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洞房花烛

齐家大小姐的婚事如约而至。

外人在琢磨齐家这次会不会死人,与此同时,本该被抬上花轿的齐大小姐收拾好衣着细软,逍遥出城踏青去了。

临走前她特意留了妆奁胭脂,还给即将顶替自己的新嫁娘涂了指甲。

铜镜里天光被浸出一种昏昧柔情的颜色,镜中一双洁白、柔韧、纤细的手搭在桌边,指甲以花汁染成柔嫩的粉红,在沉甸甸的金玉珠翠掩映下,手腕只有极细的一抹。

——但看骨骼,却不像一双女人的手。

齐大小姐两眼放光:“美人儿,这颜色好衬你啊!”

粉的粉,白的白,被抹开、揉碎般的颜色,果真是娇艳欲滴。

美人面无表情收回手:“大可不必。”

“你过来把唇脂也抿了……跑什么呀!回来!”

美人拎着两只娇艳粉嫩的爪子简直不知该往哪儿放,没等他溜出去,齐老爷亲自登门发表致谢。

楚寒烟:“……”

景山人头案闹到这等地步,官府不作为,民间无法,齐家实在看不下去,才出了这么个偷梁换柱、以人为饵的法子。

齐大小姐骨子里也是个喊打喊杀的好战分子,乐得将自己的婚事拱手让做战场,且对此事十分热切,誓要把楚寒烟打扮成天底下最漂亮的新嫁娘。

小炉鼎是少年身量,腰细肩薄,要扮女人,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本来扮新嫁娘这桩美事要预留给凤紫照,她不用扮就已是个天生的女人,但她比楚容更多了一些人权,所以不爱沾手的烂摊子就可以不沾。

楚寒烟被堵在门口听致谢,会说的场面话已近告罄,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谢游雪倚门站着,好整以暇望着他笑。

齐大小姐眼珠子滴溜溜直转。

传闻里仙尊大人高岭之花、难以接近,实际上是很年轻很俊美的模样,笑起来也好看,是个挺好的新郎官。

齐大小姐悄咪咪往仙尊手里递了样东西。

“唇脂,”她生怕仙尊不食人间烟火,挤眉弄眼地比划:“馥芳斋才出的新色,昨日叫人送来了几盒。美人儿害羞,不让我给他画,待我走了,你给他画。”

谢游雪很好脾气地一笑,将小盒子接过去。

齐老爷一眼就看见她鬼鬼祟祟的,吹胡子瞪眼:“齐显清,不可不敬!几位仙家相助景山,应当感谢!”

齐大小姐把她老子的话听一半漏一半,宽宏地一摆手开始颠倒黑白:“大恩不言谢!仙尊不必谢我。”

“齐显清!!!”

齐大小姐在亲爹的怒吼中扬长而去,留下笑吟吟的谢游雪和拎着两只粉红爪子的楚寒烟。

原本好好的手一下子成了爪子,他杵着两只爪子做什么都觉得不得劲,一时怕蹭掉了颜色,一时又觉得要拈兰花指,拈起来又觉得古怪,索性呆坐在一旁什么也不做。

狗崽子在追着他的衣摆狂啃,尚且不知自己拜入何等门楣,但是隐约明白自己名为小黄。

凤紫照两手各有各的忙活,一脚踹开门进来:“求完一窝八个了?”

“……”真不知道这茬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只见她左手一身喜服,右手一提卷宗,斜斜觑了楚寒烟一眼:“别搁那儿晾你的爪子了——过来!”

卷宗是相邻十几城池的官府借出来的,虽说是借,凤紫照大约只是不告而取的时候留了张字条。

好在楚寒烟看带字儿的东西一贯很快,尤其是只翻几个特定时段的案子,他心里有了数,不多时便一册册丢还给她。

是夜,红烛高照。

新嫁娘盖着艳丽的红盖头,纤长十指绞在一起,指甲泛着娇怯鲜嫩的粉红。

须臾门扉响动,走廊里热闹的人声倏然远去了。

一人穿过烛光掩映的长廊,衣摆掠过层层叠叠飞扬的纱帐,姿态优雅、柔和而轻缓。

红绸喜秤挑开了盖头的一角。

楚寒烟屏息,指尖已经不动声色按住腰间佩剑——

握着喜秤那只手修长雪白,在灯烛下几乎显出冷淡的玉质,尾指戴一枚深艳欲滴的翡翠。

妖异动人。

楚寒烟轻轻松了口气。

下一瞬盖头被挑开,视线中出现谢游雪含笑的面庞。

谢游雪容色生得极艳,着喜服愈发显得眉目浓墨重彩,翡翠般的一双眼眸艳若鬼魅,喜秤挑起了他的下巴,谢游雪道:“容容。”

楚寒烟一瞬间心如擂鼓,不动声色撇开了眼睛:“……”

这人怎么长成这样啊,太有城府了。

红烛高照,烛芯噼啪作响。

谢游雪忽然道:“这是我第一次结亲。”

楚寒烟道:“我也是。”说完才觉出不对,又道:“等等,不是。”

这算什么结亲,这不是演戏吗?

谢游雪掀起眼皮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问:“不是第一次?你还跟谁结过亲,什么时候,当初谁给你议的亲事?总不会是魔尊那个蠢——”

“……”楚寒烟丝毫不流畅地转开话题:“先前夜袭的人有眉目了吗?我总不能叫他们白白刺杀一回。”

江行川去和景山知府推心置腹谈了一谈,知府大人从第三句话就开始号啕大哭,因为面庞十分宽展,眼泪甚至没有在下巴汇合的余地。

最后眼看他要扯江行川的袖子擤鼻涕,天下第一剑客就此落荒而逃。

可见知府这个人做正事的本事虽没有,但是敷衍正事却很有一套。

谢游雪:“不难猜,我们在景山才几天,被杀的独独你一个,大约有几种可能。”

楚寒烟洗耳恭听。

“其一,见你柔弱,随手杀了给我等外乡人一个下马威。”

“……”楚寒烟将这「随手杀了」四字听过,歹毒有余而逻辑不足,所以并不觉得值得放在心上:“下一个。”

“其二,你说了什么话,这话十分聪明,十分准确,有人不得不杀你。”

谢游雪眉骨生得好,骨相起伏间眼眸像隐在一帘幽梦般的影子里,那神采应该是冷的,楚寒烟却觉得心里被焰火燎了一片,火辣辣的疼里带着痒。

他俯身把喜秤从谢游雪指尖抽走,铜杆抵着下巴挑起他的脸,弯了弯眼睛。

“你这话就十分聪明,十分准确。”

一触即分。

谢游雪觉出片刻恍惚,楚寒烟对他一笑,丢开手,转身翻箱倒柜去了。

小炉鼎身影纤薄,从背后看腰线更是被掐得只有一抹,谢游雪忽然竖起了两指在眼前遥遥地一比,他那把腰只有两指宽窄。

活色生香一只艳色的蝴蝶,十分美艳。

……只是两手还是爪子的模样,又十分的呆。

扮新嫁娘是一件苦差,楚寒烟拉开桌案底下的小抽屉,里面赫然摆开一队花里胡哨的点心糖果——齐显清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姑娘,听他说爱吃甜食,把景山叫得上名字的铺面全买了一遍。

唯独一个糯米方糕十分噎人,吃的时候疑似吞金,他把剩的团吧团吧揣在了一边,敬谢不敏。

好好的洞房花烛窸窸窣窣像闹了耗子,新郎官也没个正形歪在床头靠着,似笑非笑地望过来,只是看他。

他吃东西的时候真是仔细,可爱,谢游雪心里一动,忽然觉得也不能一直欺负他,要哄哄他。

谢游雪轻声道:“妆花了。”

新嫁娘做戏做全套,描眉画眼一样不缺,隔着影影绰绰的灯影一瞧,任谁都要说是个花容月貌的美人。

楚寒烟皱眉去揽了铜镜要照,谢游雪径自捏着他的下巴抬起来,沾着唇脂的指尖凉浸浸往他嘴唇上一贴。

——那其实是很轻很柔的一个动作。

他哆嗦了一下,脊背像被电流自下而上打过,半边身骨都酥透了。

指尖擦着唇缝一点点抹开,谢游雪摄住他的眼眸,倏尔柔和一笑:“这个颜色确实衬你。”

楚寒烟脑袋空白了一瞬。

他怔怔抓着谢游雪的手,心跳得不听使唤,忽然凑上去亲了他。

谢游雪的气息乱了。

那一刻他什么都没想,知道自己心跳得厉害,但是在那样隆隆作响的心跳里却突兀地听到一丝风声,自天际而来遥遥吹彻万世风月。

风声绕过人世的屋檐与街巷,拂去青砖未干的雨痕,吹落窗纸上亭亭的灯影,万世的悲欢离合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

他动了心,但无暇去分辨。

那一点水红的颜色几乎在唇瓣间被揉开了、蹭化了,他亲得很凶,退开时报复似的咬了下谢游雪的下唇。

他眼里水光盈盈的,漆黑的瞳孔里满满映着谢游雪的影子。

“也衬你,”他含糊地弯着眼睛笑起来,很轻声地揶揄道:“……师尊。”

入目每一寸都是鲜明刻骨的正红,那颜色烈得几乎有些邪性。

红烛高照。

窗前并立的红烛在燃烧中发出啪啦一声轻响,屋中忽然陷入了一种诡异森沉的沉默。

谢游雪目光一闪,贴着他耳畔轻声道:“来了。是迷药。”

声音随着温热的气流拂过耳廓,楚寒烟怕痒瑟缩了一下,轻轻啧了声:“闻出来了……你离我远点!”

昏光下他的脸颊很红,是那种胭脂底下浮出来的,蔓延到脖颈的大片大片粉红。

谢游雪伸手在他眉心一戳:“气性这么大?得了,装晕吧。”

来人显然下了血本。

迷药不要钱似的往屋里灌,虽有灵力压制仍觉头晕脑胀。

……后来已经不是晕不晕的问题了,甚至有点呛,楚寒烟竭力压着咳嗽,险些功亏一篑,一辈子的pm2.5今天都吸尽了。

吱呀一声轻响来人翻窗进来,一人道:“这怎么有两个?喂,咱们不是只要一个吗?”

“新郎官儿性急呢,怕是等不及晚上,哈哈……”

“少废话了,动作麻利点儿!”

楚寒烟尽职尽责地装晕,便觉有人将自己拎了起来——说是拎也很怪,可能是提,也可能是抬,一路拎了许久。

山风冷寂萧杀,他越听越觉心里发沉。

拎他的这伙人显然都是熟手,不多时脚步声转换,似乎是从土路走到了砖石上。楚寒烟被人放下,探手一摸,果然是平整洁净的石面。

“……齐家大小姐,这脑袋搁哪儿合适?”

“要我说,索性送到齐家祠堂里!”

“齐老爷一向爱女如命,他又是那个脾气,真带人屠了官府怎么办?”

“……”

一段微妙的沉默。

“二哥总不会眼看着咱们完蛋,”赵三硬着头皮道:“人都抓来了,怎么,你们现在打了退堂鼓,想给送回去?晚了!少废话,拿刀过来!”

立即便有人上前揭掉新嫁娘的盖头。

砍头这事也是很有讲究的,须得把碍事的布料全都揭掉,沉甸甸一把快刀切筋断骨,雪白的筋茬都切得整洁齐平。

昏光底下新嫁娘眉目模糊而美丽,众人沉默一瞬,有人就犯嘀咕:“……这是齐显清?她、她从前便生得如此吗?”

堂中,忽然吹起一阵阴风。

一人仰头看了眼佛堂中空荡荡的莲台,猛地打了个寒战。

“快、快点儿吧,”他牙根都在哆嗦:“佛祖等不及了。”

佛祖: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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