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四姑娘为五娘抱不平之中,九娘越发清晰的认识到,原来,她们沈家的庶女,并不似面上那般好过,譬如明艳爽朗的五姐姐,平日里惯爱与人说笑,是她们老三房姑娘中最得祖母欢心的一个,却因着多有顾及远在保定府的二伯母,对素来清高自傲且又是嫡出的六娘多有包容与忍让。
平日里九娘并不觉着老三房的嫡庶有什么差别,左不过公中给的月钱上,嫡女多一些罢了。
但,听着朱四姑娘一句又一句言语中,九娘的思绪也不由得拉向了远方。
是了,但凡有个花宴酒宴,她的五姐姐与六姐姐在一块时,总不如家里头在祖母跟前那般肆意并凭自个儿的智计出尽风头,多数只与相熟的姑娘坐着聊聊天,而六姐姐却不同,六姐姐时常会同相熟的,亦或者不相熟的姑娘们作画题诗,早已在金陵众世家的姑娘中博了个才女的名头。
从前的九娘不曾在意过,左右她头上有个七娘压着,又与五娘六娘不熟,更不喜欢往人堆里凑,哪里会关注这些个事情。
现在想来,她的五姐姐明明在家时,智计无双,又爱说爱笑,便如秋千宴上那些有趣的问题,绝不是常人能够想出来的,偏生五姐姐就能信手拈来,可见五姐姐比之她的姐姐以及六姐姐,要好了多少倍去。
可就是这么个才智无双的五姐姐,一到了花宴酒宴上,譬如今个儿秦淮阁的龙舟赛宴请,五姐姐却只拉着自己缩在这后头小小的雅间里头躲清闲,只有打小的手帕交朱四姑娘带着她嫡亲的妹妹与陈家表妹来寻她说说体己话。
而反观有着一个父亲的六娘呢!因着嫡出,毫无顾及的在前头大雅间里头与相熟的姑娘们,亦或者巴巴凑上去的姑娘们斗着画与诗,出尽了风头。
这还是金陵沈家的秦淮阁里头呢!五姐姐就如此避忌藏拙,倘当真如朱四姑娘所说的那般被二伯母带去保定府,只怕更是要伏小做低,受尽磋磨了。
不成。
她的五姐姐,谪仙一般的人儿,怎般要受二伯母的磋磨,当真是可恶。
九娘越是想的仔细,心里头便越是不能平静,直到心间的怒火像潮涌一般冲破她的心房直奔脑袋,立时就跳下坐墩,疾行几步,挤在了五娘与朱四姑娘的中间,又硬是从朱四姑娘的手中夺过五娘的手,紧紧的拉着。
对于九娘这突来的一连番动作,不论是五娘还是朱四姑娘都露出一脸的懵,而九娘则定了定了心间肆意冲撞的腾腾怒气与不忿,郑重且认真的直视着五娘的双眸。
那自眼底透出的光波与坚定,直直撞进五娘的眼里乃至心底,不由觉得脑袋连着脊背都绷直了,突然觉着眼前这个三岁的奶娃子不似从前看上去那般娇弱,就好似,她的心中藏着一团火,能够将旁人乃至天地都焚烧成灰的炽烈之火。
这一刻的五娘突然觉着自己的想法有些可笑,不论如何,九娘不过才三岁而已,又不与自己一样,来自另一个世界,小孩子嘛!最是单纯美好了,哪里会藏着什么可怕的心思。
在五娘暗暗笑自己想太多之际,九娘便紧紧盯着五娘的眸子一字一句道
“五姐姐你别害怕,到时候待二伯母回金陵之际,便是我撒泼打滚,也会将五姐姐留在金陵,绝不会让二伯母带五姐姐去保定府的。”
这会子的九娘,声音虽然稚嫩中透着含糊未清,可她那双自眸子中透出来的坚定与决绝,着实是冲击的五娘一颗心碰碰直跳,之后便鼻头微酸的眨了眨眼,强忍住泪意,又笑摸着九娘脑袋上扎着的小揪揪。
“好好好,那五姐姐能否留在金陵就全指望咱们九娘了。”
五娘笑着打趣一句,立时就将九娘将才攒起的满肚子愤然与勇气打趣了个粉碎,又觉着五娘话里话外的意思,全是与自己的亲近,九娘心底不免就生出一丝丝自豪来,从而将原先就挺直了的脊背挺的更直了些。
朱四姑娘也不是个干看着不做声的人,见九娘才三岁懵懂的年纪,便这般维护五娘,朱四姑娘自是替五娘感到欣慰与开心,也便伸手摸上了九娘头上另一个小揪揪
“要说还是九娘这小丫头心里头有你,沈五,以后多带九娘同我们一道玩,虽比我们小好些年岁,但有这份待你的心,我们绝不会欺负了她去。”
又弯腰尽量与九娘视线齐平,眸中含着笑道
“我记住了你将才说的话了,这话说出口便也就作了数,你五姐姐日后能否有畅快的日子过,可全靠你了。”
九娘本想坚定的点头答应,但五娘却笑戳了朱四姑娘的额头道
“你呀你!可让我说你什么好,倒是越活越回去了,九娘才三岁呢!懂个什么。”
九娘心里有些不服气,她已经比从前懂很多东西了,但不知是她的嘴太笨,还是五娘的嘴太快,压根就没有开口的机会,就被五娘抱回身侧的坐墩上,并道了句
“你只管过好你自个儿的,别听朱四的胡话。”
朱四吐了吐舌头,一脸的歉意与羞愧,她着实不该把五娘拜托给九娘一个小奶娃子,但,刚刚不是九娘那袭话,说的实在是太叫她动容了,一时难免就忘记了她的年岁。
“我呢!的确是庶女,姨娘也早就不在了,母亲待我确不如待六娘那般亲近,可,这也是人之常情,我并无怨言,六娘呢!或许有些自持沈家嫡女的傲气,却也是个好的。”
五娘顿了顿,又叹了口气
“所以啊!即便是我跟着母亲回了保定府,也不会受什么磋磨的,母亲可是沈家的媳妇,便是不如四婶那样待十娘宽厚,又哪里会苛待磋磨庶女,这要是传出去,她的名声,要还是不要了。”
五娘虽说的十分有道理,但九娘终究还是不放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
她自个儿的母亲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嘛!
五姐姐乃至所有人,几乎都觉着她的母亲为人宽厚,是个再贤惠不得的人,但她就是却是那个不为人知的万一。
万一五姐姐是二伯母的那个万一呢!到时候五姐姐已经到了保定府,那便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保定府的内宅后院,可都是二伯母全权做主,便是为了面子,不将五姐姐嫁个瘸子瞎子痨病鬼,嫁个外面瞧着风光霁月,内里却是一肚子坏水的呢!五姐姐在婆家受尽了磋磨,便是沈家有大归堂,可是五姐姐求到二伯母跟前,二伯母又是否愿意同意五姐姐大归呢!
一想到五姐姐在婆家过着生不如死受尽凌辱的日子,九娘的心就狠狠痛了一痛,她的五姐姐这般好,理应一辈子都快快活活的过日子才是好的。
“可。。。”
但,五娘偏生不给九娘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可什么可是,没有什么可是,你这小丫头的脑袋瓜子里头也不知装了些什么,别想些有的没的,事情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糟,倘是我不想去保定,留在金陵的理由多得是,哪里用的着你一个三岁的奶娃子撒泼打滚。”
九娘心里认定了的事,便是五娘一而再的说不妥,她也轻易不妥协
“但是五。。。”
五娘再一次打断了九娘口中攒起的话头
“没有但是,你好生想想,倘我自己求得留在金陵,至多招了母亲的不快而已,到了那时,我人在金陵,婚事也全由祖母做主,便是母亲因此恶了我,也还的顾忌大面。”
话到这里,五娘对上九娘黑灿灿的眸子,眼神更添了几分的锐利与肯定,不得不让九娘才将聚起的勇气与固执,散了个干净。
“而九娘你就不同了,你若是为了我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单单凭你的年岁,四叔四婶乃至祖母会怎般想我,她们不会觉着是你自己同我交好,而希望我留在金陵,反倒是会想是我想留在金陵,又生怕得罪了母亲,便挑唆了你出这个头,到那时,即便我当真如愿留在金陵,又哪里有我的好果子吃。”
九娘自是没想五娘想的深远,也便话听到这儿,也就震惊的瞪的眼珠鼓鼓,后又羞愧的面色连着脖子爆红。
见九娘总算是晓得厉害,五娘也便放软了声音,又柔柔的摸上了她头上扎着的小揪揪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个让人不畅快的了,今个儿端午佳节,正午时分龙舟赛便要开始了,咱们先且用些糕点果子垫垫肚子,待会儿用午食的时候,正是龙舟赛最好看的时候,谁还能顾得上吃呢!”
五娘话锋一转,顿时整个雅间的气氛也变的欢快起来,朱四姑娘更是一手挽着五娘一手牵着九娘,只是九娘直接无视了她伸到自己手边的手,从而错身几步转到了五娘另一边,又牵上了五娘手,直惹的朱四姑娘失笑的摇头无奈。
可,事情往往就是这般凑巧。
还不等五娘,朱四姑娘以及九娘三人凑到罗汉床上,同陈三姑娘以及朱五姑娘一起趴木窗上瞧秦淮河上的热闹,便见着一个年约十二三,着急忙慌跑进来的丫鬟。
因着那突然闯进来冒冒失失的丫鬟,雅间里的五人几乎同是转过了头去,五娘,九娘,朱四姑娘以及朱五姑娘一边皱着眉,一边想着谁家的丫鬟,也不瞧瞧今个儿秦淮阁是什么场合,哪里好这般莽撞的,索性这雅间只她们五位姑娘,倒也无碍,万一冲撞了旁人,可不知要怎般收场呢!
还不等五娘作为主家开口训斥一句,便见陈三姑娘瞧清楚那丫鬟的模样后,立时就变了脸色,后便一边下了罗汉床一边冲那丫鬟喝道
“星儿,你可知秦淮阁是个什么地方,今个儿又是个什么日子,怎般能如此莽撞,冲撞了四表姐,五表姐以及沈家两位姑娘。”
回头满面愧色的冲五娘四人福礼赔罪道
“星儿这丫头是母亲身边的大丫鬟,素来是规矩的很,也不知今个儿吃错了什么药,冲撞了几位,当真是我们陈家御下无方,还请几位原谅则个。”
朱四姑娘与朱五姑娘与陈三姑娘是表亲,虽气恼星儿这丫鬟的无状,却也不会怪罪陈三姑娘,而五娘素来心怀宽广又厚待身边奴仆,自不会与之计较。
但星儿却在受了陈三姑娘一顿怒叱后,原本就满是慌色的脸上,更是惨无人色,而后身子一软,便瘫坐在地上,进而抽泣道
“三姑娘,刚陈大山家的跑从镇江跑了来找太太,说是老爷被抓了,我们府上被好些官差围了,说是太太以及姑娘这些个在外头的主子奴仆都得被抓回去,要一并关进牢里头呢!太太已经惊吓的晕过去了,沈家太太正叫张娘子来呢!”
星儿这番话,简直就如惊雷一般,直将雅间内几位姑娘炸懵了,陈三姑娘懵了片刻,待她一个字一个字将话听明白后,原本红润润的面色就染了煞白,整个人更是摇摇欲坠的一屁股跌坐在罗汉床上,惊的朱四姑娘几人不由得手忙脚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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