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止搬完最后一个纸箱,累得瘫在床上缓了好一会。
中介说的是独门独户,近地铁,押一付一,还特意邀功说给陈止争取到了一周的免租期。
陈止月底忙着写复盘没空实地看房,就在视频中看了眼房子。装修不错是现代风,空间也大,洗衣机冰箱空调之类的家具一应俱全,没多想就交了押金,在线上与房东签订了合同。
结果到了搬家日,定好搬家公司才发现新家距离地铁口不止一点距离。中介回他说简介没问题,“近地铁”嘛,就是靠近地铁,步行半小时到地铁口,也算是“近地铁”。
愤怒只在心里冒出来一瞬就消失了,脸上甚至没有浮现出什么表情,陈止只是默默把中介拉黑,他实在分不出一点精力去扯皮了。
而且也怪不得谁,是他自己懒得去实地看,好巧不巧碰到一个黑心中介。
搬家师傅看陈止站在原地好久,催促道:“还走吗?”
陈止常年坐办公室懒得动弹,几年下来已经是一个脆皮社畜,一碰就碎。再把打包好的东西复原,不仅累个半死,钱还打了水漂,陈止坐上副驾驶,“走吧。”
搬家师傅小心翼翼行驶在狭窄的小区里,抱怨道:“你们这小区够旧的,路窄得跟面条似的,掉个头都战战兢兢的。”
陈止满脸疲惫,随口应付道:“当初因为离公司近就租下来了,没办法,周围只有老破小。”
“我听说这里有个什么科创园,那个什么九就在这里,还挺有名的。”
“麦九。”
“对,麦九,我侄子在这里实习呢,高材生。”师傅语气里满是自豪。
“麦九……确实还好吧。”
搬家的大部分都是工作工作调动,这阵子裁员热潮,陈止又心情低沉,师傅猜道:“你跳槽还是离职啊?”
“不是,我只想换个地方住,公司附近的房租太贵了,而且公司和房子离得太近,回家也感觉在上班。”
“也是,唉,我就干不了你们这些,整天什么九九六啊零零七,一点自己的生活都没有。”
陈止透过车窗望向小区低矮围墙后耸立的高楼大厦,那是他没日没夜工作的地方,陈止收回视线,目光黯淡,苦笑道:“是啊。”
新家在一所大学旁边,陈止输了密码打开电子锁,开门后才发现中介又把他坑了。
房子确实是独门独户,但是是所谓的双钥匙AB套。说白了,就是合租。
共用客厅里有沙发、餐桌和电视,两个卧室的门面对面,一个人住这个门里,一个人住那个门里。
卫生间有两个,都在公共区域,靠着两个小门并列排布。
陈止敲了敲墙,是实心的,安慰了一下自己,房子起码隔音。
搬家师傅把东西都搬出来,陈止给师傅买了两瓶矿泉水,“辛苦了。”
“哎哟,客气客气!”师傅忙活了半小时,拧开瓶盖大口喝了起来。
“说来也巧,我上个月给人搬家,也是在这里。不过人家是搬出来的。”
陈止问:“不会是闹鬼吧?”
他最怕鬼了,如果真有鬼他一定要跑。
“不是不是,好像是两家租户吵架啥的,我也不太清楚!”
“哦……不是鬼就行。”陈止松了口气。
师傅看向对门,“那家估计是个不好惹的主,你小心点。”
“好的,谢谢了。”
陈止在外租了五年的房,什么妖魔鬼怪都见过,最严重的时候还打了官司,花了几千块去请了律师,后来陈止吃一堑长一智,再也没有跟人合租过。
没想到这次被黑心中介坑了,时隔两年,再次跟人合租了。
唉,算了,能忍就忍吧。
陈止早都没有多年前跟人较真的心气神了,工作将他的棱角磨成棉花的模样。
陈止收拾完一部分行李,在床上躺了半天,消息提醒在这期间源源不断地弹出。
陈止的公司有自己的通讯软件,叫做“蓝图”,消息提醒音是特制的,导致陈止在外面只要听别人手机提醒,就能认出是同司员工。
“蓝图”密密麻麻的提醒催命般地响,陈止缓缓爬起来,又该工作了。
陈止在箱子上都写了装箱物品,按照优先级依次从P0标到P3。
P0优先级的箱子装的电脑鼠标等工作相关的东西,P1优先级的则是个人生活用品比如洗漱用品,P2是一些速食泡面,还有空气炸锅之类,P3则是陈止买的一些有的没的,像是旅游的手信,薅的公司礼盒之类的。
陈止打开优先级最高的P0箱子,把电脑拿出来放在P3优先级的箱子上,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处理星期六的工作。
休息日?不存在的,底层牛马就是要24小时on call随叫随到。
陈止搬家用了五小时,这五小时里,他被十三个工作群艾特,收到了十二个私聊。
陈止看着不断增加的红点数量,喉头泛起熟悉的呕吐感。
上个月麦九做完年中述职报告,每个员工都被组长或者领导找过去一对一谈话。大家忧心忡忡,这之后,各种项目、各种需求越来越多,产出的质量越来越差,颇有种死前搏一搏的感觉:用“量”堆业绩,而不是“质”。毕竟领导看的都是数据,至于结果,在PPT里“优化”一下就行。
于是,处在管线中下游的陈止,每天就要跟无数人对接。就算是见光死的需求,陈止也得硬着头皮做。
大家最担心的还是年底的裁员。
大领导已经给各组小领导下达了数据指标,小领导又把指标拆分给各组组长,组长又开始折腾底下的员工。
陈止是组长,手底下有两个员工和一个实习生,他拿到上面给的需求,愁得头发都白了。
后半年他们有两场活动,上面要求做到三百万的效果,却只给他们三十万的预算。把陈止卖了陈止都做不出这个效果。
不止陈止这个组,很多组的预算都对半砍。
但是,人与人,组与组,同事与同事之间,终究是不同的。
在预算紧缩的今天,领导的嫡系不受影响。他们做的PPT天花乱坠,牛皮吹得给足了领导情绪价值,团建聚餐都坐在领导左右手,溜须拍马。他们那种人该拿多少预算还是拿多少,就是三百万做出三万的效果,也没有人敢多说一个字。
这就是嫡系的底气,陈止和其他员工没少受他们的气,一些跟陈止同期进来的员工,都因为麦九嫡系盘踞愤而离职。
陈止回复完蓝图的消息,又打开了微信。
陈止不得不把预算掰成两半花,每天去找报价更便宜的供应商,花上大量的时间精力去跟供应商谈价格。
蓝图不给外部人员开权限,陈止跟供应商都在微信上聊,处理完供应商的消息,置顶群聊弹出一条消息。
小尹是他们组的实习生,在组内微信聊天群艾特全员提醒:“大家记得写这周的加班申请啊!BP说了周一提交上去的话不算数!”
底下立马有两个人回复了1,陈止也飞快回复了个1。
陈止他们组本来要再招一个人,但是预算被砍,HR驳回了他们的用人申请,现在他们组一个人顶三个,每个人周末都在加班。
陈止就这样一坐坐了两个小时,外面天黑了,陈止还在处理消息。
门口传来一声电子锁开启的提醒,“已开锁,欢迎回家。”
齐斯文打开客厅灯,把健身包放在沙发上,看到自己卧室对面的门开着,想起今天会有新租客搬来。
陈止没有关门,或者说无暇顾及,他沉浸在工作中,周围都是大大小小的纸箱,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起。
齐斯文在门上敲了两下,陈止回过神,看到一个男人站在门口,愣了愣,“你好,我刚搬过来。”
陈止站起来,“同学你好,我叫陈止。”
齐斯文礼貌地握住,笑容清爽,“齐斯文,在附近上学。”
陈止想起这里确实有一所重点大学,他还以为大学附近房租能便宜点呢,跟他原来的租金也差不多。
陈止也跟着做起了自我介绍:“我在麦九公司上班,就是那个加班加出名的公司……”
“你都上班了?”
“嗯,看不出来吧,好多人说我长得小。”陈止说。
“确实如此。”
陈止个头不高,一米七五左右,一双温润的圆眼看着毫无攻击性。如果不是陈止自己说在上班,齐斯文还以为是他们学校的学生,X大有不少人搬出来住。
仔细看的话,陈止眼底下有黑眼圈,嘴唇颜色苍白,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死味。
陈止笑着说:“我这边加班也有点严重,希望不会打扰到你。”
这只是一个客套话,陈止也没想到齐斯文会皱起眉认真道:“你几点会回来?”
陈止想了想:“不忙的话大概十点,忙的话凌晨一两点吧。”
“上班时间弹性吗?”
“不弹性,我八点出门。”
“八点……那还好。”齐斯文像是松了一口气,“不是说你们公司弹性打卡吗?”
“说是弹性,其实不能弹性,到了年末HR要看打卡时间的。”
齐斯文说:“倒也不意外,你们公司确实臭名昭著。”
“哈哈,希望以后不会打扰到你。”
齐斯文忽略陈止虚假客套的笑声,“你晚上回来能直接睡觉吗?”
……?
齐斯文说:“我睡觉浅,听不得一丁点动静。”
陈止大概明白了,对门的邻居脾气确实不好,为了以后和平相处,陈止拿出在职场谈判的话术,“这个……同学,我理解,晚上一通洗漱,确实很打扰人。咱们卫生间虽然是连墙,但是我看了下,都是实心墙,隔音效果还可以,洗澡的话我尽量动静小点,不吹头发。你看这样可以吗?”
房子的隔音效果挺不错的,墙体全部实心,门也是实木,基本听不到另一边租户的动静。
齐斯文看着陈止说:“不可以。”
陈止在外打拼那么多年,什么狗脾气没见过,凌晨加班回来确实会打扰到别人,别人不愿意,那也没办法。
陈止让步,“好吧,那我七点多起床洗个澡可以吗?”
“没问题。”
“感谢感谢,感谢理解。”
齐斯文打完招呼就回自己房间了,陈止想起搬家师傅的忠告,觉得齐斯文应该不止这点难搞。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电脑又响起几声消息提醒,陈止连忙跑回去,坐在地上继续工作。
齐斯文出来洗澡,就见到陈止眉头紧皱,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
又过了几个小时,齐斯文出来拿外卖,陈止还坐在原地,弓着身子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齐斯文有一瞬间怀疑今天不是星期六。
陈止突然动了,在唯一一个打开的箱子里翻找,笔记本没电了,他在找充电器。
给电脑续上电后,陈止伸了个懒腰,长舒一口气,转头就看到齐斯文。
“还有什么事吗?”
齐斯文说:“八点了,你赶紧去洗漱吧。我今天打算九点睡觉。”
啊?今天打算九点睡觉?那明天呢?
“你该不会每天睡觉时间不固定吧……”
齐斯文点点头,“我们加个微信吧,我把每天睡觉时间给你说,你回来注意一点。”
“……”
他好像理解了上一个租户为什么会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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