的姿势却看上去脸色不好又瑟瑟发抖的夏花,九娘更是心中疑惑,想着让刘妈妈与夏花起身,可到底念着钱氏还在屋中,压根轮不着她多嘴多舌,更何况,此时的钱氏正脸色沉寂到可怕的盯着她。
看到钱氏那不善的脸色,九娘整个人连着整颗心不由得直往下坠,这一刻,说不出的恐惧与窘迫顺着她这俱小小的身子好似顿时就弥漫了整个正室。
可,终究,九娘还是念着五娘的话,硬是逼着自己,鼓足了前所未有的勇气,不管心里头有多少疑惑以及多少恐惧与窘迫,此时此刻的九娘,只一股脑的想着,不能让五娘失望。
心里头不断的替自己鼓着劲,一遍又一遍的压下害羞窘迫与恐惧,此刻的九娘,硬是带了几分僵硬,一步两步三步的径直朝着钱氏的方向走过去,直走到钱氏一步之外,这才顿下了步子,又吞了口口水,深深吸了口气,而后脸上一片羞红的自背着的右手拿了那朵悉心挑了的最大最肥美的花至身前。
却万万料不到,钱氏的目光在触及那朵红艳艳的娇花时,双眼骤然聚起骇人的风暴,一巴掌便甩在了九娘的脸上。
啪的一声肉响中,九娘几乎来不及掩下脸上的羞囧与心中的惧意,就被这突来的一巴掌给打的脑袋嗡嗡作响并眼前一阵阵发黑,又连着一颗心,不停的往上翻涌出惊骇,恍惚,酸涩,甚至还有一丝幽怨与愤然。
兴许是年岁太小,此时的九娘,压根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这一刻,九娘整个人好似浑身上下都被打懵了似的,并顺着那巴掌的力道,止不住的朝着右侧后方倒去,说时迟,那时快,幸而刘妈妈眼疾手快,几乎瞧见钱氏刚刚抬手时,便预料到她将要对九娘做什么,不管不顾的一个健步便冲到了九娘的身旁,虽未能挡住钱氏那一巴掌,却总算是抱住了九娘顺着力道摔倒的小小身子。
只不过,不知是刘妈妈冲的太急,还是钱氏那一巴掌力道太大,以至于,刘妈妈虽抱住了九娘,却身子稳不住的直接一屁股跌坐在地,心中大惊的同时,刘妈妈边查看着怀中的九娘可有因自己这一跌坐而受伤,另一边则手脚并用的将九娘抱着在自己怀里头站好,而自己却改坐为跪,并心痛的连连呼出声。
“姑娘。。姑娘。。。这。。。这。。。”
原本想赠给钱氏的那朵精挑细选的花,此时已然脱了九娘的手,从而掉落在地,然而此时此刻,除了九娘呆滞的目光朝落在地上显得尤为孤寂的花朵心痛到不行之外,谁也不曾在意。
“太太。。。”
“太太。。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刘妈妈见搂在怀里头的九娘被打的右脸五指印清晰可见,不过才两息的功夫已然肿得像个染红的馒头似的,越发心疼的了不得,又瞧着钱氏怒气未消的模样,便也就抱着九娘在青砖地上跪好,心中则猜出几分钱氏动怒的因由,又忙不迭的松开仍然处在呆滞中的九娘,一个头便磕到了钱氏的脚下。
“太太息怒,千错万错,都是老奴的错,姑娘如今才三岁,倘寻常人家的孩子,别说三岁,便是四岁五岁,也有话都说不周全的,姑娘或许不及七姑娘那般样样拔尖,可是姑娘的礼仪规矩,都是拿的出手的,今个的事,本就是老奴的差错,知道了二舅太太到了梅花巷,却没能及时提点姑娘备上见面礼,若能似吉祥居的陈婆子,亦或是像顺心居的马婆子,无需十姑娘与八姑娘操半点心,便安排的妥妥当当,这都是老奴的疏忽啊!否则,九姑娘小小年纪,哪里会落入那般难堪的境地,倘不是五姑娘心善解了围,老奴真个万死也难辞其咎啊!”
刘妈妈一叠声心痛又懊悔的喊罢,又一个头磕在钱氏的脚下,欲再张口揽下所有的过错,好让九娘免于惩罚,却不成想,她这厢才刚刚张口,就被钱氏的一腔怒气打断了话茬。
“你这个老货的确有错,当初挑你做了九娘的乳娘,之后索性便让你做了如意居的管事婆子,那是看在你将九娘当做眼珠子护着,事事都替九娘着想盘算,不成想,却是个小事精明,大事却不堪用的东西。”
钱氏说到气极时,更是压制不住的蹭蹭往脑袋里头直冒的怒火,一脚便踹的刘妈妈歪了身子,从而惊的刘妈妈身旁满身僵硬站着的九娘一阵瑟缩,嘴巴张了合,合了张,偏又脑子一团江米糊糊还掺着几分懵,哪里说得半个字,只挪了挪步子,蹲下小小的身子,想扶着歪倒在地的刘妈妈起来,却又见刘妈妈立时又爬到钱氏的脚下跪好,另反将九娘朝自己的侧后方拽了拽,生怕钱氏再一个压制不住怒火,更不顾当家主母的做派,一脚踹到九娘的身上去。
“你这老货,还有脸提见面礼的事,今个要不是五娘,九娘便背上了不懂人情世故的污名,以后还有何前程可言,便是一母同胞的七娘,乃至勤哥,我这个当娘的,还有他父亲,都得被人指指点点的抬不起头来。”
钱氏越说越是气极,连连粗喘了好一会子,指着刘妈妈好一会子竟骂不出半个字来,后被钱婆子抚着后背顺了好一会子的气,这才又指着刘妈妈怒叱起来。
“你这老货进咱们沈家已经三年多了,怎的还那般没见识,九娘什么身份,她可是金陵梅花巷嫡支老三房的嫡出九姑娘,你竟拿她与寻常人家的孩子比,寻常人家过不下去,还有卖儿卖女的呢,沈家姑娘多矜贵,你难道不知道,放眼整个大华国,没有哪一家的姑娘能够及得上沈家姑娘的名声,整个天底下,谁不晓得?沈家女的名声难道是浪得虚名吗?”
钱氏边说边好似气的心肝疼,便捂着自个儿的心口继续怒叱
“那是得了苏老祖庇佑,沈家一代又一代花了无数心血,才维持了沈家女的名声不败,别说九娘如今三岁早已入了女学,你瞧瞧整个沈家,整个梅花巷,有哪个三两岁的姑娘,似她这般蠢笨无知的,远远及不上七娘,那也便算了,毕竟整个沈家似七娘这般处处拔尖的,也没几人,可十娘呢,一个姨娘出的小庶女,惯来贪吃的货色,尚且比九娘小两个来月,却连她也及不上,这哪里是我嫡出的姑娘,木头桩子尚且还能雕个摆件桌椅呢!她呢!除了败坏自个的名声,便是累及七娘,勤哥,我与他父亲的名声,她还能做什么!”
钱氏嘴上毫不留情的苛责了一通,只是现下的九娘,目光紧紧的盯在钱氏脚下踩着的花朵上,心里头则是一阵又一阵的低落苦涩难过以及歉疚自责。
“五姐姐头一遭给自己出主意,而自己不但辜负了五姐姐的信任与真心,还惹得母亲着恼不止,自己真真没用极了,以后可怎么有脸再同五姐姐亲近,五姐姐倘是知晓出的主意,被自己糟蹋后,指不定多嫌弃自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呢!”
一想到五娘那笑眼眯眯柔着自己脑袋上两个揪揪的样子,再瞧着那朵花被钱氏踩的已半残,九娘心里头就忍不住的委屈,懊悔又心痛,眼泪也止不住的糊了满脸。
恰好无声掉了一瓷碗眼泪的模样,撞进了刘妈妈的眼中,便立时心疼的刘妈妈红了眼眶,也便半搂着九娘,染上两分哭腔与心疼道
“太太这话倒是让姑娘伤了心,姑娘到底是从太太肠里头出来的,眼下只是年岁小还未开窍罢了,再过三两年,待姑娘大些了,便也就好了。”
然而,九娘落泪的样子,落在刘妈妈眼里便是心疼,但落在钱氏眼里便是愚笨不堪教,恨铁不成钢,也便更是气的直拿手指戳着九娘的额头厉声厉语呵斥道
“好好好,好什么好,这个及不上,那个无法比,你说你还有什么用,功课功课学不好,人情世故人情世故也做不来,你是要气死我才罢休吗?你个不成器的蠢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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