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骓云他们把工作室选在一座老小区内，房租性价比高，小区周围饭店和外卖很多，整体环境算得上幽静。这房子的主人旅居国外，出租多余的房子给年轻人创业用，几任租客下来，房子已经看不出原有的商品房样貌，逐渐进化为小型公司的模板。

他看中这里的原因就是好装修，还省去不必要的装修费用，留来购置更多舒适的办公用具。

陆续装修了小半个月，工作室已经初具雏形，再过几天就能正式投入使用。

昨天晚上他缩在沙发上晕了过去，半夜被三月的倒春寒冻醒，只能忍着不适铺床，躺上去却怎么也无法入眠。

既然躺在床上到处瞎想浪费时间，那就爬起来继续收拾，避免内耗的最佳方案就是让自己动起来。

他强迫自己不去思考李成渝说的那件事，把堆满箱子的客厅逐渐整理到一丝不苟，所有物件都摆放到整整齐齐。

如果有人误入这间屋子，大概会被他的强迫症程度震撼到。

收拾完天已大亮，他简单冲澡洗漱后，立刻起身前往工作室。

“早上好。”

他刚踏入工作室的大门，一道冷淡的女声就在他背后冷不丁地响起。

“早上好。阿久你总是神出鬼没的……”杨骓云倒没被吓到，只是疑惑自己走了一路都没发现林贤久在后面。

林贤久是个非常……特别的人，她出身某著名美院，自带一股学美术的丧感，打扮也是不走寻常路。比如现在杨骓云转过身，被她烟熏妆配棉睡衣的形象震惊了。

“你这什么表情。”林贤久浅浅翻白眼，“早上出门不知道该穿什么，一看时间来不及了，又不是没穿，急什么。”

说完她用充满死意的眼神扫了杨骓云一遍：“倒是你……看起来昨晚没睡。怎么，被李成渝说的东西吓到了？”

“……是有点。”面对好友他并不想逞强，直接说出自己的忧虑，“一晚上没睡好，起来把屋子整理干净后平静一些。我真的……没什么力气去对付邓子铭了。”

他神色淡淡，形状优美的眼睛下浮着浅淡的黑色，语气中却透露出不安。

“至少你不用和他共事了。先别理他，我们只是一个还没起步的单机游戏工作室，打不过总躲得过。”林贤久拍拍他的肩膀，这位女士安慰人也冰冰凉凉的。

“我觉得不太好躲。”李成渝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初春早晨寒意未散，这人居然一头的汗，同时穿着运动装，估计是晨跑过来的。

“你什么时候爱上跑步了。”林贤久被他的新形象吓到。

“唉，再不运动身材要走样了！”李成渝仰天长叹。

“其实还好，也没胖到要早起跑步吧。”杨骓云笑着安抚暴躁的好友。

“马上就要不好了。”李成渝愁眉苦脸盯着杨骓云片刻，“小杨，你昨晚睡了吗？反正我一夜没睡，想到邓子铭那张脸就烦！”

“所以到底什么情况，我把灵狐里的人基本都删了，不太清楚现在什么情况。”杨骓云直入主题。

李成渝累得够呛，随便扯开一张椅子坐下，掏出腰包里的水瓶吨吨几口，才开口道：“邓子铭昨天在灵狐露面了，据传应该是恢复原职，还准备接手开发主推的单机游戏……”

“这不好事吗？喜欢邓子铭式高压工作环境的有福了，灵狐等着再收一大批员工的投诉信吧。”林贤久冷笑，她向来讨厌灵狐一类的游戏公司，语气相当不善。

“如果他安心待在灵狐折磨别人也就算了……小杨，你知道他昨天进灵狐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说了什么？”杨骓云隐隐约约猜到了，论对邓子铭其人的了解，他比在场的两个好友更有发言权，“我估计他一进门就会拉着人问我是不是死了。”

“差不多。”李成渝头疼，“这人在H社不待得好好的吗？非要回国凑什么热闹，还专门挑在你辞职单干的时候。他是你深柜吧，当初闹成那样，分手三年了还要对你阴魂不散。”

听到这话，杨骓云微微皱眉。

他并不会自作多情到认为邓子铭回灵狐仅仅为了针对自己，这个男人刚愎自用到某种奇葩的地步，你完全无法准确猜测其脑回路。

但肯定不想让他好过就是了。

“你说他要负责灵狐的单机游戏？那个单机游戏我辞职前有了解过一些，偏向动作角色扮演，走大世界模板，和我们正在做的解谜没有冲突的地方……至少现在，我们在工作上不用太忧心他来打击。”杨骓云捋捋思路说道。

这几年全球单机游戏掀起做大世界的热潮，此类模式内容丰富，可操作性强，同样也想要顶尖的技术。而他们只是一个未成型的小工作室，杨骓云的开发理念更偏向小体量、精巧的解谜类，他无意和大公司争抢，甚至甘愿选择回避风波。

“但你生活上得提防一下。”李成渝扶额，“还好及时搬家了，我毫不怀疑这人会在你家楼下堵你。”

“堵我干嘛？现在是法治社会，他也不能对我怎么样，最多说些难听的话，我已经快对那些东西免疫了。”杨骓云轻轻摇头，无奈摊手。

林贤久毫不留情拆穿他的云淡风轻：“你要真免疫昨晚怎么睡不着。”

杨骓云沉默。

三年过去，他依旧对前男友的所作所为有着强烈的心理阴影。但人不能总沉浸在过去，于是他决定远走高飞，开启全新的生活，认识全新的人，制作全新的游戏……

一切都在往他预想的方向驶去，他绝对不会允许往日阴霾再次降临。

“三年过去了，我也不是没长进。确实怕，也确实要面对，走一步看一步吧。”说这话时他并没有看着好友，而是把目光投向工作室的窗外。

老小区的绿化不错，初春窗外已是绿树成荫、花枝缭乱，对面楼刷的粉漆有些剥落……是和灵狐办公大楼完全迥异的氛围。灵狐大楼外观设计感十足，内部装修前卫高端，公司吉祥物和游戏人物模型随处可见，但终归是没什么人情味。大家只是流水线上一颗螺丝钉，流水线出厂的游戏只是为了赚钱。

他不适合那里，而邓子铭天生属于那里。

总有一天他们之间会爆发巨大冲突，但杨骓云无法确定具体的时间，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别提他了，再说我要吐了。”他回过头，脸色苍白，“先把我们该做的事弄好，这两天叫小陈和小郭把东西搬过来，我们要抓紧时间了，争取九月前出试玩版。”

李成渝看他那副样子，似乎想要说点什么，最后也只是拍拍他的肩膀。

——

邓子铭归来的消息或许激起他生活的一些水花，但杨骓云很快就把这人丢在脑后，专心投入新游戏的开发。

虽然他也很喜欢开各种社畜的地狱笑话，骨子里却是不折不扣的工作狂。

更何况，是在制作完全践行个人理念的游戏。他在灵狐六年，经手大概三到四个游戏，有一个参与前期开发没多久被排挤出组，所以准确算下来只有三个。按照他的简历，全球任何一家游戏公司都会热烈欢迎，但他还是选择最困难最不稳定的一条路。

他不想再看到创意和灵感为商业让步，埋没无数本来可以大有所为的游戏。

辞职那天，灵狐的总制作人跑出来送他，他们共事多年关系不冷不热，在他被排挤时这位大佬习惯性旁观，而此刻却很在乎一样，夸他是难得的理想主义者，祝他成功。

理想主义吗？祝我成功吗？杨骓云不擅长揣测领导心思，只觉得心累。

工作室起步后，他经常一待就是一整天，从早八开始埋头工作，赶着最后一班地铁回到出租屋。此时连隔壁在设计院做牛做马的房东先生都已经睡下，阳台上寂静无比，远处彻夜不眠的高楼灯火笼罩着孤独的身影。

幸好房东已经睡下了，不然他看到人就想催问什么时候给阳台装上门，怪尴尬的。

大家都很忙，给彼此留下足够的空间。杨骓云性子太慢热，他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慢慢适应和房东当邻居的生活。

这天中午，距离杨骓云搬入临江悦城的一周后，他和工作室的人一同出门吃午饭时，收到了房东先生的消息。

消息内容为：“杨老师，这周日我有假，想着装门还是要询问一下你的建议，不知道周日你有没有空和我一起去趟家具城？”

欸，我吗？

正在啃鸡腿的杨骓云愣了一下。

旁边的李成渝见他呆呆的，忍不住开口问：“你怎么突然石化了？”

“我房东让我和他一起去选阳台门。”杨骓云有点犹豫该怎么回复。

他不太好意思和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人长时间独处。

“去呗，阿纯平时工作忙，和我们这些朋友见不到几个面。难得有人住他隔壁，大概挺想和你搞好关系的。”李成渝不以为意，富二代对自己的朋友都很放心，甚至放心到认为把社恐小杨交付过去也没问题。

杨骓云盯着碗沉思片刻，重新打开手机打字。

“好的。”

他手一滑，不小心多点到表情包——

一只很乖巧的、求摸摸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