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顾川庭在一楼写作业，姜岚为了能让他吹风，在店里支了张桌子，他把当天的任务量搞定之后，就继续拿书来看，是从市图书馆借来的，在不同人之间流转使封面显得破落折旧，顾川庭对此不太排斥，甚至挺喜欢看旧书的，总觉得这是将在不同人手中流逝的时间实体化了。

这是一本哲学入门书，通俗易懂，他正入神地看着书中父亲写给女儿的第三封信，脑袋跟着飞速转动的时候，门外传来一声又一声可以称得上凄厉的呼喊。

“阿川！”

“阿川——啊啊啊啊——！”

如果说顾川庭思考的时候脑子里有高速旋转的齿轮，齿轮上的传送带也要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吧唧一下断掉了。

“别这么叫我。”顾川庭先朝外面吼了一声，接着认命般地起身，在姜岚暗含笑意的目光中一边问怎么了一边走了出去。

他回了姜岚一个白眼，询问着走出店门，“怎么？外星人入侵地球了？”

看到的是一只大狗。

通体金黄的毛发像是织出一张厚厚亮亮的毛毯，两枚葡萄般的黑亮眼珠里装着探究，虽然疑惑，但是在金毛的眼里哪会有坏人，它还是展现出了一百二十分的热情，贴着陈飞扬的裤子又蹭又拱。

跟金毛犬的热情开朗相反，陈飞扬像是被定在了原地，既没有出声喝止，也没有弯下腰和金毛互动的意思，像个电线杆子杵在原地。

顾川庭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拘谨的陈飞扬，他笑了笑，金毛也疑惑起来，在陈飞扬身边打转，顾川庭这时喊了一声Golden，金毛听到熟悉的声音立刻扭头，两片大耳朵跟着一甩，左右摆着尾巴就朝顾川庭哒哒哒地走了过来。

“好久不见啊Golden，你怎么不把我叫出来啊......啊？”

金毛像是听懂顾川庭在说什么，在他的手掌里蹭了两下毛茸茸的大脑袋，才把嘴巴里叼着的东西吐在了顾川庭的手上。

这时金毛才忙不迭地叫起来，叫声很有特点，三长一短，尾音是绵绵的嘟噜声。

顾川庭掌心一湿，蹲了下去和Golden对视，他摸着它的脑袋，Golden很享受地拱着他的手掌，顾川庭仔细一看掌心，不禁惊呼一声，“陈飞扬，是猫！”

长久的沉默和陈飞扬这个人的性格实在不匹配，顾川庭疑惑地仰了脑袋，发现虽然他不再站桩，却仍旧离他们远远的，手脚不知道哪里安放的样子稀奇的很。

他明白了什么，声音里满是调笑，“诶，陈飞扬，你怎么不过来啊？”

陈飞扬抿着唇，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睛，总觉得阿川的语气有点不正经，但是他难得用这么轻松的语调和自己说话，于是他回答，“我，我脚麻，在这儿缓一缓。”

顾川庭用双手拢着Golden叼来的小猫站起身，“是这样啊，没事，我过去也行。”

“别！别别别！”陈飞扬立马制止，“我觉得阿川你那个位置就挺不错的，风景优美鸟语花香，别别别别过来！”拼命阻止顾川庭还要向他接近的举动。

“那给你介绍一下，”顾川庭双手拢着被Golden衔来的小猫站起身，“这是Golden，总是来巷子里溜达，和我们住在这儿的人都挺熟的。”说到这里的时候Golden呜呜叫了几声。

“它叫声挺特别的是不是？”顾川庭介绍的时候总有种介绍自己儿子的骄傲感，“性格也很好，特别亲人。不过金毛也很少有不亲人的吧。”他把Golden的性格好一阵夸，倾听的观众却半天没有回应，顾川庭像是才反应过来，慢慢地抬起脑袋，眉眼弯弯地望向陈飞扬，“飞扬，你不会是，怕狗吧？”每一个字都意味深长地在唇齿间打转，最后三个字更加阴阳怪气了。

“怕狗吗？”

“真的怕狗吗？”

“真的怕吗？”

“有多怕啊？”

顾川庭每说一句就向陈飞扬靠近一小步，歪着脑袋故作好奇地盯着他的脸，陈飞扬抖了抖，觉得他再这么说下去就要变紧箍咒的咒语了，会是晚上佛音回荡噩梦缠身的那种，于是果断认怂，“阿川别这样，”脸诡异地红起来，“我真的怕狗。”

“好吧。”顾川庭的声音失落地降下去，脸上的笑意却很灿烂，他把猫咪抱进怀里，“那猫咪呢？也很怕吗？”

“这个倒是不怕，”陈飞扬眼巴巴地看着从顾川庭胳膊间露出的橘黄色柔软毛发，“我还挺喜欢猫的。”

“那你跟我妈妈刚好相反，她有点不喜欢猫，但是和Golden很亲。”

顾川庭带着Golden进了裁缝铺，姜岚惊喜地喊了一声阿金，金毛就兴奋地摆着尾巴去求抱抱求亲亲了，显然对她经常的投喂充满感激。

他这才抱着猫咪出来，陈飞扬仍然呆呆地站在原地，表情有点失落，顾川庭抱着猫向他走过去，“不要这么可怜兮兮的啊，猫咪就放在你家里吧。”

陈飞扬说他爸进货去了，这个点也没什么人来店里，两个人小心翼翼地把小猫捧着带进杂货铺，放在透明的玻璃展柜上。

“好小啊。”陈飞扬弯着腰，和小猫对视。

确实是小，橘黄色的一小团，一只手就能握住，柔软温热的肉团上覆盖着一层软乎乎的毛发，橘黄掺杂着乳白色，眼睛上仍然覆着蓝膜，瞳孔中心初步显出了一点灿烂的金色，金与蓝交错在一起，像是花纹瑰丽的晶石。

从被放下来小猫就开始叫，声音不大但是足够有感染力，每一声都娇娇绵绵的，像是能拧出甜水。

两个人心都要化了，肩膀挤着肩膀一起看小猫。它支起四条腿站起来，爪子尖是白色的，对面前两个庞大的人类发射来的热情光线接受不能，又娇滴滴地叫起来。

陈飞扬伸出手指，在小猫困惑的注视里戳了戳它软软的脸颊，反而被一口咬住，含在嘴里磨。

顾川庭在它身上摸了两把，手掌从脑袋滑过毛茸茸的脊背，手指轻轻勾住尾巴。

过了几分钟，顾川庭实在对陈飞扬和小猫你一句我一句对着叫的行为接受不能，开口问，“它怎么老是叫啊？”

两个人直起身，对视一眼，“是不是饿了？”

于是两个人一合计，用外套将猫咪一包就往宠物店去了。

一路上分工明确，顾川庭负责安抚小猫，陈飞扬负责应和，和小猫轮流叫。

以至于顾川庭到宠物店的时候脑瓜子嗡嗡的，咪啊咪啊的声音还在脑子里不停回荡。

宠物店整体宽敞明亮，整个墙面嵌着原木的柜子，除了各种宠物用品，店里也是有猫狗出售的，小猫缩在顾川庭怀里，从衣服堆之中探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四处扭扭转转，好奇地到处打量。

就像在孩子的花费上家长总是盲目的，人类在对动物的花费上也是盲目的。

至少在店员向两个小孩介绍完水蜜桃味的猫砂、添加了据说十几种奇珍异兽肉类的猫粮，又搬出超豪华三层摇摆摆猫爬架的时候，顾川庭和陈飞扬的理智就彻底飞走了。

当然，短暂的迷乱之后，结账的时候两个人被迫理智了起来，在顾川庭的暗示之下，陈飞扬动用了这些年来看店过程中见识到的各种砍价技巧，和顾川庭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经历过几次假装走出店门被叫回去，顾川庭简直觉得已经是谈崩的状态，他抱着小猫默默跟着陈飞扬往外走，用肩膀蹭着他悄声问，“会不会砍价太过了？我看老板是真的有点生气。”

“别被骗了，他的演技远远在我们之上。”陈飞扬说着揽住顾川庭的肩膀，故意大声道，“哎呀阿川，那我们还是去隔壁几家看看吧。”

“毕竟是第一次给咱们家猫猫买东西，一买就是一大堆，还是要货——比——三——家的啊！”重音咬得很突出了，演技也十分夸张，在顾川庭看来颇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店里的其他店员忍不住捂着嘴笑，顾川庭恨不得自己能变成猫缩成一团，步子都迈得有点不利索了。

就在顾川庭以为这次是真的没有砍价的余地了，老板哀怨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了过来，“好吧好吧好吧，看你们两个是学生娃，这一单我亏本卖给你们了。别走别走！”

“还没迈出去呢。”陈飞扬冲顾川庭挤了挤眼，带着他又转回店里。

打包的时候老板还在唉声叹气的，顾川庭听着心烦，拧起眉毛，陈飞扬从老板手里接过袋子，刺了一句，“叔你差不多得了，我家也是开店的，说实话谁会做赔本的买卖呢？这次要是买的东西不错我们以后就常来，叔你老是这么念叨可就没意思了啊。”

猫爬架重，陈飞扬扛在肩上，顾川庭就负责拿猫粮猫砂之类剩下的东西，小猫嗲嗲叫着被塞进了太空舱，被顾川庭背在身前，突出的半球太空罩里鼓着张圆滚滚的橘黄小猫脸，把并排走的陈飞扬萌得七荤八素的，扛着猫爬架健步如飞。

走在路上陈飞扬才后知后觉地心痛起来，“宠物店这钱真好赚啊，标价虚高的太过分了吧。”

顾川庭想了想他谈成的几乎对半砍的价格，“你说照你那个砍价方法，他还有得赚吗？”

“你太单纯了阿川，”陈飞扬语重心长，像个担心自家傻孩子被骗的家长，“他把我们送出门之后估计嘴巴都要乐歪了。”但还是心痛，对利润十分眼红，“宠物用品真是赚啊，要不我也去进点货？”

听到他的喃喃自语，顾川庭扯了一下嘴角，“首先不要叫我阿川，其次，你毕业了是要去读大学吧？”

陈飞扬点点头，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要是真继承家业，早晚得把叔叔的心血霍霍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