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九娘办的第一个小宴,那厢老夫人才凑了趣,这厢,钱氏,便指了得用的钱婆子,领着几个小丫鬟,捧着六大攒盒的吃食,珠花,胭脂水粉为此次的秋千宴添个彩头。
钱婆子将将命小丫鬟将攒盒里的彩头放到石桌上,那头便当着几位姑娘的面,笑呵呵的给九娘福礼,并将身后的二等丫鬟迎玉推到九娘的跟前,迎玉自是恭恭敬敬的给九娘福礼,只不过,钱婆子这一举动,看似寻常,却并不简单,刘妈妈立时就看的心下疑窦顿生。
迎玉是钱氏屋里头服侍着的二等丫鬟,九娘又是钱氏所出的嫡次女,每日请安,几乎都是迎玉打的帘迎的人,自来熟识的很,怎生钱婆子这会子要多此一举的把迎玉推到九娘跟前,又不是那不认识又与钱婆子沾亲带故的小丫鬟,好趁机推到主子面前认认脸。
任刘妈妈心里头越想越吃惊,那厢的钱婆子却给刘妈妈乃至九娘笑着解了心头惑。
“太太晓得九姑娘今个儿办秋千宴,这不,特意凑了今日的喜气,想着九姑娘院里头的大丫鬟夏花患了隐疾去了庄子上,这一时半会儿的也回不来,却也不能让九姑娘受了委屈,便索性将自个儿屋里头的丫鬟指派过来,想来九姑娘也是清楚,迎玉堪堪八岁的年纪,已能独当一面,便是提了大丫鬟也使得,可太太到底心疼九姑娘将将失了夏花,难免心伤念旧,这不,索性提了九姑娘屋里头的春草顶了夏花的缺儿,想来有了春草时时刻刻的服侍,九姑娘也算有所慰藉,再调了迎玉来帮衬着夏草一起服侍九姑娘,倒是两厢便宜。”
钱氏择了秋千宴的时机,一方面不动声色的点出九娘贴身大丫鬟夏花突然去了庄子上,是因着自身患了隐疾,立时便捂了所有乱嚼舌根的老货们的嘴,另一则,特意指派了迎玉过来,只当了如意居的二等丫鬟,还明言,因着九娘不舍夏花,这才提了身边的老人春草,为了九娘能够在众人面前落一个念旧宽仁的形象,可谓是煞费苦心,只是苦了迎玉,原本当家主母屋里头的二等丫鬟,如今只如意居一个二等丫鬟,虽同是二等丫鬟,可其中的落差,可谓是一落千丈也不为过的,不过,迎玉到底只一个小小的奴儿,她心里头的各种苦楚,谁又能在意,她又敢埋怨谁。
显然,此刻不论刘妈妈也好,刚刚提了大丫鬟的春草也罢,乃至九娘也好,他们主仆三个,心里头或多或少都晓得,夏花被撵出如意居后,春草因着护主有功,迟早要填了夏花的缺,只不过,钱氏把她屋里头的迎玉拨过来,且只给春草打下手,倒是出乎了主仆三人的意料,这其中,便是当事人之一的春草,内心的冲击最大了。
而此时此刻,钱氏拨了屋里头得力的二等丫鬟来如意居仍然只当个二等丫鬟,可谓是给足了九娘的面子,毕竟,一个当家主母屋里头的二等丫鬟,那是何等的体面,何等的风光,这厢却因着九娘院里头缺人手,便拨过来服侍九娘,此番抬举,可谓是只有嫡亲的娘才会如此给姑娘做脸了。
这会子,便是往日里一直受人仰慕的七娘,也只有羡慕的份儿了。
一时间,几乎所有目光都聚在了迎玉与九娘身上,心里头羡慕九娘得了大脸的有,惊叹钱氏待九娘头一遭越过了七娘的有,揣测着迎玉是否不甘屈居小小如意居而搅风搅浪的亦有。
正在众人心思各异时,迎玉已然一个头磕在九娘的脚边。
“奴婢给姑娘请安,从今往后,奴婢便是如意居的人了,烦请姑娘赐名。”
刘妈妈本暗自琢磨着迎玉只来如意居给春草打下手,长脸的确是长了大脸了,可,倘若迎玉心里头含怨,那便不是给九娘添福气,而是添堵了。
而此刻的迎玉,不论是满腔的恭敬之语,亦或者满眼的处变不惊,丝毫不似作伪,瞧到这儿,刘妈妈适才舒了口气,这厢见九娘的目光落在迎玉身上,却没接话,这满院子的姑娘,奴仆瞧着,迎玉又是新进如意居头一日,这会子更是跪在地上等着九娘赐名,自是不好怠慢。
心里头暗暗盘算一番,刘妈妈便笑着一边替九娘扶着迎玉起身,一边则热络的抓着迎玉双手不放。
“迎玉姑娘此番能来如意居,咱们姑娘心里头别提多高兴,只是委屈迎玉姑娘,原本是太太屋里头得用的人,这会子却指派到姑娘的院子里来,可谓是大材小用了。”
刘妈妈一袭语重心长下,迎玉自是不卑不亢又双眸含笑,本就圆溜溜的眼睛,在含了灿然然的笑意中,倒是越发透出了几分的喜气来。
“刘妈妈言重了,奴婢只一个二等婢女,可担不起姑娘两字,妈妈本是好心高待,只怕会坏了府里头的规矩,日后便唤姑娘赐的名儿就是。”
迎玉再一次提及赐名二字,那厢九娘则想着此时已被贬去庄子上的夏花,心里头一派落寞苦涩,看来,夏花是万万没有回来的一日了,一想到这儿,九娘也便没有什么赐名的兴致,只满目忧伤的道了句
“索性便还叫迎玉好了,这名字换来换去的,也是麻烦。”
主子赐名,对于奴儿来说,那可是莫大的荣耀,又怎么会是个麻烦。
九娘此言一出,可谓立时在满院的人心中掀起了千重浪,倘是此言传出去,只怕是凭添口舌,又得气的钱氏心肝痛了。
正当刘妈妈急的脑门子起了一层密汗,想要说什么来找补时,却见迎玉笑着应出声
“姑娘心地纯善,以免奴婢改了名儿,日后爹娘老子以及小姐妹们唤起奴婢来不甚利落,只以为添了波折麻烦,不过姑娘有所不知,如今呀,清正堂早已有了新的迎玉,只烦请姑娘另赐婢女一个名儿了,奴婢只有满心欢喜感激姑娘的份儿,哪有嫌麻烦的道理。”
有了迎玉这一番言语圆场,刘妈妈再看向几位姑娘眉头舒展,以及满院子的奴仆不再瞧笑话的目光,立时就松了口气,也便对迎玉有了几分感激与亲近。
而九娘听着清正堂已经有人取代了迎玉,心里头惊诧的同时,自是生出一派悲凉。
没想到,迎玉这人前脚刚来如意居,后脚清正堂便有人顶了迎玉的缺不算,更是顶了她的名儿,想来这便是唐先生所说的人走茶凉的意思了。
暗自悲叹了一阵,九娘这才搜肠刮肚的想了个名儿
“那便叫做夏朵好了。”
花朵,花朵,没了夏花,来个夏朵,清正堂的迎玉被取代了,可是如意居的夏花绝不会被取代,哪怕是只是一个名儿,也不可以取夏花而代之。
“奴婢夏朵,多谢姑娘赐名。”
秋千宴好不热闹,可因着六娘此前一句话,被众位姐妹记上心头的八娘,正满脸愤愤不平的抓着一支狼毫不断的在纸上乱写乱画,嘴里更是恶狠狠道
“都是九娘那个贱丫头,平日里惯会装相,现在我被祖母罚了抄女戒一百遍,族规一百遍,岂不是正好趁了她的心。”
“以后走着瞧,待我抄好了女戒跟族规,定要好好收拾九娘那个小贱丫头。”
八娘这厢骂的咬牙切齿,而马婆子却听的胆战心惊,幸而她了解八娘的性子,今遭这般被老夫人罚抄,且不抄完不允出顺心居院门,八娘说什么都得闹上几场的,好在小丫鬟们早早被指派到院里头做活了,否则,但凡被听去并传出去一字两字,老夫人可不得狠狠发作呢!
然而,那厢的八娘不只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骂着骂着便悲从心来,忽而扔了手中的狼毫,溅了满地的墨,而八娘自个儿则伏在桌案上呜咽抽泣起来。
“呜。。。我怎么这么命苦呀!”
“呜。。。同样是都是孙女,九娘那个贱丫头都将玉哥儿的胳膊打折了,反倒像受了天大委屈似的,人人都送了礼去安慰。”
“而我呢,只不过说了她几句而已,祖母便要禁我的足,罚抄女戒罚抄族规。”
“偏生九娘那贱丫头今个儿还办了秋千宴,就连万家的香姐跟娇姐都过去赴宴了,独独我留在屋里头抄女戒族规,这要是被其他姐妹晓得了,我还哪儿有半点脸面可言。”
“她们肯定早早便晓得了祖母罚我,眼下肯定都在背地里笑话我。”
八娘呜呜哭的好不伤心,马婆子到底是看着八娘长大的乳母,一时间难免心疼的了不得,一把便将八娘搂在怀里头,一边抚着她的背,一边轻言软语的安慰道
“姑娘哟!可仔细哭坏了眼睛,不过是几句口舌,抄些个女戒,族规罢了,这又算得什么。”
“日后姑娘在女学将女先生教授的尽数学踏实了,还担心其他姑娘笑话不成。”
“这人呐!自来只有敬着有本事的,只要学的了真本事,日后再嫁个如意郎君,府里头的这些姐姐妹妹,只有敬着姑娘的。”
在马婆子的宽慰中,八娘渐渐停止了哭泣,只是在她朦胧的泪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以及一丝忧心乃至愤愤不平过后,便咬着一口糯米似的贝齿,混着滚烫泪水,忍不住颤抖出声,也不只是悲愤太过,还是忧思太过。
“祖母她。。她。。就是偏心,我爹不是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她便连我这个孙女也看不惯。。”
“她。。。”
八娘的话音还未尽数落地,马婆子便大骇着捂住了八娘还要继续说下去的嘴,等到八娘好不容易从马婆子使了大劲的左手下挣脱出来,并气鼓鼓的瞪向马婆子,马婆子已然惊出了一声的冷汗。
惊魂未定的连吞了两口唾沫后,马婆子这才压下八娘刚才狂悖之言,又瞧着八娘明显饱含着怒气的双眼,马婆子终究只叹息一声,揉着八娘的肩道
“姑娘需晓得,这女子自古以来多不易,但凡背上个口舌是非,轻则罚抄罚跪,重则除族,丢掉性命也未可知。”
“更何论忤逆不孝,姑娘日后需得谨言慎行。”
见八娘不由得在自己郑重提点的话音中再一次落起了泪来,马婆子于心不忍的叹道
“老奴晓得姑娘的苦楚,一来,姑娘三岁被送回梅花巷老三房后,一年也只收到一两封三太太的信,这在四太太手底下讨生活哪里那么容易,更何况,三老爷的官职远不如四老爷以及大老爷二老爷来的高,便生生让姑娘在几位姑娘中矮了一头。”
“唉!庶子难,庶子所出的子女更难!”
“可是姑娘啊!这女子一生自来都得遭个七灾八难,姑娘需晓得进退,人在屋檐下,该低头时便低头,自有姑娘的好时候。”
直到马婆子那一句庶子难,庶子的所出子女更难落地,八娘便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愤以及忧思愁苦,双手紧紧的拽着马婆子的衣襟并抖了数息的功夫,之后便再也忍不住的放声痛哭起来,好似欲把回到梅花巷老三房这几年的悲苦尽数都哭出来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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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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