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锐在城郊三里桥的一家生产电子元件的厂子里上班,为了多赚一点钱,他一周只休息半天。
厂里是不管住宿的,他跟许多工友一样,住在厂区附近狭窄的出租屋里。这些房子都有些老旧了,从外观上看,有一种破败苍凉之感。离这几栋旧楼不远的地方,已经盖起来一些新楼,让人不免猜测,这片老房子大概也是快被拆了吧。
周六下午,李苗从市区赶到这里,罗锐总是提前等在路口。因为三里桥是城市的远郊,到这边的公交线路不是很多,且很久才有一班车过来,有时李苗那边老等不到车,罗锐就要在这里等很久。不过,他愿意等,总是早早地就来候着了,天气好的时候,他还觉得这段等待的时间挺有意思的,李苗没来他就路边抽个烟,晒晒太阳活动一下腿脚。
公交车往路边站台靠近,远远地她就能看到他,他总是穿一条简单的牛仔裤,随便套个休闲T恤,脸上充满期待的表情,眼睛望向公交车来的那边。他也总是一眼看到空荡荡的车里,靠窗坐着的她。他露出了笑容,等她下了车,两个人一同回到出租屋里。
李苗放下包就开始收拾整理,房间里只有几样简单的家具,几下就擦拭好了,屋子不大,打扫起来也不费劲。
洗干净的床单拿出来闻一闻,还有洗衣粉的味道,铺上去,两人一起把被套换了。李苗还带来两个新的枕头,刚刚从包装袋里取出来,一下膨胀开了,松松软软的,两人拍打着玩,几根不安分的白色填充羽毛钻出枕芯。阳光透过窗帘,照在桌椅上,照在床上,过了一会儿,又移到他们俩身上,移到刚刚装上枕套的枕头上,羽毛在光影中,飞舞着,飞舞着。
两人就这么玩闹着,把小屋子打理得十分温暖,少年的情怀与爱情的甜蜜,在这个午后弥漫开来,散落在空气中,让他们沉醉不已。
收拾完毕,两人便一起去菜市买菜,轻轻合上小屋的门。
没有冰箱,所以肉不能买多了。罗锐跟肉摊老板说:“要一斤吧。”
那卖肉的老板一边下刀一边念叨着:“我手可不太准,切下来是多少算多少吧。”
他们点头,老板手果然不太准,给切了一斤半,又添了一块小的硬凑了两斤。
罗锐付钱。李苗接过老板手里的肉,打开袋子看看,肉很新鲜的,就是有点多了,就是本来想买一斤,却变成了两斤,心里琢磨着吃不完可咋弄呢。
老板给罗锐找了零,他们离开了肉摊。李苗说:“这么多肉,我们吃得完吗?”
罗锐笑着说:“做回锅肉吧,晚上都敞开肚子吃!那老板…..刀法可真是不准,也不怕我们付不起钱…..”
说着李苗也笑了,两人既觉得无奈又觉得这老板很有意思,做生意的确有一套。
他们又转到蔬菜区买了一些菜心,半斤青椒,几个土豆。没有在菜市过多流连,拎着就出来了。
菜市场出口处有一家批发雪糕冰淇淋的,李苗去买了两根老冰棍。因为怕化了,两人干脆在路边找个没人的草地,手里的菜往边上一搁,席地坐着吃起来。
阳光真好,晒在头上暖暖的可舒服了,有点风。可不一会儿,却没有任何预兆地下了好大一场太阳雨,冰棍还没吃完呢。雨来得很突然,两人淋得跟落汤鸡一样,菜也淋湿了,赶紧拎着菜往回跑,还没到屋里,雨又停了,大太阳又在头上晃着。
李苗看看淋湿的罗锐,又看看自己,不禁笑道:“怎么能这样?……害我们跑了一路…..”
又是一阵哭笑不得,和罗锐在一起,总会遇到那么多有趣的事。
李苗洗菜,罗锐在边上帮忙,摘辣椒蒂,削土豆,然后把土豆切成细丝。
负责炒菜的是李苗,罗锐端着盘子在旁边等着菜品出锅。也就是随便炒几个小菜,尖椒回锅肉,素炒菜心,再来个土豆丝。李苗动作麻利,没多久就做好了,摆到简易的餐桌上,开动了!灯光半明半暗,他们常常沉浸在这样烟火气的生活中。
有时候太晚了,赶不上回学校的末班车,李苗也在这里留宿。打个地铺,他睡地铺,她睡床上。
夜色中,两人躺着聊天,罗锐说以后想开一家手机维修店,她说好啊,她知道他有这手艺。高中的时候,他就对这些感兴趣,哪个同学手机出了了毛病,总会丢给他看看,如果问题不是很大,他拆开检查检查,用一把女生拔眉毛的小夹子捣鼓几下,都能搞定。她躺在床上回想着。
他又说,如果做得好,攒点钱,以后也可以做二手手机的收购翻新什么的,以后的以后嘛,想开个手机专卖店。
她说,她想去法国留学,把法语学得跟法国人一样,回来找个学校教书或者做中法翻译。然后,嫁给他,当然,这句话,她没说出来。
未来,在他们的脑海中是有模有样的,一定比现在还要好,但是,李苗又想,现在已经这样好了,再好,得有多好呢?!真是无法想象,可以幸福到什么程度,比现在还幸福,那将是怎样的幸福。
窗帘随着夜晚的轻风拂动着,夜色迷蒙,使人完全没有睡意。一只觅食的夜鸟划过窗外,整个屋子静谧安宁。
罗锐一个电子厂打工青年,做线路板的,生活就是按时上班,到点下班,每天上班时间差不多有十多个小时,日复一日地重复同样的手上活,枯燥又乏味,加上两班倒,睡眠不足,有时候感觉整个人跟个机器一样。吃饭通常就是在厂门口的小摊随便吃一碗炒河粉,或者是蛋炒饭,回去倒头就睡,挨着枕头就打呼噜了。偶尔工友们会聚在点几个炒菜,算是改善生活了。
本来无比黯淡的日子,因为有了李苗的陪伴以及对未来的构想,变得飞扬起来。
虽然他的工作是重复千篇一律的动作,累得死去活来,但他和别人不一样,他偶尔会露出一些笑容,即便是在工作中。他没有像电子厂大多数的同事一样,被这些打工的日子磨得麻木迟钝,怎么说呢,身体上肯定是疲惫的,但是精神上,总还有些想头。明天,明天的明天,将会晴空万里。
法语专业的课排得特别满,基本上每天都有课,让人喘不过气来。早晨,天还没有亮透呢,就要起来听RFI(法国国际广播)的新闻,听完就开始背单词了,背完单词就背课文。每天如此,李苗的大学生活,实际上和罗锐在电子厂上班也是差不多的情形,单调,重复,需要耐心和专注力。
全法文长篇的课文,背起来可不容易,每次不知道要死多少脑细胞。背不下来?李苗可不是背不下来的人,她怎么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她天生没有软弱的细胞。李苗这个人,外表看起来柔柔的,内心却憋着一股子劲。这些被同学称作炼狱的日子,对她来说,当然也很难挨。
上午背,下午背,一遍又一遍地循环,有时候晚上熄灯了还打着手电筒在背书,她也像个学习机器一样。这种日子当然是苦闷难熬的,有时竟痛苦得偷偷流下泪水,再偷偷擦去,第二天若无其事地去上课。
读课文她是没有问题的,背课文倒是也可以靠苦熬熬过去,口语交流就真是要了命了。明明心里演练过无数遍的对话,真正开口却怎么也说不好,李苗是和陈丹妮搭档练习口语的,每次总是接不住对方的话,心里慌乱,发音不对,动词变位错了,卡壳,卡壳……再卡壳,反正卡壳就是日常状态了。冯丽颖那边也差不多,开口说法文比李苗还困难,每次上完口语课,两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又着急又尴尬,自尊掉了一地。
对于李苗来说,学习中的另一个难点就是做dictée (听写),隔天就有一次,她每次都要错几个,标点符号错了也算错的,字母上帽子尾巴掉了当然也算拼写错误了,让她很是头疼。再怎么仔细,都不能完全写对,她又是个追求完美的个性,每每苦恼不已。
加上老师又严格,写错了也怕被骂。上次冯丽颖把图书馆bibliothèque 这词给拼错了,忘写前面的bi,周老师当着全班的面,训了她一顿,冯丽颖小声嘟囔:“这个词也太长了,我实在是不会写嘛。”
周老师提高语调,几句欧啦啦之后问冯丽颖:“那中文你们怎么会写?!‘图书馆’可是常用词汇,中文里,如果你不会写图书馆,你觉得怎样?”
冯丽颖又害臊又沮丧,头垂得更低了。
知道周老师不好惹,大家都对听写这个环节特别用心起来,生怕被抓住什么错误训一顿,可丢不起这人。李苗也是,每次听写完都逐字逐句检查几遍才敢交上去,倒也没出什么大问题。反而觉得收获不少,在无数次听写的过程中,她发现自己做事情越来越细心了,也越来越有条理,不得不说,这也是学法语的一个好处吧。
再后来,语法越学越深,越来越复杂,像愈过去时,简单过去时这些,让她一阵抓狂。听写的正确率又降低了,有段时间,李苗感觉很惶恐,学业上接踵而来的难题,让她坐立不安,像是有什么东西,总也抓不住的感觉。特别是和陈丹妮她们这些优秀学生相比,心里的自卑感和抓狂的感觉压也压不住。
刚好这一段时间,她嘴里长出来一颗智齿,晚上疼得睡不着,有时候靠在枕头上也流眼泪,更加的心烦意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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