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春江楼除夕宴的花拍一向是暗拍。

姑娘下台后一个时辰的时间里,拿十两银子找楼里大茶壶要了刻着姑娘名字的腰牌,并着把估算好价钱的纸条子一道送往前院一侧春娘住的院子里,剩下的,便看是谁出的银子价钱更高了——这是赎身的价。

自然,也有不那么高的,譬如早在锦缡前头下台的初秧。

初秧刚自台上下去,堂中便有人招手唤了小丫头过来递了一两银子,要了刻着初秧名字的木牌,又并着自个儿的出价一道写了条子递了出去。

这种的,便是春江楼里新人花拍的价,只为买一夜贪欢,却也是价高者得。

于是楼里各处都有小丫头们四处走动的身影,尤其是春娘住的那处院子,往来的人更多。

司微和清露跟在锦缡身后,一路随着前头引路的小丫头朝着春娘住的小院里走。

这会儿子正是春娘忙着的时候,堂屋里的帘子大开着,任由小丫头们端着木盘子,盘子里搁着刻着各个姑娘名字的木牌,并着买家为着姑娘们出的价钱——十两银子的,是姑娘们赎身的准入门槛,算是暗拍的保证金;一两银子的,是新人初夜归属权的准入门槛,过了这道门槛,跟那些个赎身的姑娘们一样,凭银子说话。

若是楼里正经挂牌的姑娘,这除夕宴便该是她们涨身价的日子,倒是没了这额外银子的花费——自然,去陪谁不去陪谁,还得是看银子。

春江楼嘛,一向做的便是这种买卖。

于是从前头宴客大厅送来的牌子、银子并着各种纸条,再有那些个姑娘们撞在一起谁也不肯退让的客人……来来去去的,便都是些繁琐却又一个弄不好便要翻车、翻脸的事儿。

于是刚踏进春娘住的这处小院儿的门,沿着游廊往前走了几步,还未靠近正堂,便听着春娘指着手底下一个大茶壶的鼻子大骂:

“怎么着,他是县学教谕之子又如何?一个正八品的教谕就能把你唬得劲儿巴扎的?莫说他是县学教谕之子,便是他爹宋教谕亲至,该掏银子的也还是得掏银子!既已报了家门,去,往宋宅走一趟,也不必再多声张,便知会了宋教谕说他儿子在春江楼借着他的名声抖威风……”

“一个暂且不过过了童生试的童生,十几岁该成家的年岁竟连个秀才都还没考下来,竟还有这等大的脸面在我春江楼耍威风不成?”

春娘的声音之响亮,使得隔了数丈尚在游廊上的司微几人也听了个一清二楚,倒是不比先前哪怕是在乐坊楼子里过台时那般有坐筹帷幄的气度,更像是被这一摊子鸡毛蒜皮的事给惹毛了的母老虎,就连声音里都透着股子泼辣凶戾:

“三岁小儿上了茅房都还知道擦个面儿上光,你们呢?低声下气先把人安抚住,等离了人多的地方再寻法子,这是多难的事儿?这么点子事儿你们都办不好,什么事儿都指望着老娘出头给你们收拾烂摊子是吧?这要是离了老娘,这楼里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吵归吵,骂归骂,正堂里一直进进出出的小丫头们却没停下脚步,一个个跟流水似的把东西搁下就恨不得掩着耳朵跑路。

显然,正堂里春娘叱骂归叱骂,手底下却一直没停了活计。

把一切都听在耳中的司微:……

果然,哪个世界的服务业都不好做,只要是跟接待有关的,再多的备套方案都抵不住偶尔来自顾客或是来自同事的幺蛾子。

司微本以为那小丫头要引着他们去正堂,然后沐浴一番来自春娘的口水,哪知过了游廊,就在靠近正堂一侧的厢房门口停住了脚步。

小丫头上前把门打开,迎面扑出来的便是一股暖意,里头显然早已点上了炭火。

而屋里被暖意熏的昏昏欲睡却打扮的一身喜庆的婆子却是被这一声惊动,登时从玲珑凳上站了起来。

连带着一双带着些许新鲜米白色软眼屎的昏花老眼也跟着看了过来,神情里透着几分受惊后的紧张:“……姑娘。”

锦缡淡淡应了一声,裹着兔裘踩着刚换回来的靴子便踩进了厢房里铺着的地衣上。

司微和抱着琵琶的清露跟在锦缡身后,一道进了这处厢房。

厢房里的东西不多,摆设也隐约透着几分古怪——说是女子闺房,却不见有床,说是书房,却又在临窗的地方摆着一套梳妆柜,柜上立着的,是半人高的铜镜。

这铜镜和司微先前借来的铜镜一样,按着司微的意思外头都添了一层锡汞齐,映在人身上,白是白,黄是黄,比先前摆在锦缡屋里的那面只有人头大小,且颜色昏黄的铜镜相比,显得格外清晰。

对人影映照的清晰程度,几乎可与后世的水银镜相比……和水银镜差的,约莫就是锡汞齐一个涂在铜镜上,一个涂在玻璃上。

也正是凭此数十面人脸大小的镜子,并着拿铜盆冻出来削磨过的凹透镜,司微才能在方才的宴客大厅里布置下来那么一道起着聚光效果的舞台。

“妈妈说了,今晚上有京城里来的贵人看上了姑娘,还附带了八百两的银子要为姑娘赎身。”

先前引着司微三人进来这处厢房的小丫头口舌伶俐,看向锦缡的眼底也还透着几分艳羡:“这会子已经着了人往县衙里走这一趟,待县衙那头的人回来,姑娘这可就算是脱离苦海了!”

屋里先前坐在玲珑凳上打瞌睡的婆子抹了把眼睛,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得一脸褶子,不住跟锦缡道喜:“恭喜姑娘、恭喜姑娘啊!”

正说着,先前引路的那小丫头便悄无声息地阖上门出去了。

屋里,司微和抱着琵琶的清露立在一边,看着那婆子嘴里一连串的喜庆话,又是端了脸盆又是倒了热水过来伺候着锦缡卸了脸上妆,又抹了一层清透的甘露胭脂——没颜色的那种。

听这婆子说,这东西放在外头都是高门大户采买来给家里女眷冬日涂抹防冻护肤的。

锦缡坐在梳妆台前的绣墩上,看着镜子里自个儿的模样,却是自进了这屋里便一直没说话,任由婆子卸了她脸上的妆容,也卸了她身上的头面首饰。

司微皱眉,不由凑近了身边的清露,轻轻拿手肘撞了她胳膊一下:“这是要做什么?”

清露眼底透着股子欣喜之意,偏了头在司微耳畔悄声说道:“新嫁娘,总是要画新妆的。一会儿,不仅会有人送来给姑娘穿的嫁衣,还会给姑娘送来一套鎏金足银的头面首饰,两箱子的布匹,这些都是楼里妈妈算作给姑娘们的添妆——像那鎏金足银的首饰,可不是这楼里随意一个姑娘都能有,再怎么,都是在后头园子里有自个儿单独住处的姑娘们才能够得上的。”

这话一出,司微便懂了,也就是说,姑娘们的添妆,也是跟着姑娘们在楼里的地位来的。

锦缡头上的首饰被取下,高盘的发髻也被婆子一点点的拆散,婆子手里拿了沾了头油的梳子在锦缡头上从头顺到尾,嘴里更是念念有词:“一顺顺到尾,举案又齐眉,二顺顺到尾,顺风又顺水……”

司微大囧。

正听婆子念叨着,便见厢房的门再一次被推开了,进来的是春娘并着两溜的婆子。

春娘后头跟着的五六个婆子手里也没空着,一个盘子里托着嫁衣,一个盘子里摆着鎏金冠,后头的俩婆子手里捧着的,是摊开摆放的一套头面,从簪钗梳篦,再到耳铛臂钏……莫说是头面,便是挂在腰上的、环在腿上的、扣在脚腕上的,这么一套下来,从头到脚算是全顾到面了。

再后头的两个婆子则是各自搬着约莫有后世28寸行李箱那么大的箱子进来了,听清露先前所说,应当便是春娘要给锦缡的添妆了。

“行了,把东西摆下,该给姑娘用上的摆到梳妆台上去,该收起来的也就先放这两个箱笼上,东西搁下你们就去盯着厅堂那头的花牌,莫要出了差错。”

春娘这么一吩咐,跟在她身后的两溜婆子自然应下,箱笼落地,东西摆好,人也就跟着退了出去,举止之间看上去竟颇有规矩的模样。

门扉轻轻阖上,春娘也不用人招呼,自顾自敛了袖子在椅子上坐下,抬眼朝着坐在梳妆台前的锦缡看去,于是二人视线在镜中碰了个巧。

春娘叹了一声,微抬了下颌示意了下屋里摆着的箱笼以及摆在箱笼上的那一套首饰:“这两个箱笼里装着的,皆是绢罗,并不名贵,却恰是能用在四季衣裳上的料子,穿了也不逾矩。至于这套首饰,你且自个儿保管好……”

“一个女人家,生活在那些个大宅院里,若是连自个儿的嫁妆都保不住,那她这一辈子,都得是受人算计、受人欺负的命。你呢,就把这些东西连带着你在楼里这么多年存下来的体己银子收好了。”

说到这,春娘一顿,再抬眼时看向锦缡的眼底已是一片冷厉:“这些就是你往后大半辈子的命根子,谁敢动你的命根子,你就得先要了他的命!”

“能进我这楼里的,都是些苦命人,可人活在这世上,哪有命不苦的?”

春娘冷脸呵斥:“你也莫要再端着过往那么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模样,既是从这等腌臜地儿脱身出去了,那就好生活出来个人样——出了这个门,过了这个坎儿,那就给老娘把你的腰杆子挺直了!”

“你且记住,女人家的命,向来都是自个儿咬着牙挣出来的——听明白没有!”

原该是一直絮絮叨叨的婆子这会儿似是被春娘吓着了,低着头给锦缡盘发,大气儿不敢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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