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宫的琉璃瓦在卯时的晨光里流转着冷冽的金辉,苏清鸢垂着眼,指尖攥得发白。
大红的宫装衬得她面色愈发清减,鬓边斜插的银步摇随着仪仗的颠簸轻轻晃动,叮咚作响,却像敲在她紧绷的心上。
她是镇国将军府的庶女,自小便是京中人人避之不及的存在。
三岁那年,乳母带她出门,街角的老槐树无故倾倒;五岁时,父亲胜仗归来,本该受赏的日子,却因她误闯校场惊了战马,害得父亲摔断了腿,错失了封爵的机会;及笄礼那日,府中祠堂突然走水,祖宗牌位烧了大半。
久而久之,“苏三姑娘是扫把星”的流言便在京中传开,连嫡母与嫡姐看她的眼神,都带着几分嫌恶与惊惧。
此次选秀,原是轮不到她的。
可嫡姐苏清媚怕入宫蹉跎,寻了个由头装病,嫡母便顺水推舟,将她推了出来。
临行前,嫡母端着一脸假惺惺的关切,实则眼底藏着幸灾乐祸:“清鸢,你既命硬,便去宫中碰碰运气,若能得圣上垂怜,也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分,更是我们将军府的荣耀。”
苏清鸢心中冷笑,她的“福分”,从来都是别人的祸端。
可她无力反抗,在这深宅大院里,庶女的命运本就由不得自己。
她只能默默收拾行囊,揣着幼时母亲留下的一本残缺医书,踏入了这朱墙金瓦的牢笼。
入宫大典的仪式繁琐而庄重,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新选的秀女们按位份站成一排,低垂着头,不敢有丝毫异动。
苏清鸢站在最末位,能清晰地感受到殿内压抑的气息,以及前方龙椅上那位老皇帝微弱的喘息声。
她悄悄抬眼,瞥见老皇帝鬓发皆白,面色蜡黄,显然已是油尽灯枯之态。
心中刚闪过一丝念头,便听得“咚”的一声闷响,龙椅上的老皇帝突然身体一僵,双手捂住胸口,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溅红了明黄色的龙袍。
“陛下!”
“圣上驾崩,!”
尖叫声,哭喊声响彻大殿,原本肃穆的大典瞬间陷入混乱。
百官惊慌失措,秀女们吓得花容失色,有的甚至直接瘫倒在地。
苏清鸢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却恰好撞在身后的宫人身前。
“是她!是这个扫把星!”不知是谁突然尖叫一声,指着苏清鸢,“方才她还抬头看陛下,定是她克死了圣上!”
一句话如同惊雷,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情绪。
秀女们纷纷避开她,像是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百官们也投来异样的目光,有惊惧,有厌恶,还有几分探究。
苏清鸢浑身一寒,指尖冰凉,她知道,这口黑锅,她又背定了。
混乱持续了许久,直到一道冷冽如冰的声音响起:“都肃静!”
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让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苏清鸢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着玄色蟒袍的男子缓步走出。
他身形颀长,面容俊美无俦,却覆着一层寒霜,一双凤眸深邃如寒潭,扫过众人时,带着刺骨的压迫感。
是摄政王,萧惊蛰。
先帝的弟弟,当今幼帝的皇叔,也是如今大胤王朝真正的掌权者。
传闻他性情冷酷,手段狠厉,年纪轻轻便平定了边境叛乱,手握重兵,权倾朝野。
苏清鸢曾远远见过他一次,那时他从战场归来,一身杀伐之气,让人不敢直视。
萧惊蛰的目光缓缓扫过殿内,最终落在了苏清鸢身上。
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看穿一般,苏清鸢下意识地垂下眼,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她能感觉到,这位摄政王的眼神里,除了冰冷,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
“选秀之日,帝崩于殿上,实属不祥。”萧惊蛰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却字字诛心,“苏清鸢,你入宫即克主,此乃天示,留你在宫中,恐扰了龙脉安宁。”
苏清鸢猛地抬头,想要辩解,却见萧惊蛰已经转身,对身旁的内侍冷声道:“传本王令,将苏清鸢贬去皇陵守灵,无本王旨意,永世不得回京。”
“摄政王,我没有……”苏清鸢急切地开口,声音却淹没在他离去的脚步声中。
她知道,辩解是无用的,在这皇权至上的地方,她的命运早已被他人注定。
被押出宫门时,苏清鸢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宫殿,心中一片茫然。
她本以为入宫已是绝境,却没想到,等待她的是更偏远,更荒凉的皇陵。
皇陵位于京郊百里之外的深山之中,四周荒无人烟,只有几座破败的殿宇和寥寥几名守陵卫兵。
这里阴冷潮湿,瘴气弥漫,条件艰苦得超出了苏清鸢的想象。
负责押送她的内侍将她交给守陵官后,便迫不及待地离开了,仿佛多待一刻都会被她的“晦气”沾染。
守陵官是个面容枯槁的老头,对她没有丝毫怜悯,只丢给她一间漏风的偏殿和一套粗布衣裳,便不再理会。
苏清鸢没有抱怨,她从小便习惯了逆境。
她收拾好简陋的住处,拿出母亲留下的医书,借着微弱的天光翻看。
她知道,在这孤苦无依的地方,只有自己能救自己,而这粗浅的医术,或许就是她唯一的生存之道。
日子一天天过去,苏清鸢每日除了给先帝的灵位上香,便躲在偏殿里研读医书,偶尔也会到附近的山林中采摘一些常见的草药,晾晒备用。
守陵的卫兵们虽也嫌弃她的“扫把星”名声,但见她安分守己,从不惹事,也渐渐对她放松了警惕。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她抵达皇陵的第三日,天空突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紧接着便是倾盆暴雨。
暴雨一连下了两天两夜,山体多处出现滑坡,泥土和石块不断滚落。
第三日清晨,暴雨稍歇,苏清鸢正准备出门查看情况,突然听得一声巨响,震得地面都在颤抖。
她心中一惊,跑出偏殿,只见皇陵西侧的一处围墙已经坍塌,大量的泥土和石块掩埋了附近的几间房屋,其中就包括两名卫兵的住处。
“救命!救命啊!”微弱的呼救声从废墟中传来。
苏清鸢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冲了过去。
她不顾泥泞和危险,用手扒开石块和泥土,手指被尖锐的石头划破,鲜血直流也浑然不觉。
她记得这两名卫兵,平日里虽对她冷淡,却也曾在她被其他卫兵刁难时,悄悄帮过她一把。
凭借着医书中记载的急救知识,苏清鸢先清理了压在两人身上的杂物,检查了他们的伤势。
一人腿部被石块砸伤,血流不止,另一人则是头部受到撞击,昏迷不醒。
她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草药,嚼碎后敷在伤口上,又用撕下来的布条简单包扎。
忙碌了整整一个时辰,她才将两人从废墟中拖了出来,交给闻讯赶来的其他卫兵。
此时的她,浑身沾满了泥土和血迹,狼狈不堪,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然而,她的善举并没有换来感激,反而引来了更大的灾祸。
守陵官得知皇陵坍塌,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他认定是苏清鸢这个“扫把星”冲撞了龙脉,才导致如此大祸。
不等苏清鸢解释,便命人将她捆绑起来,连夜押回了京城。
再次踏入京城的城门,苏清鸢感受到的不是熟悉,而是更深的恶意。
街道两旁的百姓们对着她指指点点,辱骂声不绝于耳。
“快看,就是她!克死了先帝,又冲撞了皇陵!”
“真是个灾星啊!怎么不早点死呢!”
“这种人就该凌迟处死,以儆效尤!”
押解的队伍一路穿过繁华的街道,最终停在了摄政王府门前。
苏清鸢被推搡着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抬头望去,王府的朱门紧闭,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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