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白炎只感觉自己又睡了很久。
对抗本能的后果,是体验一场无药可治的漫长高烧。
他在接近昏迷的状态里长睡偶醒,再度睁开眼睛时,周身仍泛着挥之不去的酸痛。
世界忽然变得很大。
不,是他的视野变小了。
他的听觉和视觉都快速锐化,身体一颤,差点失去稳定栽下去。
“嗯?差点睡着吗。”
清冽如春泉的声音道:“马上就好,等我一下。”
秦白炎意识回笼,察觉到自己此刻仍是海东青。
他竟然贴着闵梵的脸颊在打瞌睡。
这个认知荒唐到让男人本能地想拉开距离。
他拍打着双翅,准备离开闵梵的肩头,一双筷子夹着鲜肉递过来。
“尝一口?”
是带血的兔肉。
秦白炎仍觉得,他和闵梵靠得太近。
对鸟类来说无所谓,可他现在恢复了意识,只想保持距离。
鬼使神差地,他俯身叼住那一块肉,仰首吞下。
兔血甘甜如草莓汁液,肉条更是鲜嫩到令他惬意眯眼。
秦白炎心想,今后要多感谢一下闵梵。
他们萍水相逢,他全然得救于他的善良。
然而青年还在专注地陪伴宠物,并未察觉白隼神色异样。
“吃一点冻干吗?”
闵梵容貌俊秀,只是性格内敛自持,不喜欢交际。
公司一开始想打造些亲切温柔的人设,后来发现他对谁都是淡淡的,索性把这种疏离感当作他的独特魅力之一。
粉丝们确实很吃这一套。
在镜头前,青年更像是岭上雪,梅间霜,只可远观。
可此刻,他对白隼才流露出少许的温柔旖旎,连眼眸都是暖的。
秦白炎本欲即刻飞走变回人形,此刻才察觉到区别对待。
闵梵对他本人,一向神色冷漠,偶尔假笑。
秦白炎能察觉到,他对自己抱有敌意,原因不明。
他们仅是不凑巧的合作状态,关系敷衍。
此刻,他以白隼的状态再度抬头,还未看清便被轻轻托住。
青年低声撒娇。
“给我抱一会儿,好不好?”
白隼怔怔地被他抱入怀里,如同标本般不敢动弹。
修长的十指探入细密的翎毛里,放松又绵长地轻揉。
秦白炎原是僵在他的怀里,却因着这种本能不由轻叹。
四肢百骸都被轻抚得酥软畅快,随着闵梵指尖的推移,如同有细碎的电流游荡来去。
秦白炎从未想过,另一个同性的臂弯会如同暖巢一般,让他无法脱离。
自尊心不允许,本能却绝不肯走。
闵梵在看电视,下巴虚虚抵着小鸟的额头,偶尔轻掐它的羽管。
他的指尖纤细薄长,指甲透着浅粉色,指缘白皙如玉。
秦白炎忍着赧然停留着。
偶尔,青年的掌心划过他的头顶,柔软的像花瓣被风拂来。
它仰头望着他的脸。
鹰隼的视力,可以在万丈高空瞥见草原里疾驰的鼠兔。
这样敏锐的观察能力,往往会放大近处的瑕疵。
可他看他时,只像在看艺术品。
从下颌到薄唇,再到偶尔停留的视线。
闵梵漂亮的无可挑剔。
他的脸庞犹如白瓷,眸深鼻挺,清幽的香气萦绕身侧,令人安神。
鸟类的印记刻痕在暗暗作祟。
秦白炎陷入在昏然欲睡的状态里,不自觉地一直在望着他。
人类的意识犹如漂浮在梦境,羽裔的渴望自内心的深海涌现。
闵梵是他化身为鸟时,第一眼看见的人。
甲状腺激素如同烙印般,把安全与亲近这两个词,与闵梵本人烙在一起。
此刻被抱在怀里,便如同沐浴在全然的爱意之中。
秦白炎已有些无法抬眼,意识飘忽起伏时,仍不断地想要找回理性。
他不该这样。
闵梵的呼吸声轻浅又悠长,让他沉默着忍受心率加速。
电视播放着无聊的综艺节目,怀中白隼表现得焦躁而不耐。
为什么要看电视。
他望着他这么久,为什么一直都没有被回应。
不,不对。
秦白炎勉强还记得自己是谁。
他不该亲近闵梵。
他们并不熟悉,也本该毫无瓜葛。
他们……怎么会……靠得这样近。
秦白炎再次坠入梦中。
一连反复四五天后,情况终于稳定下来。
两边的经纪人都等得火烧眉毛,得知终于可以进组时才松了口气。
小情侣吵完架了吧,该各自营业了。
《白墨》是港澳台合拍的商业大作,导演萧步川是业界知名鬼才,早年喜剧电影出身,现在更是能把观众喜好手拿把掐,名字便是响当当的招牌。
这电影预计明年春节档上映,剧本汇集多个热门要素,两年前立项时便是香饽饽。
听说许多老演员愿意自降片酬演他的戏,年轻演员更是恨不得贴钱。
不为别的,现在娱乐圈竞争换代都太激烈了,想在观众面前多刷点眼缘口碑不容易。
故事背景虽然是在香港,许多室内戏都在横店搭景。
男一男二相继进组,包下的总统套间都位于大套间的顶楼。
2502&2501。
独立电梯,专人负责饮食,空间阔绰装修典雅,好处很多。
秦白炎逐渐能适应白天做人晚上变鸟的节奏,在公开场合一直与闵梵保持距离。
他话很少,以缄默对抗着隐秘的渴望。
闵梵对此并不知情,仅是松了口气。
他不喜欢任何人粘着自己。
哪怕秦白炎样貌俊朗,算顶尖的浓颜系熟男,偶尔看一两眼就行,不熟。
飞机上,两人隔得老远,双方经纪人又在靠眨眼睛猛发电报。
[到底怎么回事?吵架了?]
[你想多了,人家在外头总得演一下吧。]
[也是,但我总觉得秦哥气压很低,心情不好。]
距离开机还有三天,闵梵吩咐助理简单归置好行李以后出去,自己在旁边喝柠檬冰茶。
“梵哥,”助理道,“这大树杈是……”
“风水摆件。”闵梵说,“风水先生说我五行缺木,床头客厅都得摆两件。”
助理上下一瞧,看树杈配木台配锯木屑,暗道梵哥补得好猛,跟着点头。
“你还真信啊?”闵梵笑起来,“我朋友在养信鸽,偶尔会飞过来找我,你看见垫料脏了记得帮我换。”
“好嘞!”
众人走后,闵梵给秦白炎发消息。
[闵]:过来吧。
秦白炎原本裹着毯子在看剧本,看见手机一振,不由皱眉。
现在才下午五点半。
不悦感悄然滋生。
他希望自己早点变成鸟?
他秦白炎的价值,存在的意义,就是变成一个毛绒玩偶,再无别的?
秦白炎当初推开化妆间时,确实是事出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在失控爆发的边缘。
他当时暗自祈祷过,自己不要被那个什么新人威逼利诱,再想割席都可能被敲诈一番。
闵梵分文不取,对任何人都礼貌疏远,反而更让男人心里更躁。
总统套之间有道暗门,被敲了两下。
闵梵打开门,示意他去客厅坐。
秦白炎内心不悦,面上更是冰冷漠然。
“辛苦闵先生为我准备鸟架。”
他裹上毯子,准备变回那只绒羽斑斓的白隼。
“你在干什么?”闵梵转了一圈笔,敲了下本子,“剧本在这。”
差点遁去的秦白炎:“……”
“你睡得很早吗?”闵梵看了眼时间,“现在才六点,至少教我两个小时,方便吗。”
“嗯。”
《白墨》的第一幕,便是黑客陈专在帕金森发作的情况下,一个人用电磁干扰炸了半个香港的电路系统。
秦白炎负责饰演看似温良的金融大佬陆方,开局是被害人,中场是嫌疑人,最终反转又有双重身份,爽点十足。
陈专虽然被划分到男二番位,但与他的对手戏均是剑拔弩张,看点很猛。
“帕金森不好演。”秦白炎检查着他这些天写的人物小传和分析,问,“你是怎么打算的。”
闵梵已有答案,仍是再度思索片刻,说:“自我对抗。”
秦白炎翻页动作一顿,定神看他。
“有种街舞叫Popping,用肌肉的快速舒张来表达震颤。”闵梵说,“我反复看过这种病症的录像,融合了一点自己的理解,演一段给你看?”
秦白炎仍凝视着他。
他惊异于闵梵进状态如此之快,聊起演戏好不忸怩,能落落大方地展现自己。
更在看这个后辈的悟性。
做艺人,闵梵确实冷若冰霜,始终端着疏远的贵气。
但做演员,他做事半点犹豫都没有,很敢演。
许多专业演员要学很久的解放天性,去表演动物,靠模仿出格的动作来放下对外界眼光的在乎。
秦白炎本准备教一些这方面的技巧,却发现闵梵根本不需要。
他凝神看他演完第一段,说:“意思是对的。”
“缺情感,所以不真。”
“您说。”
秦白炎喝了一口黑咖啡,开始给他讲戏。
他没有执着于某一段戏的具体演法,反而先从香港被冲击金融界的至高地位说起。
从港交所到上交所,从时代的洪流,到一个残疾程序员的贫瘠生活。
茶几上放着一碟翠色的开心果,偶尔被剥开一两个。
秦白炎控制着自己,把注意力都放在剧本上。
他不能坐得离他太近。
印记刻痕再度烧灼着,让他偶尔失神。
闵梵浑然不觉,只以为对方是在给自己思考空间。
他学得专注,把角色一点点吃透。
开心果逐渐见底。
秦白炎靠着坚果卸掉一部分烦躁感,但因为抗拒着本能**,他渐觉疲惫。
学完一段,笔记本前五页已被红蓝黑三色写满。
“您吃晚饭了吗?”
“没有,”秦白炎轻揉鼻梁,说,“随便点个沙拉就行。”
闵梵按铃,示意客房服务推门进来。
他仍旧只吃一份谷物碗,酸奶上洒着藜麦和奇异果,三文鱼片码列整齐。
秦白炎看着三文鱼片,呼吸渐轻。
一碗带着血的鞑靼牛肉被放在了他的面前。
赤红的,柔嫩的,点缀着生蛋黄的带血牛肉。
旁侧还点缀着牛血块,羊肉酱,刺山柑。
他抬眸看他,后者平静回望。
仿佛在说,
不用演。
我知道你在渴望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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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夺羽·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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