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遂从来都不知道在京郊还有这样一座其貌不扬的小山头。
山头不高,也并不是很大,被一层绿油油的植被掩盖,离得远了看过来只能看见一大片树叶子。
树叶子被风吹的沙沙作响,在阳光下晃动着,让人看上去就很想躺在树下享受一会儿温暖的和风。
小皇帝趴在马车的小窗子边上好奇的朝外伸着小脑袋,偶尔有几个蝴蝶跟着马车尖尖打转。
“小叔!”小皇帝指着一直绕着自己脸颊飞的花蝴蝶,惊奇道:“它们迷路了!”
小孩子总是这样纯真,他见了蝴蝶不会想着要逮回去,而是担心蝴蝶迷路了,找不到家了,才会一直绕着自己打转。
赵遂觉得这些蝴蝶有些傻,御花园的鲜花百紫千红的开着,却很少有蝴蝶在花朵上停留,因为它们知道,一旦停留,哪怕只是片刻,就会有被抓走的危险。
而这在乡野间,这些脆弱的小生命却能肆意玩耍。
赵遂一时有些羡慕,但也仅仅只是一时而已。
他有自己的责任,而逃避是最可耻的行为,迎难而上才会彻底战胜困难。
小皇帝的指尖上落了一只蝴蝶,他生怕自己把这小东西吓跑了,一动都不敢动。
赵遂看的好笑,故作惊讶道:“呀,它是不是把燊儿的手指当成自己的家了?”
“真的吗?”小皇帝小声问道:“它们迷路了,所以把燊儿的手指当成自己的家了吗?”
赵遂点了点头,也将自己的手指伸出去,演示道:“看,就没有蝴蝶落在我的手指上。”
他本来以为小皇帝会高兴,没想到这话说完之后,刚刚还很开心的小家伙瞬间撅起了嘴巴,赵遂好奇道:“怎么了?”
小家伙苦恼的想了想,脸上带着一丝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怜悯与成熟,小小的叹了口气,细声细气道:“我们还是把它送回家去吧,不然它的父亲母亲会担心的。”
赵遂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小家伙从能走路开始就是自己照顾的,皇兄与皇嫂去的早,赵遂可怜小侄子没有依仗,便将人放在心口上疼着。
小家伙也从来没说过想要找母亲的话。
如今看来……大概是很想的。
因为自己没有父亲母亲,所以不忍心让指尖上的小蝴蝶也失去父亲母亲。
赵遂摸了摸他的头,哄道:“燊儿别担心,它一会儿就能找到回家的路了。”
小皇帝抬头,惊喜的问道:“真的吗?”
赵遂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当然是真的,你看那边还有好几个蝴蝶一直在后面打转,也许就是在找这只迷了路的小蝴蝶的。”
他指了指被马车上的香包吸引来的蝴蝶,随口胡诌了几句。
大概是他今天真的运气不错,刚胡诌完,小皇帝指尖的小蝴蝶就扇动着五彩小翅膀飞去了香包那里。
“小叔!”小皇帝惊喜的看着赵遂,忽然扑到赵遂怀里亲了一下他的下巴。
“嘶……”领头的黑衣人,也就是山大王杨大海,正好瞧见这一幕,羡慕的差点岔了气,“你们家这小娃娃可真黏你。”
他说着便有些失落,挺大个的粗汉子脸上居然也出现了一种名为哀戚的神色。
赵遂试探着问道:“你家孩子很高冷?”
杨大海一脸坦荡:“我没娃娃,连老婆都没,哪来的娃娃?”
……那你失落个什么劲儿!
赵遂深觉不能以普通人的想法来思考杨大海的精神内核,这不是个普通人!
他木着脸假笑了两声,然后果断的把小窗子的帘子给放下了。
杨大海瞬间便有些不乐意,他想上手把帘子挑开,却被蔺东挡在了外围。
“你这小子忒小气,不就是聊两句么?”杨大海边抱怨,边试探着想寻机撩开帘子。
马车里,沈元安看他一脸气鼓鼓的样子,忽然轻轻笑了出来。
赵遂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笑什么?”
“我才发现王爷竟如此有趣。”沈元安上下打量着赵遂,眼前的摄政王生动极了,很有烟火气,而且居然能跟杨大海这样的人聊起来。
这让沈元安深埋在心底的那些记忆争先恐后的叫嚣着。
自从崇庆四十三年之后,沈元安还从未见过这样的赵遂。
*
崇庆三十二年四月,齐国公府上上下下被一片片喜色笼罩。
各式各样庆祝用的灯笼挂在每个院落,中景堂尤其明亮,今天是固原公主的生辰,柳许扶着赵婧的手进了院子。
掀帘子的小丫头正蹲在廊下打瞌睡,柳许见状轻斥了句:“没规矩,什么时辰了还在这里偷懒,还不快去请国公爷!”
赵婧轻轻拍了拍柳许的手,笑道:“不怪她,这几日为了本宫生辰,府里上上下下都累了,打瞌睡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去吧,请完国公爷就下去领赏吧。”
小丫头才十三岁,正是好困爱玩的年纪,闻言脆生生的道谢:“多谢公主!”
她一笑两只小辫子就跟着晃来晃去,赵婧觉得有趣,便打趣了几句,将小丫头说的脸蛋红扑扑的。
柳许见公主兴致好,也跟着逗了几句,又问道:“你宁姐姐呢?公主都回来了,怎么不见她?”
宁柠是赵婧身边贴身伺候的另一个大宫女,赵婧今日进宫只带了柳许,让宁柠留下安排家宴的事。
小丫头看起来晕晕乎乎的,闻言挠了挠头,疑惑道:“宁姐姐?宁姐姐刚刚还在这里呀。”
柳许戳了戳她的额头,笑骂道:“你这小丫头都不知偷懒睡了多久了,刚刚还在这里?你的刚刚怕不是晌午用午膳的时候吧。”
“柳姑姑,您怎么知道?”小丫头有些不好意思,她的确只有吃饭的时候才会看见宁柠,其他时候没见过。
赵婧今天心情好,也懒得再训小丫头,她笑着摇摇头,正要将人打发了,忽然听见屋内传来咣当一声。
“啪!”
她还疑惑自己听错了,紧接着又听到了打耳光的清脆声。
“这是……”赵婧看了柳许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迷茫。
这里是中景堂,她与齐国公沈远的院子,沈远还未回府,她又刚从皇宫回来,实在想不通是谁赶在自己房内放肆。
“公主……要奴婢先进去看看吗?”柳许犹豫了一下,仔细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心里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里面的动静越来越大,饶是赵婧在宫中见过诸多世面,眼下也不太敢想象里面是个什么情形。
她听到了女子的哭声,还有沈远的低声喝骂。
赵婧秀眉紧蹙,手里的帕子捏的死紧,她只犹豫了一瞬,便坚定道:“本宫乃皇室公主,父皇母后最宠爱的公主,岂有遇事退缩之理?”
虽然她隐约猜想里面的场面可能会让自己失望。
赵婧扶着柳许的手坚定的往前迈了一步,掀帘的小丫头十分机灵,连忙上前打帘,将公主请了进去。
内室中有两个人,一站一跪,站着的那个衣衫凌乱,头发也乱糟糟的,整个室内充斥着一种淫.靡的气息,他背对着门口站着,正张着手臂想要打人,听见脚步声头也没回的骂道:“滚出去!”
赵婧脚步一顿,视线划过跪着的人身上时神色一凛。
不可置信的退后了两步。
地上跪着的人看起来更加不成体统,身上只慌乱间套了件小衣,首饰钗环丢了一地,正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求饶。
她脸上还有一道清晰的指印,是沈远刚刚醒来时打的。
沈远喝醉了酒,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居然和一个婢女厮混在了一起,气的脸都红了。
听见沈远骂人,跪着的人抬头看了一眼,顿时吓的将头磕在了地上,磕磕巴巴道:“公主……”
沈远听见这称呼,惊的连打人都顾不得了,他猛地回头,正好看见赵婧站在门口看着自己。
“公、公主,你听我解释,都是这个贱人的错,是她!她趁我喝醉勾引我,公主,我是无辜的啊。”
沈远语无伦次的解释着,他丝毫不觉得是自己的错,下意识的就将错误全都推到了跪着的人身上。
赵婧冷眼看着这荒谬的一幕,她最信任的大宫女居然在她生辰这天同她的丈夫搞在了一起。
赵婧闭了闭眼,脑中划过滚滚滔天恨意,她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脸上已经平静了许多,淡淡的喊道:“国公爷。”
沈远下意识的打了个冷颤,他在皇帝最疼爱的公主生日当天要了公主的婢女,这事若是传出去,皇帝肯定饶不了他。
赵婧仿佛没瞧见他的害怕,扶着柳许的手往前进了一步,坐在了绣凳上,方才抬眼瞧着沈远:“你刚刚说都是她的错,是她逼你躺在床上的?还是她逼你喝的酒?”
“我……”
沈远刚开了个口,又被赵婧打断。
“国公爷想要女人,本宫也不是不同意,可你为什么要在我的床上与人厮混呢?”赵婧的语气不辨喜怒,甚至听上去还有些平静,但沈远却更加慌乱了。
他下意识的想要解释,赵婧却不想听了,只道:“刚刚国公爷让本宫滚,本宫知道了,本宫这就给国公爷腾位置。”
赵婧说着就要抬脚走人,沈远连忙拉住她的袖子,语速飞快道:“我滚!我滚!公主别生气,我马上滚!”
赵婧淡淡瞥了他一眼,将自己的袖子从沈远手里抽出来,没吭声。
沈远松了口气,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忙不迭的滚了。
内室瞬间安静了下来,宁柠跪在地上,冷汗滴落,洇湿了面前的一小片地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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