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因着一心想找五娘问个明白,今个儿的九娘足足比平日里早起了将近半个时辰,梳洗打扮乃至如厕都显了两分的急色。

而被九娘一直惦念着的五娘,也比平日里早起了一盏茶的功夫,不过,她却不是急着去哪儿,而是用这特特早起的一盏茶的功夫,让此致打开了装夏衫的几个箱笼,也无需此致或是敬礼着手,而是亲自伸手在箱笼里翻找起今个儿要穿着的衣衫。

“这条双面苏绣的石榴裙太艳。”

“这锈色马面裙是祖母赏的云锦裁的。”

“这襦裙也是云锦裁的。”

五娘一边从箱笼里翻找着衣裳,嘴里又念叨着不合时宜之处,遂将几件不合适的裙子搭在了箱笼口边,任由它们垂着,手上却也不停。

而她身旁服侍的此致,敬礼以及惠茗居的管事婆子更是五娘的乳娘鲁婆子,此刻三人的面上,几乎全都露出了几分的委屈还有几分的愤然不平,却也晓得五娘的不容易,也便一个个都忍着心下不停翻涌着往脑袋里冲撞的火星。

又将两条不合适的裙子搭在箱笼口上,五娘总算是找到了一条合适的裙子,并拿在手上连连点头又长长舒了口气道

“这杏色绣梅的千褶裙不错,上月底公中新裁的,拢共才穿了一次,又是质地不错的苏绸,今个儿穿在身上,既不觉有**份,又不会抢了谁的风头,配了月初裁的杏色苏绸绣了千梅朵朵的上衫,外头搭那件苏绸绯色鹊戏梅的半臂,身上着的抹胸换了翠色的,再簪了珍珠点了星点红宝石的钗环,中规中矩的,总归不会出错。”

五娘话罢,已拿了千褶群以及上衫扔到了床上,低头便开始解白色软绸中衣的衣带,此致见状,忙不迭的上前帮衬,敬礼也拿了桃木梳来,就着五娘站着的姿势,给她通头发。

一时间,三人手脚都不得闲,便也就没有时间想那些子旁七杂八的烦心事。

然而,似僵似愣还站在箱笼前的鲁婆子,忧心忡忡了片刻,想了想,瞧屋里都是自己人,便再也忍不住替五娘抱了句委屈。

“今个儿四姑娘要办赏荷宴,偏生姑娘顾忌着太太,不好穿着打扮起来,姑娘都这般大的年岁了,倘换做大太太四太太,只怕私底下不知给姑娘裁了多少套名贵艳丽的衣裳裙子穿了参加花宴酒宴呢!便是三太太,待两个庶子也是不差的,偌大的沈家,只咱们太太每每打压庶出的子女,也不怕叫人晓得了,失了大妇的脸面。”

五娘倒是不如鲁婆子那般委屈,反倒是侧眸朝着鲁婆子笑了一笑

“你家姑娘我天生丽质,便是不施粉黛,也是美在天然,既是她想压着我,我便顺着她些也无妨,不过就是穿的素净些又不失了体面罢了,真个儿同她计较,哪计较的完呢!”

瞧了五娘竟然为了逗一个奴儿开怀,竟还自恋上了,此致与敬礼几乎同是噗嗤笑出声来之际,而鲁婆子则寻摸着五娘后头的话,的确如五娘所言,倘真个儿计较,不说没完没了,依着太太那脾性,只怕没得姑娘好果子吃。

心里头想了一遭,又想着五娘的处境已委实艰难了,而她自个儿却还在添油加火,想到最后,鲁婆子已然羞愧的想寻个地缝钻进去才好,面色红了一红之后,鲁婆子适才冲五娘露出个勉强的笑脸来,又叹了口气道

“老奴儿这是舍不得姑娘呢!这年底都要及笄了,却还没个着落,唉!也就咱们姑娘这心怀大的能装进十条秦淮河了。”

五娘却不多想,而是又逗了鲁婆子一句

“呵呵!瞧瞧咱们的鲁妈妈将才那一笑,竟比咱们的此致与敬礼两个大姑娘还要好看三分呢!可见,鲁妈妈再年轻个三岁五岁,也是要将我这般的美人儿比下去的。”

“咯咯。。。”

“哈哈。。。”

在五娘打趣中,此致与敬礼已然笑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抖,而鲁婆子也被打趣的噗嗤一声笑出来,之后又嗔怪的瞧了满脸促狭的五娘,一时间,觉着五娘想的开也好,这庶女终归是要在嫡母手下讨生活的,想开些总比终日愁眉苦脸要强的多,也罢,今后她自个儿也得努力想开些,没得忧愁累的姑娘自苦。

想通了这些个,鲁婆子也就不再杞人忧天,笑着摇了摇头,便出去端了花茶来给五娘漱口。

五娘这边主仆几人其乐融融之际,卯时不到就到了福寿院给大太太请安的四娘,已然被四太太拉着手嘘寒温暖了一通。

瞧着四娘双颊红润,眉眼染笑,丝毫不见嫁人的焦躁与不安,大太太也便暗暗放了放心,转头便瞧见一早得了吩咐的王婆子以及两个大丫鬟,每人手里捧了两个檀木匣子站到了三步开外,朝她们三人使了个把匣子搁在小几上的眼色,也便瞧着四娘笑的更是和煦了几分。

“这些年,我一直随你父亲在外赴任,对你们兄妹几个便就少了些看顾,便是你的婚事也全权交由了你祖母做主,一应婚事琐碎也都托给了你四叔四婶,的的确确没有尽到教养子女之责。”

听到大太太一开口便是自责,四娘立时就反握住大太太的手,并目光坚定的对上大太太略染愧疚的视线

“母亲这些年随父亲外任,也是诸多辛苦,便是沈家子弟在京城一应事,哪个进京科举了,哪个进京脱父亲寻关系了,哪个又去京城游历了,单单是这些个事,就少不得母亲操劳,还有京城那些个夫人太太贵人们的人情来往,更是离不得母亲。”

顿了顿,四娘暗暗舒了口气,又瞧大太太欣慰似的的目光,柔柔的笼在自个儿身上,四娘顿觉心底一股子热流涌动,便也就生出了十万份的底气继续说下去。

“更何论,母亲每每年节,都给我们这些在金陵的子女乃至几房子侄,送了好些好东西,其间的心意,女儿又岂会不知。”

瞧着四娘说话温温柔柔,却有理有据,又进退有度,大太太暗暗点了点头后,便笑着拉过四娘的手,又起身,随意指着桌上的六个匣子,侧眸对四娘道

“还有一个多月,你便要嫁去梅家了,公中以及咱们小长房的陪嫁都是有定例的,我也不破那些个例。”

眼中的笑意越发浓了些,才继续往下道

“不过,私底下我再贴补你些个。”

瞧四娘挣脱自个儿的手,满面羞臊的要推辞,大太太却笑着朝她摆了摆手,按住了四娘的话头后,继续往下道

“你的两个姐姐以及几个兄长,私底下,我都有补贴,你又是咱们这房最小的姑娘,下头也只一个七哥儿要办喜事了,所以,你万莫要同我推拒。”

一袭话轻轻缓缓,却说的四娘开口推拒也不是,接受了这些个匣子的贴补物什,心里头却又觉着不安,不过,那些子不安,立时就被大太太接下来的言语击了个稀碎。

“又道是,长辈赐不可辞,我是你母亲,我给你的东西,你便心安理得的拿着,至于压箱的东西,我也一早准备好了,总归咱们女子出嫁,一辈子拢共一遭,以后在婆家的腰杆子硬不硬,不单单是瞧娘家靠不靠的住,自个儿手里呀,总得多攒些东西才是好的。”

大太太瞧着四娘张了张嘴,欲说还休的一副羞涩模样,好笑的摇了摇头,便径自打开手边最近的匣子,立时就瞧见里头一整套的祖母绿头面。

“这套祖母绿头面是十几年前回太原省亲,你大舅母所赠,成色倒是上等,日后待梅六郎高中,你做了官太太,也好戴起来,方不失了官太太威风与体面。”

提及梅家六郎,四娘总归是含羞带怯的,一时间,面上便越发的红的似滴血了,而大太太却未停,又拿手指,指了另外三个匣子,却也不打开,只开口拉着四娘的手,含了满满的笑意,一边抚着四娘的红透了的脸颊一边爱怜的道

“那三个匣子,一个是至宝斋最新的攒金头面,一个是红宝石头面,还有一个是蓝宝石头面。”

“另外两个匣子,一个是京城才出的琉璃珠钗以及脂粉铺子的胭脂,倒不是什么名贵东西,不过讨了个新奇,待你嫁去了梅家,拿去赏了梅家的奴儿,倒是正好,指不定还能收服几个管事的,也不至于去了梅家两眼一抹黑。”

四娘本是羞的恨不能把脑袋垂到胸口才好,但,听到大太太提点自个儿成婚后收服人的手段,还为此准备了两匣子京城来的新鲜物什,说不感动,那是不可能的,四娘立时就自心底涌起一股子热流来。

她就知道,她的嫡母,是天底下最高的嫡母。

大太太却未有所觉,只拉着四娘的手亲亲密密的道

“另一个匣子则是一千两的银票,你留着私用。”

老三房庶女出嫁,公中给的份例也不过八百两,可见大太太私底下贴补的这一千两银钱,是怎般的真心实意了。

至于嫁妆几何,就看各个房头自家的家底子以及当家主母宽厚不宽厚了。

而大老爷官至户部左侍郎,身份摆在那儿,大太太又是真个儿宽厚的,便是四娘一个庶女出嫁,也照着五千两的银钱置办了十八抬的嫁妆,再加之男方的十八抬嫁妆,拢共三十六抬嫁妆,且每一抬嫁妆都满满当当的插不进手。

如四娘此般的庶女身份,嫁妆如此丰厚,且大太太私底下贴补了一千两银钱不算,还有四套便是阁老夫人穿戴都不显寒酸的头面首饰,更还有一匣子可以笼络梅家奴仆的新鲜小物什,如此这般,如何不教四娘感动。

瞧四娘已然感动的眼眶泛红,眼中更是泪光闪闪,大太太只笑拉着四娘的手,更是放软声音娓娓道来

“这姑娘嫁了人,就是婆家的人了,当初我寻思了再三,想着你性子软绵,倘嫁去京城高门大户亦或者权贵之家,只怕是外人瞧着光鲜,内里的日子却是不好过的,你父亲的仕途顺遂还好,倘日后你父亲万一仕途不顺,你在京城那些个人家里头,只怕要受磋磨,思来想去的,便央着你祖母在京城几个通家之好里头为你相看个人家。”

此言落地时,大太太心里实则想了一遭元娘的苦楚,也便叹了口气,待四娘便也就越发的和声细语。

“那梅六郎长相端正,品性纯孝纯善,自小便入了咱们沈家族学,脾性是万万作不得伪的,又早早的考了举人,只待同你成亲后,便可去京城准备明年的春闱,凭他的才学,还有你父亲的提携,考个进士也不是难事,虽他所在的梅家三房只有一个寡母,你可万莫要嫌了他独木难支。”

瞧四娘羞涩的摇了摇头,表示她万万没有嫌了梅六郎没个兄弟帮衬,大太太立时就放了心,更是将压心底的话,一股脑尽数对四娘道了出来。

“这私底下无人,母亲便同你说说体己话”

“世人呀,皆晓得兄弟多了有帮有衬,可往往咱们女子嫁人呀!都是在后院里头过活,所以,嫁人一看丈夫的脾性,二瞧婆母的脾性,三就是瞧妯娌以及大小姑子是不是好相与的。”

“梅三太太的脾性也是个软和好相与的,你便不用受婆母的磋磨,梅家三房只梅六郎一个独子,便没有大小姑子妯娌们的繁琐事儿,日后呀,只看你同梅六郎如何相处一道,但凡你侍奉好梅三太太,又侍奉好梅六郎,依着梅六郎的品性,绝不会欺负了你去。”

听了大太太一连番的体己话,四娘面颊如火烧的同时,心里想着梅六郎一次次送来的情诗首饰,四娘的心里,便越发向往婚后同梅六郎举案齐眉的快活日子。

“还有,你祖母已经同梅家老夫人商量过了,你同梅六郎新婚燕尔,而梅家三房又子嗣单薄,便是梅六郎提前进京赴考,你也可随行,一方面服侍他,一方面,我也存了些私心,早前梅家同你祖母有了约定,梅家明年春闱的几个子孙都会得到你父亲提携,你呢,虽说住在梅家在京城的宅子里,但梅家宅子同我们沈家宅子都在青云巷,白日里,你便可随我去见见京城各家的夫人太太,也好为梅六郎今后步入仕途做做准备,总归多结识一些夫人太太,日后梅六郎当官天南地北的调来调去,指不定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没想到大太太已经想到这一步了,而自个儿却还陷在同梅六郎的甜腻日子里头,四娘立时就羞愧的不敢去瞧大太太柔缓的目光。

“还有,元娘以及二娘都在京城,你们姐妹,多年不见,也好多走动走动,都是自家姐妹,少不得要拉拔你一把,带你多结识些勋贵人家的夫人太太,也是多一条路。”

四娘瞧起来虽温温柔柔,不过,沈家女,又有几个痴傻的呢!

倘不是大太太真心待四娘,又何必为她做到这一步,四娘哪能不懂,心里头感动连连,脑袋也便歪在大太太肩上,亲亲密密的一阵磨蹭。

说叨了这般多,大太太却好似总没个停歇,似要把自个儿的经验全数交给四娘似的,想了想又拉着四娘,双双坐到罗汉床上,缓缓叮嘱了一番

“你嫁了梅六郎,日后便是梅家的媳妇了,万莫要坠了沈家女的贤名才好。”

在四娘连连点头应是的时候,大太太又端起脸,严肃的告诫道

“还有,梅家三房只梅六郎一个独枝,待你生下嫡子后,得给梅六郎多纳两个妾室,多生几个儿子,才是真个儿为梅家三房开枝散叶,你那孀居多年的婆母,指不定会更加的看重你。”

见四娘毫不犹疑的连连点头称是,大太太这才满意的又往下道

“另还有,对待庶子庶女上头也莫要小气,切忌鼠目寸光,别因着一点子家财而闹的兄弟阋墙,手足不睦,你厚待了他们,自有你的好儿,倘他们一个个的都出息了,也算是你所出的嫡子嫡女们一个助益,尤其是梅家三房,本就子嗣不丰,只有将嫡出的庶出的都攒在一块,才会繁盛不衰。”

听到这儿,四娘连连点头的同时,也撒娇似的歪靠在大太太怀里头,娇娇俏俏的笑说了句

“我晓得,就似母亲待我们这些庶出的子女一样宽厚,我们也念着母亲的好,几位兄长也好的似一个人,便是日后父亲致仕,几位兄长也可有商有量,又帮有忖。”

大太太也笑着拿手指戳了戳四娘的额头

“正是这个理儿,你们这些个做子女的好了,我不仅有了个贤惠的好名声,便是日后子子孙孙,也能齐心协力的团在一块,至于你们这些个出嫁的姑奶奶们,娘家好了,你们也有个依靠,又岂会被婆家欺负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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