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里斯周末没有定闹钟的习惯。
平时已经够累了,睡眠够差劲够折磨自己了,周末当然要给自己一个睡到自然醒的机会,以慰藉自己痛苦不堪的牛马灵魂。
……虽然他最后睡得也没多好,但总还是得给自己一个美好的幻想的。
托厄里斯自己的福,他昨天的梦境一塌糊涂,羊群把草原糟蹋得乱七八糟之后就牵着狼过来和他道歉,道完歉又吵吵闹闹地跟他说晚安。阳光晒得草地暖洋洋的,他躺在上面竟然也觉得安心,就是腰身被束缚得不是很舒服。
他不习惯怀抱。
尽管那温度非常合适,几乎等于量身定做。
厄里斯给卧室选的窗帘遮光性很好,睁眼时并没有感到很刺眼,等他脑子勉强清醒以后再看时间,也不过是刚刚过了9点半。
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准确地说是吃早饭也不是不吃早饭也不是。
厄里斯确实很会糟蹋自己的身体,但他已经到了支撑不了太多损耗的时间段,只能逼着自己从床上爬起,滚过去卫生间洗漱。
冷水泼在脸上确实清醒了很多,厄里斯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得可以说是病态的脸色,抿紧了嘴唇。
……并没有去看医生的打算。
他只是一如既往地觉得,休息休息就好,缓一缓就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自己还年轻,经得起折腾。
所以回房间换衣服却一头栽倒在地时,他也没有什么骂人的力气,只是觉得自己活该,自己应得的。
……可是木地板那么硬。
……为什么他感觉不到疼呢?
厄里斯迷迷糊糊地想,活人的怀抱还真是温暖。
温暖到他都有点喜欢了。
*
厄里斯必须承认他不喜欢那个自己。
不喜欢他与自己截然相反的喜好习惯,不喜欢他自作主张的一切事情,不喜欢他莫名其妙地介入自己的生活,不喜欢他……
不喜欢他明明存在,却又不肯“出现”。
他醒来后身体没有任何不适感,床头的温水量和温度都刚刚好,厨房里的暖胃粥也还是热的,甚至客厅阳台的窗帘都拉得刚刚好,阳光透进来的角度明亮又温暖。
身上好像也还残留着那个自己的温度。
厄里斯垂下眼眸。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还是得把那个自己揪出来。
*
厄里斯的这个周末过得并不好。
他沉默地把家里全部收拾整理了一遍,把某些多出来的东西扔进了箱子里。又仗着身体不好多演了几回失眠烦躁、精神差昏睡、无力跌倒的戏码,可那个人虽然会“心疼”会“照顾”他,却怎么样也没有正面出现过。
厄里斯几乎要气笑过去。
他不明白那个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想介入自己的生活?想成为自己代替自己?还是真的心疼自己对自己好?那为什么不肯出现?又为什么在夜里说奇奇怪怪的话,用那种粘腻腻的语气喊自己亲爱的?
他以为自己是纳西索斯吗?
厄里斯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想到上班又只能压着火气再把头发整理好,理了理衬衫的领口低头去拿领带。
镜子里忽然晃进了另一抹黑色,厄里斯余光瞥见那个人影时动作猛然一顿,身体僵硬地想要转过去,肩膀却被按住了。
熟悉的温度蹭了过来,有人把他揽在了怀里,脖颈被毛茸茸的头发蹭得发痒,耳畔的呼吸声忽远忽近。
厄里斯缓缓地抬头看向镜子,几乎滞住了呼吸——
一张和他自己如出一辙的脸,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明亮的眼睛和他死气沉沉的眼睛对比鲜明,嘴角上扬的弧度轻巧得有些恶劣。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自己”抽出一只手,毫无距离感的抚上自己的脸,还带着凉意的指尖停在了下颌处,挑衅一样地画了几个圈。
那个人的头又用力地蹭了蹭,微微侧过来贴着他的脸说话。
“亲爱的,不要看镜子,要看我。”
厄里斯刚被转移的注意力下意识地回到了镜子上。
他听到了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透着不满和委屈的意味,另一只揽着他的手收紧了许多。
……他们贴得很近,很近。
近到他几乎以为这个人和他是一体的。
他从来没有和其他人靠得这么近过,从来没有。
耳边的声音软下来几分,可听起来更像调戏了:“镜子有我好看吗?”
厄里斯瞳孔猛地一缩。
刚刚还能看到两个人亲密贴在一起的镜子里,现在只剩下了一个站在原地姿势有些诡异表情迷茫的人,那张笑意盈盈的脸不见了。
……但明明那个人还在他身上乱蹭,呼出的热气就打在他脖颈上。
厄里斯犹豫了一会,把头转了过去,脸颊擦过了对方柔软的头发。
他看着那双含笑的眼,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这张脸也能笑得这样轻松随意吗?眼睛竟然还能有光吗?嘴角竟然不是下拉的吗?
他看着对方眼里穿着白衬衫一丝不苟的自己,看着自己冷淡的五官和迷茫的眼神,缓缓地抬起了手,把那条领带递到了对方手里。
“你能帮我打领带吗?”
他这么说,绷紧了身子。
你能帮帮我吗?
你是来帮我的吗?
那个人抓住了领带,轻飘飘的布料垂落下来,贴在厄里斯的手臂上。
他的肩膀忽然一轻。
“只是打领带吗?”
那个人撇了撇嘴,语气竟然有些像在撒娇,脸贴上来时传递过来的温度烫得惊人:
“不想要点别的什么吗?比如……把你不想做的事情,交给我来做?”
厄里斯垂下了眼睫,阴影掩盖住了眼眸深处的那抹晦涩,他犹豫了很久才抬手按下了对方停在自己脸上胡作非为的手指,冰凉的手心一点点生出温度来。
喉结轻轻地滚动了一下,厄里斯听见了自己的刻意放缓的声音,和底下越发明显的心跳声。
“好啊。”
我答应你的要求。
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吧?
*
一堆没有关联的个人物品按照大小排列在了桌子上,厄里斯坐在沙发上,手托着下巴在思考。
……那个人竟然真的替他去上班了。
他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越想越觉得早上的自己是不是昏了头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把自己如今和这个社会最重要的关联交给了另一个自己来处理,他把自己如今最重要的社会身份让渡给了另一个自己。
……会有人发现“自己”变了吗?
……这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消失”吗?
他的眼神无意间瞥到桌子上的东西,更加头疼了——
那个人虽然非常高兴甚至可以说是兴奋地答应了替他去上班的请求,但还是像个小孩耍无赖一样地给他留下了另一个要求。
在这堆他不熟悉的东西里,有那个人精心挑选的礼物。
那个人说话的时候还在对他眨眼,语气亲昵得要命:“你一定会喜欢的……你一定会找出它的吧?”
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跳跃的光影比任何东西都要热烈灿烂:“必须找出来哦,这是我送你的第二件礼物。”
厄里斯下意识地问出了口:
“第一件礼物是什么?”
“我啊。”那个人已经推开了门,又扭过头来看他,唇角扬起的弧度轻巧又欢快:
“我不就是你最好的礼物吗?”
……
是吗?
我有多久没收到礼物了呢?
厄里斯一个一个地收拾观察着这些来自另一个自己的东西,滑雪的照片、游戏机、某个游乐园的游玩计划、旅游山庄的vip会员卡、某个歌手珍贵的专辑……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厄里斯越收拾越头疼,越整理越不明白另一个自己的脑袋里到底有些什么。拆开最后一个小盒子时已经有些烦躁,眼睛却突然被闪了一下。
……那竟然是一对戒指。
是素圈的造型,很简单,外面刻着的花纹很少,里面刻的是他的名字,一正一反。
目测戒圈大小最适合无名指。
但中指也戴得上。
厄里斯有些牙疼地回想着不同手指戴戒指的意义,默默地把其他东西收进了新找的精致盒子里。
这个戒指,他得问清楚再收。
他不是纳西索斯,他真不是。他也没养过花,他唯一养过的据说很好活的花也短短几天就在他手上枯萎了,他到现在还不愿记起那花的名字,生怕哪天花上门来索命。
毕竟他当时不信邪地反复养了好几盆,没有一盆活下来,花店老板看他的眼神让他至今难忘。
水仙肯定比他当时养的花更难活。
“我回来了,想我了吗?”
人未至声先至,和开门声一同响起的声音活泼又明快,厄里斯几乎听不出那是自己的声音。
那个人的脚步声也很轻快,比起走更像在蹦蹦跳跳,毫无被工作摧残了一天的样子。
厄里斯转过头去看他,看见“自己”随意地脱下外套扯下打得板正的领带,从口袋里拿出个东西对着他这边晃了晃,歪头灿烂一笑:
“我给你带了一个小礼物,要看看吗?”
那是一个包装陌生的方形小盒子。
厄里斯眉心猛地一跳。
当你与我一模一样。
你就该为我承担些什么。
这才是你来到我身边的原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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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chapter2 帮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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