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坦白

五十二、坦白

年中山祭,布置花都山一事,宇文希名正言顺地交给了姬玉山。

国师暂离皇城,前往花都山,却在行路途中绕了个弯,拐入了玉林山——也就是苗寨栖居的地方。

他在路上便换了装备,脱去一身国师行头,换上了不惹眼的粗布短衣,随行的车马人也停留在了玉林山脚,独他一人踩着草鞋,晃晃悠悠地踽行在盘山路上,和上山下山的苗人别无二致。

路面渐渐平坦,视野也开阔起来,一座座吊脚楼傍山依树,来往的人也注意不到他。

越往深走去,他的步伐越稳当,直到停在了两棵巨树前。

树后是一间屋子,木门敞着,里面的人备好了茶水,似乎已是待他多时。

姬玉山走进屋子,才发现这屋里本来有两人,一人站着一人坐着,站着那人赤膊赤脚,皮肤黝黑,裸露的皮肤纹满了不知名的图腾。

坐着那人穿着和姬玉山同样不起眼的普通衣物。他将桌上的茶壶坐到小炉上,才开口道:“不知天师何时大驾,这茶水凉了热、热了凉,实在对不住。”

姬玉山抬袖擦了擦一路上的汗,欣喜道:“老卜,这茶凉了不怕,另一盏茶是热的就好。”

坐在他对面的即是现在的苗疆族长卜尤。

卜尤故意压低声音:“这事成啦?”

姬玉山道:“皇上十分看中鬼军,这次山祭,老卜,我们须得派出足够的鬼军,率先将所有‘伐鬼’的乱贼除掉。”

卜尤一指敲着桌子,盘算道:“伐鬼党不在少数,姬玉山,你可别跟我开玩笑。”

姬玉山道:“威胁最大之人不过五王,那最后一位宇文遥远居海外,对朝中事务不闻不问,不必放在心上,最重要的一位宇文暄,我也已找到了他的弱点。剩下的三位,就靠山祭时的机会了。”

卜尤道:“你之前来信说,那宇文暄早死了,现在的宇文暄是一只妖……假扮的?”

姬玉山点头:“不错。”

卜尤道:“那么他的弱点就是巫铃?”

姬玉山胡子一抖,嘴角扯起来:“非也非也,他的弱点是一个人。”

卜尤道:“什么人?”

姬玉山道:“正是之前陶文秀从这里接走的苗疆圣女,黎芊芊。”

卜尤冷哼一声,满不在乎道:“黎人青的徒弟?”

姬玉山道:“我倒不知是谁的徒弟,我只知道她是当时苗疆送给陶文秀的质子。”

卜尤道:“天师不提醒我,我差点都忘了。”

姬玉山道:“所以……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卜尤道:“我明白,我明白……当时想杀了她,既然她没死,就得好好利用起来。”

“对了,说到这里,”姬玉山道,“山祭需要一位本地的祭司,恐怕要请祭祀巫女出面做开山之祭。”

卜尤道:“这个也好办,不必担心。”

他一抬手,一直站在一旁的纹身人走了过来,二人耳语几句,皆是旁人听不懂的苗语。

纹身人离开了,赤脚踩在沙路上,如履平地。

姬玉山叹道:“小槐还是如此听话。”

卜尤摆摆手:“比黎人青那个徒弟好了不知道多少。”

*

纹身人离开屋子,继续登山,来到了坡顶一处小屋前,屋前寂然无声,屋门紧闭。

一旁的大树上立着一道黑影,黑衣黑帽遮去了他所有特征,除了比帽檐长出来的一小节白发。

但纹身人并未察觉他的存在。

他上前叩了叩门。

“祭祀巫女大人,我代族长来向您商议一件事。”

“卜槐?进来吧。”

树上人紧紧盯着他的举动。

门开了,屋里弥漫着一股臭味,桌上柜子里堆满了虫蛊瓦罐。

卜槐的脚步竟犹豫了一下,最后慢慢走了进去。

屋中只有一位女子,便是苗疆的祭祀巫女黎眷,也就是黎芊芊的堂姐。

由于最近没有祭祀礼仪等要务,她穿着随便坐在桌前,眼神从他甫一进门就锁在他身上,看得人有如虫蚁蚀骨,浑身不自在。

好在卜槐并不惧怕她,站定在屋中。

黎眷轻轻道:“自己找地方坐。”

门一关,卜槐才发现为何这屋子如此奇怪,四面都没有窗户,仅仅靠着一盏小油灯提供亮度,严丝合缝的墙面让人有种窒息感。

黎眷只盯着他,单看神情也不知是厌烦还是等待。他只好开口,尽早说完尽早离开。

“大人,族长要您准备下个月初的花都山祭。”

“只是普通的祭祀就不要特地通知我了。”

“天师说,要来一位大人物……”

树上人听了两句便离开了,他只负责保护巫女,并不想听到太多别的消息。

*

卜槐离开后,黎眷又将树上没走远的那人单独叫到屋中。

一封信伸到半跪着的乌帷帽下,他接过一瞧,上书“芊芊”二字。

“听说宇文暄死了。”

乌云愣了一下,道:“上次我见他时还没有死,他声称会护好圣女阁下。”

黎眷道:“不,宇文暄早死了,你见到的是一只妖。”

乌云道:“这宇文暄原来不是妖,阿云早已知道他是妖,但不知那竟不是真正的宇文暄。”

黎眷的声音忽地冷下来:“你知道他是妖,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乌云深深低下头:“阿云以为,阿娘知道他是妖。”

黎眷沉默一阵,挥挥手让他出去:“去吧,把信送给芊芊,然后……算了,让她多多提防这只妖,若是敢乱动芊芊一下,就将他杀了,不要再留着。”

“是。”

*

那次小小的吵架过后,师辰风早早地离开了丰月居,黎芊芊竟意外地没有醒来,一觉睡到了天亮。

以至于让她忽然觉得,昨日的经历仿佛做梦一般。

她整理好衣物,出门就向书房而去,可惜,师辰风已经不在了。

家丁说他去北海楼和陶楼主准备些东西,让黎芊芊去梦千回找魏止郢继续学习旋镖。

黎芊芊问他有留下什么东西吗,家丁这才掏出来一张纸,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拿在手里竟有些冰凉。

刚一上手,纸上就显露些许文字。

“昨夜之事实乃我一时气急之错,还望芊芊莫要记在心上,今日北海楼事毕,将回去郑重道歉。”

“歉”字收入眼底,纸张化为了水,消失不见。

昨夜犯错?他犯了什么错?

黎芊芊一时想不到,他不过抱着自己睡了一夜,也未曾再近一步。这并不让她反感,反而比一个人睡在榻上安心了许多。

不论如何,待他回来后再说此事。

她动身去了梦千回,魏止郢倒是在后院侯着她了,只不过手里堪堪握着旋镖,站在铁锅前安祥地睡觉。

她走过去,想从他手里接过旋镖自己练习,这厮却忽然睁开眼睛,眼里也丝毫没有惺忪睡气,仿佛刚刚只不过是站在原地闭目养神。

“芊芊啊!”他不过声音有些沙哑,很快便恢复过来,“今天还是练力气,手上有力才能飞进血肉,尤其槐尸的血肉枯萎,更不易进刃,所以要一直一直练习。”

黎芊芊明白道理,自己选择了这个是一定要坚持下去的。

这旋镖在魏止郢手中一翻、一弹,直直飞向空中,带着一阵猛烈的破空声,“铛”地一声嵌入铁锅。

这是这口锅第一次受伤,竟不是因为做菜。

黎芊芊依葫芦画瓢地丢出去,来来回回,丢了整日。

*

很快,夕阳又落下来,临到晚饭时,黎芊芊才发觉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

师辰风倒是善解人意,他若不留下那封手信,黎芊芊估计会一整天都放在心上。

有了他的解释,如此,反而能专心于练习了。

她并未留下来吃晚饭,简单道别后就匆匆回到侯府了。

她不愿带着王爷的令牌,师辰风就为她打了一条绣着冰雪纹样的皮质腰带,这样一来,城中到处都是宇文暄的人,认出这条腰带后,就不会再出现上次的情况。

不过,黎芊芊并不知晓此事。

她迫不及待地向书房而去,却在一处转角迎面碰上要找的人。

“芊芊晚上想吃什么?”师辰风似乎是随口问问,语气轻松。

黎芊芊被他这个问题问得愣了一下,随道:“吃什么都行,但你想说的应当不止这个。”

师辰风笑了笑:“芊芊莫急。”

他领着她进了师辰风自己的房间,就在书房的隔壁。

屋门就这样敞着,此时正是傍晚。

师辰风示意她坐好,在她疑惑的眼神里,终于缓缓开口道:“首先,我先谨昨夜之唐突向芊芊道歉,在深思熟虑一个昼夜之后,还是觉得……”

黎芊芊有种难以言表的不祥预感。

“你可以去苗疆,但你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花都山祭时,不只有宇文希、姬玉山,更有族长以及他麾下数以千百计的巫铃使,他们能控制多少槐尸,我也不敢估计……”

见他妥协,黎芊芊先是松了一口气,又道:“说真的,我很害怕拖你的后腿……”

师辰风道:“不要顾虑,我没有在怪你拖后腿的意思,我虽担心你的安危,但却不能做到把你永远绑在身边……”

“你首先是你自己,无人能替你自己做出决定。”

师辰风站在门口,夕阳打在身上,勾出一圈金光灿灿的边。

“我和陶文秀备好了几种方案,以防不测。”

黎芊芊走到他身边,道:“花都山祭牵涉到苗疆,祭祀巫女不会不出面,若是能联系到姐姐,我还可以同她商量更多对策。”

师辰风侧过脸:“只是不知现在支持巫女,支持黎家的人还有多少,族长一手遮天已有多年,势力肯定会更大一些。”

一束暖橘色映入他金色的眼中,好似火烧起来一般。

“但你放心,我会全力互你周全,你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

“师辰风……”黎芊芊喃喃道。

师辰风转过身:“怎么了?”

“我忽然想去山顶,我想看看北疆的晚霞。”

*

夕阳下的寒江雪,日光穿过一片片雪花,隐没在朦胧的雪幕中。一道身影从寂静的侯府飞出,上下跃动着,直直向着北海山去。

不久,落在了一块巨石前。

“再向高处走,风就会太大了,这里还算不错。”师辰风将她稳稳放下,她披着一件厚厚的披风,眼不错珠地盯着五色斑斓的天空。

轻薄的冻云盖在头顶,不辞辛劳地落着雪,雪片没有温度,霞光也没有温度,只是将一片片金色红色、紫色蓝色贴在云上。

离太阳近的就多些红,远的就多些蓝,有些云像是铺展的棉絮,颜色柔和均匀,有些则像是斑驳的泥土,其上若有火舌在舔舐,蜿蜒着盖满了所有的空隙。

黎芊芊不由得抓紧了衣服,回过神来才发现攥住的是师辰风衣袍一角。

抬头看去,正对上他的眼睛。

金色如同面前的火烧云一般。

“你喜不喜欢?”他忽然问。

黎芊芊看着他道:“喜欢。”

师辰风浅浅笑道:“我也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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