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川庭不记得自己成为“单亲小孩”是几岁的事了。

事实上，和父亲相处的记忆也是模糊的。

所幸他周围的人都很友善，小孩子的恶意越小时越深刻，小学的时候，有人问他为什么从来不见他爸爸，上了初中乃至高中，大家反而不约而同地不再问了，毕竟单亲也不是什么特别的点，大家渐渐长大，可以看明白父母之间的矛盾了。

对此习以为常的顾川庭和姜岚想当然地以为陈飞扬也是一样的境况。

所以这天顾川庭出去偷偷买冰淇淋，由于陈飞扬老是虎视眈眈，他现在在其他店接一只甜筒，都要在巷子外面吃干净，手握的蛋筒也要一口口嚼碎了咽下去，才敢回巷子，心里还要保持着惴惴。他记得姜岚的叮嘱，往飞扬超市里面瞅陈志业在不在，却没想到被吹口哨的陈飞扬抓个正着。

“阿川，在门口愣着干嘛，进来玩会儿？”陈飞扬今天也展现出一百二十分的热情，他捡了片树叶给顾川庭吹歌的时候，顾川庭甚至觉得他今天有一百五十分的活力，如果他有尾巴估计早就翘上天了。

屁墩墩不知道是被他怎么训练的，竟然还会和声了。

顾川庭看着一边抱着他的手，一边跟着陈飞扬喵喵叫的屁墩墩，神色复杂。

他略带谴责，“你净教屁墩墩一些没用的。”

陈飞扬越过玻璃柜靠近顾川庭，露出一口白牙，“怎么没用了，我要是去表白，就让屁墩墩给我伴奏去。”

“你今天好像很亢奋？”顾川庭装作不经意地环视了下超市内，“怎么叔叔不在？”

“他不是经常不在吗，暑假期间你就当这个店是我的，想吃什么都跟我说，随便拿。”陈飞扬转身要去给他装零食，顾川庭连声不用，拽着他衣服角回来，他想着自己的妈要和他的爸表白，是不是得先透露给他。

这么想着，顾川庭就觉得自己的脸被揪住了。

陈飞扬的手掌挺大，两只手稳稳托住顾川庭的脸颊，揉面似地上下揉搓，“阿川，你看上去好忧郁。”

顾川庭在五官移位的情况下勉强翻了个白眼，“我哪里忧郁了，我这是纠结好吗。”

“那你纠结啥呢。”陈飞扬随口问，注意力反而没放在这个问题上，“你的脸好软啊，像发面。”

攥住他的手腕，顾川庭把他的手扒拉下去，“你的脸难道是死面吗？”他准备速战速决，直接问，“那你爸什么时候回来？”

说起这个陈飞扬脸上的笑意又灿烂起来，“中午他要回来的，他忙着去接人了。”

顾川庭只以为是去接亲戚，还想着那个亲戚和他们关系真好，过来一趟把陈飞扬弄这么兴奋。

姜岚收到消息，午睡醒后洗了把脸，特意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拍粉底勾眼线，衣服、配饰和发型都是早就选好的，最后蹭掉软化角质的护唇膏，涂一层水红的唇膏，美美地站了起来。

顾川庭点头夸她好看，问要不要陪她一起去，姜岚挽住他的胳膊，郑重其事地悄声密谋，“你帮我把飞扬引开，在他面前说这个太不好意思了。”

顾川庭眼带揶揄，“你都要当人家妈妈了还没有这个觉悟吗。”

姜岚哎呀哎呀地轻轻锤了他一下，挂着的笑意却藏不住。

两个人一前一后、遮遮掩掩地到了飞扬超市，顾川庭先去和陈飞扬攀谈，却见飞扬超市的门脸被有意装扮过，甚至玻璃柜正中摆着一束玫瑰。

顾川庭的第一反应是，哟这小子被示爱了？

第二反应：完了这和我妈选的花撞了。

姜岚就猫在他身后，他也没办法和她眼神交流，只能暗暗在心里吐槽：所以那么多五颜六色的花种怎么选了个这么烂大街的啊！

陈飞扬见顾川庭进来又左顾右盼，不由跟着他一起动脖子，又疑惑，“阿川，你这几天怎么回事，怪怪的。”

顾川庭瞄了一圈，没发现陈志业藏在哪里，他随口应答，“是吗，哪里怪了。”

陈飞扬脑子一抽，嘴巴秃噜，“怪可爱的。”

“......”顾川庭感觉到姜岚捏着他的衣服角，憋笑憋得好痛苦。

两人对视着尴尬地沉默了下，陈飞扬尬笑着找补，“你是不是找我爸？他马上回来。”

爸爸是不会让儿子的话掉在地上的，果然像是印证陈飞扬的话，店外响起了陈志业活力满满的声音，“飞扬，看谁回来了？”

姜岚站在顾川庭身后，这时候站直身子冒出头，“陈老板，你回来了......了？”

陈飞扬这时候已经从柜台后面绕了出来，顾川庭捞起猫闷头就要拽着陈飞扬走，把场地留给姜岚告白。

他低着头，也干脆不说什么了，拐住陈飞扬的胳膊就往外走，陈飞扬嘴上说阿川你干嘛呀，脚步却很老实地跟着他一起。

顾川庭走进阳光里，抬起头和陈志业敷衍一声招呼，“陈叔叔你好啊，啊啊啊啊？这是哪位？”

陈志业坐在电三轮的驾驶位上，更抢眼的是坐在他身边的女性，她迎接着众人的目光，坦然捋了捋乌黑的长发，发丝带着太阳金色的光泽。

她的手里抱着一束雏菊，素纹纸包着的，系了个蝴蝶结。

陈飞扬抱着玫瑰花走出来，有点埋怨的神色，“不是都准备了花吗，你怎么还给她偷偷买啊？”

女人不像是坐在三蹦子上，从善如流地递出手，陈飞扬把花塞进她怀里，扶着她的手把她从座位上迎了下来，对着石化在原地的母子俩扬起一个笑容，“介绍一下，这是我妈妈。”

“妈妈？？？！！！”母子俩的表情更统一了。

顾川庭声音轻飘飘，“虽然很没有礼貌，但我还是想说，原来你有妈啊？”

女人笑声爽朗，“这个小朋友说话好有意思啊，”她靠近顾川庭，侧过头看了陈飞扬一眼，“飞扬，这是你新交的朋友吗？”

被陈飞扬搂住肩膀的时候抖了一下，顾川庭僵硬着脸微微鞠躬，“阿姨您好。”

“哎呀，叫阿姨未免把我叫老了。”何素柔捂唇一笑。

“好的，姐姐您好。”

“......”

“呃，”陈飞扬出来打圆场，“阿川可能太激动了，他平时不是这样子的。”

陈志业拧下三轮的钥匙，忸怩地走到何素柔身边，搂住了她的腰，“我爱人因为工作性质，回家时间不太确定。”

顾川庭下意识偏头，要是现实和电视剧一样可以镜头静止，或许导演会放大他妈那颗芳心的嘎嘣声。

陈志业没感觉到气氛的怪异，还扬着傻乎乎的笑容问姜岚，“找我是有什么事吗？”陈飞扬已经把他们在等他的消息告诉他了。

“没没没。”母子俩同步摆手，姜岚更是前冲一步，把攥到手酸的玫瑰花束塞进何素柔手里，“只是，呃，欢迎回家！欢迎！”

陈志业因为自己邻里关系过于融洽，而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妹子，你太客气了。”不知道姜岚听到这句话在心里tui了他一口。

何素柔好像意识到什么，撞了下陈志业的手臂让他闭嘴，接过花之后怀里就满满当当的了，“好，谢谢你。”

顾川庭想到刚看完的那本书，这个世界是被从魔术帽里拉出的大兔子，他们生活在兔子的毛发上，渐渐滑落至底端，他和姜岚大概是滑下去了才下意识以为陈飞扬也是单亲家庭吧，最近陈志业的忙碌和陈飞扬的兴奋也有了解释。

姜岚缩起身体，神情郁郁地把下巴垫在缝纫机台面上，语气也虚弱着，“阿川，以后你陈叔叔来补衣服记得正价收费。”

“什么？”顾川庭猛地回头看她，“你还给他打折啊？”

“是啊，”姜岚叹了口气，双手托腮，语气哀怨，“打了五折呢。”

由于这个小波澜，接下来几天顾川庭更是对陈飞扬绕道走，陈飞扬觉得顾川庭在躲他，又没有证据，只能一次次对着他的背影伸出尔康手，在围观群众眼中一副爱而不得的模样。

这天陈飞扬终于得了空，把顾川庭留在了杂货铺里，只是留下的姿势有点奇怪。

“陈飞扬，你把我领子放开先。”

“你先说你不跑。”得到承诺的陈飞扬这才放开顾川庭的后衣领，扭脸就被顾川庭敲了一下头，他委屈地捂住脑袋，“屁墩墩都成留守儿童了，你怎么忍心的。”

屁墩墩不谙世事，跟着顾川庭的手上下蹦，顾川庭戳了戳它的脸颊，“那你还不如说单亲。”

“那屁墩墩都要变成单亲小孩了。”

“别跟我提单亲。”顾川庭在陈飞扬懵懂无辜的神情里翻了个白眼。

顾川庭左右打量了一下，陈志业和何素柔也不在店里，他心想他们不会真的把店交给陈飞扬了吧，于是又想到前几天开过的玩笑，这下陈飞扬真变成商二代了。

陈飞扬早就和他培养起默契，还没等顾川庭出口问就接过话，“他们去附近青龙河自驾了。”又在顾川庭复杂眼色里补充道，“当然，不是骑三轮去自驾。”

顾川庭打了个哈哈，“我的表情有这么明显吗？”

“说实话，有一点点。”

“在我心里，骑三轮去自驾应该更像你能做出来的事。”

“喵喵。”

两人插科打诨之际，一道凄厉的尖叫声刺破了厚重沉闷的暑气，在细长的巷子里荡起了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