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八,婚宴这一日,天公不作美忽然下起雨来。
柳凝昨夜睡得并不好,起了一身的冷汗。总觉得黑暗之中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她。
就像是被人盯梢了似的。
她朝着外头看了一眼,这天越来越黑。苏姆妈进来张罗着人,把烛火点了起来。
今日便是皇帝亲赐的成婚日,哪怕只是对外邀了宾客简简单单的吃一顿饭。但在王府里头,那还是人来人往,忙个不停。
“新娘子出嫁的这一日若是遇到雨日,下的雨每一滴雨水都沾染着前世的怨气。在我们村,这就叫狐狸雨。”春杏从一大早开始都在说丧气话,“柳娘子选的日子,看来很不吉利呐!”
她没怎么说话,不说也知道,这狐狸二字也是严府希望她沾上的恶名。
水性杨花,不安于室。
柳凝一身凤冠霞帔坐在闺阁之中,婚服艳如鸽子血,那双秋水眼瞳夺人心脾,她温和的笑笑,“王爷与陛下皆是早年丧母,他又是一身凤骨,要是再加上个克妻,那恐怕就没法见人了。”
春杏哪里说的是宋夙朝,她分明说的是柳凝!可那人静静的坐着,就美的让人挪不开眼,仿佛就是尊贵的,不可诋毁的:“奴婢……没有这个意思。”
“王爷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原准备是要给你另安置了的。”柳凝的语气依旧温柔,和气的道,“可我想着你我投缘,求他暂且将你留住了。春杏,你可不要触了王爷的霉头,不然,我也保不住你的。”
春杏一听这话,哪里还敢放肆。接下来,便老老实实许多。
柳凝的长发被苏姆妈的手轻轻的挽起,“娘子安心,今日一定会顺风顺水。”
其实,她不大介意今日邀请的人会不会来,更担心宋夙朝多一些,别看他一副很强势,很冷静的样子,其实他很在意宋肃北。
两兄弟这会儿还没撕破脸,一母同胞的情意,哪里是她一个外人能够比的。更何况,旁人不知道他们这场婚事作假,宋夙朝的自个儿心里和明镜似的。
可到底,前一世,他们就没有成婚……
可能,连她自己的内心深处都从未奢想过,能与宋夙朝成婚罢。
柳凝垂着眼,像是心神不宁似的,问:“姆妈,祈哥儿那儿可还安好?”
“说起来。”春杏脸上又显出鄙夷之色,她可是瞧的真真的,这门婚事,来的就是蹊跷:“王爷这几日可没来看过小王孙。”
“乌鸦嘴!喜庆的日子都被你这张嘴给说埋汰了!”
苏姆妈推开春杏,担忧的看着柳凝,“老奴见着天比方才亮了下,兴许就要放晴了。等天气一好,王府前头宾客自然也就到齐全了。”
柳凝手指紧紧的攥着衣袖,她垂着眼,温柔的道,“婚宴事多,王爷帮衬着,给我解了不少的麻烦。”
她像是安慰自己似的,话音轻轻的安慰着自己。
“娘子也别为王爷说好话了,这婚宴,里里外外哪件事不是娘子亲自张罗的?”苏姆妈要不是照顾孩子,脱不开手,“老奴,为娘子心疼。”
柳凝见着苏姆妈这样,她笑了下,夸赞道,“姆妈,你今日穿的这衣裳颜色真好看,可提你气色了呢!今日是大好的日子,你可不能生气。”
要说还是自家娘子最善解人意,都这么委屈了,还想着别人。
“娘子!你啊……”苏姆妈煞有其事的皱起眉,这娘子也忒护短了,听不得宋夙朝一句不好的话。
过了小半个时辰后,来来往往的,像是很热闹了些。
春杏坐立不安,“娘子,好像是相府的人过来了!”
柳凝的嘴角微有苦涩,“我本以为他们是不会来的。”
“娘子和王爷成亲那是多大的事啊!请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相府要是不来,才会惹人非议!”春杏伸长脑袋往外头看去。
她乌黑的眼珠儿,淡淡凝视着春杏,问,“你同严府的人很熟么?”
“奴婢就是丫鬟,哪会认识什么相府的人啊!”春杏只觉着那双眼好像能把她一切看穿,她胆战心惊的说,“奴婢这就出去看看,没准儿,能把王爷喊过来呢!”
尴尬是真的尴尬,今日王府大婚喜庆的日子,宋夙朝就没露过面,好在都是王府的管事出面招待了。
“怪不得外头都说,大将军王这婚事成的憋憋屈屈的!”
春杏听了挑了眉,抹黑柳凝的事,她最擅长,“可不是么!奴婢都为柳娘子委屈,这孩子都生了,也没落着个好。”
管事皱了眉,这人不是柳娘子身边的?不在屋内帮衬,出来捣什么乱啊!他道,“别在这里捣乱,没你什么事儿,一边去。”
春总可好不容易才溜出门,哪里能轻易回去。而且,严府夫人可点了名要见她,一定是又有打赏。
管事见着人七弯八绕的往客人堆里去,他寻了宋夙朝身边的暗卫,道,“破云小爷,那丫鬟本就是个不安分的,可别坏了王爷的好事。”
“这婚礼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贵客,不好发难。”破云压着腰间的刀,说,“等过了今日,主子爷自有打算。”
管事有了这句话,才心安了些。也对,就是个丫鬟,能翻得起什么风浪!
破云回过身去,脚步极快的上了二层阁楼,这处地势高,能将王府所发生的一切全都看个仔细。
合欢花的花穗随风飘到了窗口,被织金玄袍下的手指捻着。破云上前行了礼,把管事的话一五一十的说了,“王爷,便由得那丫鬟张狂下去?万一,真出了岔子。”
宋夙朝不笑,浑身上下都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贵,便是连容貌都是上苍偏爱的。王孙贵胄,是玩弄人心,掌权的好手,皇帝赐婚那日可能也没想到,他这位三弟隐忍不发,只是为了好好给相府一个教训。
破云面上恭恭敬敬,这么多年,还没人让王爷吃过亏!
大将军府和相府本就是不对付,宋夙朝借着柳凝的手,才能请了相府的女眷和严宴卿过来。破云想起那即将成为王妃的柳凝,“娘子……那边。”
柳凝。
宋夙朝的手指微微摩挲,顷刻间,那便是花蕊稀碎,“我已经顾全了皇兄的脸面,再要些多的,已经是不能了。柳娘子也未必真想嫁,逃跑也罢,跟人走也罢,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破云听得一愣一愣,道,“那王爷的意思是?娘子那处的人都给撤了?”
宋夙朝提起袍子,下了楼,已经不愿意再多言语。
张婳声音压低些,“听你的意思,她还想在今日见到人?”
“可不是么!”春杏指了指东边的方向,道,“奴婢也算是在王府里混熟了,带个人无声无息的过去,也没人能注意得着。”
“那可不能让宴卿见到了人。”张婳视线扫过这气派的王府,倒像是没听见这春杏说什么话似的。田婆子机灵,上前一步,将一个荷包塞到春杏手里。
“那还得劳烦你了,我家郎君最不耐烦吵闹。可得找一间雅致安静的厢房,供郎君休息。”
“严郎君喜欢看书!”春杏在人来人往处看,见着那一道青衫落拓的身影,眼睛一亮,“奴婢这就去安排,夫人放心好了!”
-
春杏跑出去看热闹,房间里只剩下柳凝一人。久的,都让她快忘了时辰。
可能是过了小半个时辰,又或许更久。
这天雨下的越发大了,讨人厌的紧,风声拍打着窗,淅淅沥沥的水珠儿顺着廊檐的缝隙滴落下来。盖住外头说话的声音。
“这边走呢,小心脚下别给泥水溅到了。”
像是春杏在殷勤将人往这边引。
柳凝将手里的团扇紧了紧,遮住面容。大红灯笼晃荡的让人头晕,这门从外头一开,就是电闪雷鸣,外头的风把火烛都吹灭了。她捂住耳朵,紧紧闭上眼,瑟瑟发抖。
“柳凝。”
她好像听到皇帝的声音,瞬间紧张了起来。
宋肃北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他看着她,说,“听说你给孩子取名了?王孙贵胄的名儿,得依照祖宗规矩,你这怕是与礼不合。”
坤宁宫的冷就像是幻觉般,如影随形。
“凝妹。”严宴卿漆黑的眼攥在她身上,他又喊了她的名字,抬起手将她往怀里揽,“凝妹,是我,你的宴卿哥哥。”
是呢,是雷声太吓人,让柳凝出现了幻觉。眼前之人,是她意料之中会来的严宴卿,也是她留下春杏放长线钓的大鱼。
日光微亮了一些,那是一张俊美儒雅的面孔,饱读诗书,让严宴卿身上多了一些没有世俗的清流之感。他正在静静地凝视着她,令人很难忽视他视线中的倾慕之情。
他们曾经订过婚。在柳凝失忆的那段日子里,严宴卿细心,体贴的陪伴在一侧,很熟悉她身上的香气,即便,两人如今已经退了婚,他也是希望两人可以做知己。
严宴卿垂下眼,望着她,“凝妹,你是不是不舒服?”
柳凝缓缓的睁开眼,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向他,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严宴卿的目光里略有些失望,站在门外之前,他也曾想过是否是柳凝的主意,是她想见他。可她眼中闪过的害怕和恐惧,与从从前她看他时候的含情脉脉,截然不同。
龙凤喜烛,大婚之日。
她这样的眼神,分明就是在告诉严宴卿,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严宴卿看着她这张受到惊吓的小脸,心切的问,“凝妹,你别害怕,我不是坏人。”
柳凝却哪里会信他这样的话,问个清楚明白,“是谁带你来这里的?你不知道,这里是新娘的房间,外客是不能进来的么?你快走!”
她太美了,耀眼的像是一团火。生了孩子后,更多添一些女人的妩媚,便是说话都没那么颐指气使,让人觉得不好听。
很难让人,就这么抛下她就离去。
严宴卿拽住她的手腕,将人带近一些,他眼里满是关心和在乎,“我走来一路,都没见着什么人。凝妹,你若是不想成这门婚,大可就此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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