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首富宋府门口白灯笼高挂,两头石狮子散发着森然之意。
往日肃静的宋府祠堂此刻坐满人,个个面色沉重,表情不善,位于祠堂正中间跪着一身材纤瘦,身穿孝服的女子。
“早就说过,女子当家是祸患,死的不明不白不说,还留下个不是宋家血脉来路不明的野种,要不是庆封机警,咱们宋家家产百年之后指不定姓什么。”
“谁说不是,我早就说过宋曼玉生的妖妖娆娆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往日那些生意指不定怎么谈成的。”
“女子经商本就不对,定是祖父去世前头晕眼花把庆封说成曼玉,我看家主之位合该庆封继承。”
坐在上首的男子也就是宋庆封听到这些议论声,捻了捻嘴角的胡子,露出一抹志得意满的笑容。
他起身抬手制止,满意的看着众人声音低下去,这种待遇妹妹在世时从未有过,他盯着从昨夜跪到现在的宋婉宁。
这个让他又恨又嫉妒的妹妹的孩子。
不,曾经以为是妹妹的孩子,可惜……是个来路不明的孽种。
宋庆封扬起胜利者的微笑,故作宽容“大家都少说点,毕竟是看着长大的孩子,婉宁啊,你……哎。”
看着宋婉宁低垂的头,失败者的姿态。宋庆封嘴角隐秘的露出一抹快意,然后隐去。
往日宋曼玉仗着得父亲的宠爱,硬生生把家主之位从他手里夺走,这首富的位置本来应该属于他!
至于宋婉宁,是个好孩子,可惜啊。
婉宁要怪就怪你娘要把家主之位传给你!
宋庆封眉尾闪过一丝阴狠“婉宁,舅舅早就说过女子抛头露面经商总是不好,妹妹总也不听,这下倒好,不知染了什么病,一夜暴毙。”他说着提起衣袖擦了擦干燥的眼角。透过余光看了眼跪着一动不动的宋婉宁。
暗骂一声不愧是宋曼玉带出来的,一样冷血。
“妹妹死了我们也伤心,但是更令人伤心的是——你居然不是我的亲侄女!”话说到这儿,宋婉宁终于有了反应,她浑身一颤,慢慢抬头。
眼眶红肿,素白的脸上不染粉黛,明明周身悲伤至极,却无一丝泪痕。
“舅舅,我是妈妈的女儿。”往日亲善的亲人此刻如恶鬼,仿佛恨不得扑上前来吃她血肉。
宋庆封眉头一皱,“什么妈妈,叫阿娘。天天跟着宋曼玉那个丫头不学好,尽说些叫人听不懂的话。至于是不是……你娘亲笔写的还能有错!”他甩开一张信纸,顶头第一句便是——
“妈妈最爱的乖囡囡,虽然你不是我的亲生女儿……”
宋婉宁眼眶越发红,她挣扎着忽视膝盖上的刺痛想抢过信纸一看究竟,但怎敌得过那么多想要视她如绊脚石的宋庆封。
他一把收回信纸,“你既然不是我们宋府血脉,我也不想与你多言,不要觉得我们冷血,现在立刻离开宋府,我可以不追究你为何哄骗我妹妹成为宋家人!”
宋庆封站在长明灯和牌位前,居高临下看着宋婉宁。逆着光,脸藏在一片黑暗中。
“舅舅,就算我不是妈妈亲生女儿,但是求你,让我看着妈妈下葬。”宋婉宁苦苦哀求。
可惜此刻宋庆封心里只想赶紧把宋婉宁赶出去,然后继承家主之位,半点不想多听。
“别叫我舅舅!你这不知来历的野种。来人!把大小姐,不,把这不知来历的东西扔出去!莫要叫她辱了妹妹的葬礼!”
野种?宋婉宁内心一片冰凉,目光从宋庆封,表姐,表婶,堂叔……身上一一滑过。
往日亲情,嘘寒问暖似乎还在眼前,可惜一夜间妈妈离世,全都变了。
“别碰我!我自己会走!”宋婉宁甩开仆役,带着泪用力的瞪着祠堂里的这些人。
妈妈葬礼未过,就匆忙赶走她,不就是怕家主之位旁生差池。
“宋庆封,你永远不如妈妈!”宋婉宁用力说道,起身离开。
走到二院门,忽然传来仆役呼声“老爷,老爷,有位自称国公府的人来找大小姐!”
国公府?找她?
宋庆封和他夫人对视一眼,“先把大小姐带下去梳洗。”
一旁婆子不顾宋婉宁挣扎抓住她的手将她往后院带。
“国公府的人?乾朝有两位国公,一位是靠余荫庇佑的宋国公,一位是战功赫赫的李国公。只是他们都与你我相差甚远,又如何会认识宋婉宁一个丫头片子。”宋庆封同夫人一起往正院走去。
“许是宋曼玉认识,得知她离世来祭拜,莫要多想,去了便知。”宋夫人安抚。
宋府不愧是江南首富,出了祠堂绕过一片清幽竹林,只见堆砌而成的假山被围绕建成池塘,日光撒下隐约能见金色锦鲤尾翼,绕院而建的避雨环廊,廊外触手可及奇珍异卉。
“见过宋老爷,宋夫人,我是宋国公府里的李妈妈,不请自来还请谅解。”正院里坐着一位穿着讲究的老妇人,身旁还跟着位娇媚丫鬟,见到宋庆封等人时不慌不忙起身行礼。
“国公府?不知有何来意?”宋家虽与宋国公同姓,但士农工商,商为最低,哪怕乾朝有意提升商人,也不敢在国公府面前摆谱,哪怕只是一个下人。
“乃是前来接我家小姐回府。”
“小姐?我听闻宋国公和国公夫人伉俪情深,只有一位小姐。”宋庆封疑惑。
“其中说来话长,你家大小姐宋婉宁实是我国公府走失小姐。”
这!宋庆封与夫人对视,其中慌乱一眼可见。
宋妈妈把他们的眉眼官司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只是催促让他们把宋婉宁带过来。
“放心,你们宋家和我们国公府是本家,且用心照看小姐,国公大人是不会忘记。”李妈妈敲了敲桌面,似在不耐。
这可如何是好,要早知那野种,不,宋婉宁是国公小姐,他方才绝对不会说那番话。
遮掩是来不及了,宋庆封只能僵着脸派人把宋婉宁带过来。
“小姐,我终于找到你了!”李妈妈看到宋婉宁当下便觉得像极了国公夫人。
小姐?宋婉宁满脸困惑,看着宋庆封尴尬的表情和僵硬的肢体。
难不成?
“这位夫人,你怕是还不知道我已经不是宋府小姐。”她看着宋庆封在他害怕的神情中,慢慢说道。
“你不是宋府小姐,但你是国公府小姐,是我们国公府走失的大小姐。”李妈妈丢下重磅炸弹。
宋婉宁呆愣住,短短一天她经历大起大伏,一下是妈妈去世,一下又是她不是妈妈亲生,一下她又变成国公府小姐,再加上跪了一天一夜,竟是一时没忍住昏迷过去。
昏倒前只看到李妈妈慌张的连同她身边的丫鬟扑上前来。但不知是不是错觉,宋婉宁莫名觉得李妈妈嘴角似有一抹笑意。
——
等到宋婉宁再睁眼时,她已经身处马车上。
这是哪里,她又在何处?宋婉宁惊慌失措的四处观察,忽的看到坐在身边的丫鬟和李妈妈,昏倒前的记忆涌上心头。
她这是?被宋庆封卖了?
“小姐醒了?”李妈妈问,态度和那日颇有些不同。
宋婉宁想到昏迷前的那抹笑,手紧了紧。
“这是怎么回事?我为何会和你们在车上?”
“小姐,我是李妈妈,这位是我女儿红柳。我们是国公府派来接您回家。因为时间关系所以您昏倒后便带着您直接上马车。还请您莫怪。”李妈妈一边说一边倒水。
宋婉宁确实渴了,可是“我还没参加妈妈的葬礼,你怎么能不顾我意愿将我带走?!”她又渴又气。
“小姐,您只有一个母亲,那就是国公夫人,往后不积极的话可断不能再说。”李妈妈把杯子放下也不勉强。
“你!”宋婉宁气急“停车!我要下车!”
李妈妈掀开车帘,车外是一片荒郊野外,看着离江南已经很远。
“小姐,您若是执意要下车,奴婢也不敢多拦,只是这荒郊野外,您孤身一人也不安全。”李妈妈连恐带吓。
“再则,您就算回去宋夫人的葬礼也早已结束,宋府又是那般光景,您回去也不讨好,不先回国公府见过国公和夫人再做打算。”
宋婉宁看着飞速逝去的野草树杈,心里荒凉一片。
马车疾驰,不知走了多久忽的听到车夫说“李妈妈,小姐。前面有间破财的寺庙,要不我们在那儿歇歇脚。”
等得车内传来答复,他拉动缰绳让马慢下脚。
不一会摇摇晃晃的马车停下,李妈妈小心的拉开帘子,低着头恭敬道“小姐,当心脚下。”说罢跳下马车等在一边。
车帘被一双素白柔夷轻轻掀起,露出一张不施粉黛却如皎皎明月般美丽的脸,脸上恰到好处点着两个浅浅梨涡,不笑而弯的红唇。
“多谢李妈妈。”宋婉宁避开李妈妈扶她下车的手,从旁跳下去。
“小姐,当心脚下”李妈妈一把扶住差点摔倒的宋婉宁。
宋婉宁咬了咬嘴唇,妈妈教过她,不管多气愤切不可将气撒到旁人身上,更何况李妈妈只是奉命行事。
她这般和宋庆封那些见利忘义的小人有何不同。
想到此,宋婉宁对着李妈妈福了一礼,“抱歉,我不应该把自己的情绪发泄在你们身上。”
李妈妈愣了愣,像是没想到宋婉宁居然会对一个仆人道歉。
随后立刻避开,“小姐严重,是奴婢没扶好。红柳带着小姐先在一边休息,我和张叔先去收拾一下。”
很快李妈妈便收拾出来一块干净地方,让宋婉宁稍作休息,然后拉着红柳到另一边收拾,生火煮食。
“娘,这位就算真的是小姐,但是湘小姐才是国公府娇养长大正儿八经的小姐,难不成真让来路不明的人回去抢湘小姐的位置?万一湘小姐在少爷面前说我坏话,我可就当不成姨娘了。”红柳仗着李妈妈是她亲娘,半点不掩藏真实想法。
李妈妈下意识打了红柳一下,“臭丫头,别仗着不在府里就乱说,小心回去夫人知道撕烂你的嘴!”她看了一眼盯着寺庙一角不知发呆还是作甚的宋婉宁。
贴着自家姑娘的耳朵尖说“娘心里自有成算”说着李妈妈扫了一眼坐在角门的车夫,俩人对视中似有它意。
随即掐了一把红柳的嫩肉赶着她去宋婉宁面前卖乖。
红柳愤然的甩着手走过去,看着突然冒出来的不知真假的千金,嫉妒的快要把手里真丝的帕子揉烂。
怎滴她就没这么好的命,明明只是个乡野丫头,摇身一变成了金凤凰!
但再怎么不情不愿,还得挤出笑脸“小姐,这里还得收拾一会,要不我带你出去逛逛?”
到外面瞧着土地农田说不定能让山野丫头打回原形,她阴暗的想到。
宋婉宁直勾勾的盯着红柳,直到她脸上笑容渐渐消失,这才抿着嘴笑“太好了,我正愁坐了一路马车周身不舒坦,正好出去松快松快”
红柳见宋婉宁笑的傻乎乎不知世事的模样,刚升起的那抹怪异瞬间消失。
她摇了摇手里的帕子,瞥了一眼旁边忙碌的李妈妈,屁股一摇走在宋婉宁前头。
“小姐,我在前头帮你探路。”
门外,马车被车夫拴在离寺庙不远的树下,灰褐色的高头大马看到丫鬟打了个响鼻,偏过头去吃草。
“该死的臭马。”丫鬟嘀咕一句。“小姐,我看那块草坪挺柔软,要不去赏花扑蝶。”
宋婉宁站在寺庙前,看了一眼吃草的马,又回头看了眼李妈妈,忽地抬起手捂着嘴轻咳几声。
阳光下,蝴蝶轻飞,柳枝垂绿,紫的绿的红的粉的各色各样的花开的正艳。
宋婉宁看着春日风光,阴霾的心跟着开阔些许,她瞥了一眼沉浸在扑蝶中的红柳,寻了个僻静的地方,眺望远山,听着马儿轻鸣,思绪渐渐飘远。
几日前,她还不知愁滋味,谁知一息间瞬息万变,妈妈突然离世,她身世被揭穿,族老亲朋竞相争夺妈妈留下的家财。
作为被收养父母不明的她被逐出家门,当她四顾无望以为只能作为一飘零浮萍活在世上时。
李妈妈他们突然找上门来,也不知是好是坏。
“小姐!你身边的花好美,可以帮我摘一下吗”红柳颐指气使的声音打断宋婉宁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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