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午后时分。
正该是蝉鸣鸟噪的时候,偏偏燕王午觉未醒,聒噪的夏蝉也担心搅扰了这位暴戾王爷的好眠,只能静悄悄地隐匿了声迹。
整座王府更是安静地针落可闻,仆从们流水般的穿行来往,行走间却连一丝跫音都无,生怕发出一丁点儿声响。
燕王身边最得用的大太监德宝,出去打发了几个不长眼上门求见的大臣,回来时见天色已经不早,暗叫一声糟糕,拔腿就往燕王居住的瑞锦堂跑。
等德宝拖着圆滚滚的身体一路紧赶慢赶,好容易到了地方,才知道他兄弟德庄已经进去伺候了。
他赶紧站在燕王卧房门外努力把气喘匀,几个小太监则趁这个空档七手八脚地给他擦汗。
待收拾得干净利索了,德宝堆出一个笑脸,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燕王果然已经起来了,正歪坐在床沿上醒神,德庄跪在一边服侍他穿鞋,德宝赶紧冲过去,捧起王爷另一只脚,小心翼翼地服侍他穿上云丝履。
被抢了活计,德庄太监神色不变,只是抬眼看了下来人,又低头继续忙碌起来。
两人似乎对此颇有默契,一人踮脚服侍燕王穿外袍,一人便跪在地下替他系上腰带。
不消多时,便将个还未醒神的燕王殿下打扮风姿整肃,眉目清朗,恍若谪仙降世、帝子临凡。
德宝再一拊掌,又有几个人鸦雀不闻地捧着沐巾盥盆等物什进来,笔直地跪在当地,方便燕王梳洗。
而被这般精心伺候的燕王殿下本人,举止间却一直有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僵硬,似乎并不习惯被人贴身服侍。
但只要一想到先前他拒绝德宝服侍时,对方那震惊的神色,担心被人发现异常的燕王殿下,一咬牙一跺脚,还是决定继续默默忍耐。
*
没错,让王府下人噤若寒蝉的燕王殿下,其实已经换了个芯子,同样的躯壳里面,装着的已然是属于现代人萧怀瑾的灵魂。
说起来,萧怀瑾也觉得自己冤枉,他不过是参加了个前男友的葬礼,谁知道在回程的路上竟出了车祸。
猛烈的撞击让他瞬间失去了意识,再次醒来时,就只看到德宝顶着张白面馒头一样的大脸,眨巴着俩黑豆大小的眼睛,胖乎乎地跪在床头,甜丝丝儿管自己叫王爷。
萧怀瑾一开始也怀疑这是友人的恶作剧,或者是什么沉浸式真人秀的恶搞,但过硬的职业素养让他在快速收集了许多关于这具身体的信息之后,否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测。
虽然史书上并未记载,但他确确实实穿越到了某个类似中国古代的时空里。
而且这个与自己同名同姓,甚至长相都一模一样的古人,居然还是当朝权倾天下的摄政王。
这个国家的国号便是“燕”,原身以国号为封号,足可见权势之盛。
当然,根据萧怀瑾这些天从原主书房里搜刮的信息,这个摄政王的名声似乎并不是很好,行事也颇为邪性。
摊开手里的密折,头疼地盯着里面密密麻麻地“杀”字,萧怀瑾重重地叹了口气——
邪性两个字都是轻的,原主简直就是个杀神。
这个时空的文字他不太认得,但半蒙半猜也才推测出个大概。
匣子里厚厚一摞密折都是同一个人所奏,说的基本上全是在原主的英明指导之下,暗杀了哪些他的政敌,屠戮了多少不听话的臣子,看得萧怀瑾一阵阵毛骨悚然。
而原主的批红就更有意思了。
萧怀瑾看到他在一桩灭门惨案的下面,用红色的朱笔写了三个大大的“好”字,又慷慨激昂地允诺了下属许多的赏赐,最后批示道“闻此家在室女有殊色,可暂留之,以备丹汞”。
这不纯纯人渣吗?!
上辈子致力于打击违法犯罪、肃清社会风气的前公职人员萧某痛苦地趴在桌上,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穿越成了这么个玩意儿。
除了心理上的落差难以接受,萧怀瑾还发现燕王身边势力极为繁杂,这也意味着他每天光是为了处理公务,都需要接见不少人。
可是萧怀瑾连字儿都认不全,关在书房里疯狂补档也只能勉强做到留个印象,和谙熟政事的本尊完全是天上地下的区别,稍不留意就会露出马脚。
担心自己是个冒牌货的事情被人看穿,萧怀瑾索性下令不见任何人,万事只用书信联系。
幸而原主就是个喜怒无常的性子,他突然闭门谢客,外人也只当燕王又抽风了,并不觉得奇怪。
而贴身的德宝、德庄俩兄弟,尽管觉察到了萧怀瑾行为反常,可一来他们人微言轻,早就习惯了沉默是金,二则是王爷明显比以前好说话了不少,他们感恩戴德都来不及,又怎会生出质疑的心思?
所以萧怀瑾一个“拖”字诀下来,各方竟也相安无事,为他留足了喘息的空间。
*
如果可以,萧怀瑾当然希望清净的时光能够长一点、再长一点。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躲得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这不,今天就来了个萧怀瑾完全无法拒绝的人物——当朝绣衣直指,杨渔渚。
没办法,这人现管着王府的暗卫,身手又好,想见燕王从来都是直接从房梁上蹿下来,压根儿不用苦哈哈的求见。
今天他刚蹿出来的时候,萧怀瑾还以为是王府里进了刺客,直到此子自报家门,他才将眼前这个顶着张娃娃脸、笑容干净的少年,与密折里杀人如麻的刽子手属下对上了号。
杨渔渚对主子复杂的心情一无所知,此时他仰着脸,直勾勾地盯着萧怀瑾,神情似嗔似怨:“主子,我前些日子给您写的信,怎么一直不见您答复啊。”
最近的信……
萧怀瑾眼神迷茫,脑子里疯狂回想,却始终一无所获。
见他不语,杨渔渚还以为他是恼了,忙端正了神色,规规矩矩地回话:“您先前吩咐要留顾家女儿的性命,卑职已经将人带过来了,您要不要见见?至于顾家其他女眷,则都送进了教坊司,以待差遣。”
再怎么没文化,教坊司是干什么的萧怀瑾还是知道的,当下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道:“祸不及妻女,没必要如此狠绝。”
谁知他这话一出口,就像是打开了杨渔渚某个暴躁的情绪开关一样。
他气得登时从地上弹起来,顾不上礼义尊卑,忿忿地开口:“主子,您不会真被谢世简那群穷酸文人蛊惑了,要搞什么怀柔之道吧?!”
什么?
熟悉的人名一闪而过,萧怀瑾只当自己听错了,连忙追问:“你说谁?谁蛊惑了本王?”
见他明知故问,杨渔渚更是气呼呼的:“您总是给那个姓谢的狐狸说话!他是真的心怀不轨!等哪天被我抓住他的狐狸尾巴您就知道了!”
杨渔渚对“姓谢的狐狸”显然积怨已久,说完后也不给萧怀瑾说话的机会,兀自喋喋不休地散发着怨气。
他是如此无礼,端坐上首的燕王殿下却没有一直没有出声斥责。
直到杨渔渚察觉到他异常的安静,才后知后觉的停下了对同僚的批判,小心翼翼地喊道:“主子?”
勉强回过神来,萧怀瑾用尽最后一点理智将人打发走,旋即便冲进书房,在堆成山的奏折中拼命翻找起来。
那一封封写着国家机要的奏折,仿佛成了什么不值钱的物件,被他粗暴地打开,匆匆一瞥之后又被随意地丢弃在地上。
突然间,萧怀瑾翻找的动作猛然一顿。
当他看清某封奏折上的字迹后,瞳孔瞬间放大,双手也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萧怀瑾心跳飞快、呼吸急促,手上的动作却轻柔得不可思议,缓缓地展开那叠仿佛寄托了他全部灵魂的纸张:
“找到了……”
奏疏的末尾,署名正是某个熟悉到可恨的名字——谢世简。
谢世简。
萧怀瑾那倒霉催的前男友。
自打他去世后,萧怀瑾都快要想不起来,有多久没有听人再提起过这三个字了。
可没想到,在陌生的异世界,他会再次听到、看到这个名字。
谢世简,难道也来到了这里?
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的巧合吗?
……
萧怀瑾天人交战之际,他的书房外同时也在上演一场小小的风波。
德宝拦在一名青年男子身前,脸上带着点为难的笑意:“谢先生,真不是奴婢拿大不让您进去,实在是王爷早有钧旨,不见任何人啊!”
那被称为“谢先生”的男子,着一袭天青色大袖宽袍,气质温润,被德宝阻拦也不见恼怒,只是略一拱手:“在下实有要事回奏,还请公公代为通传一二。”
“这……”
德宝面色纠结,他当然清楚谢先生是王爷最看重的幕僚,谢先生说有要事回奏,那一定就是了不得的大事。可是王爷有令在先,就算给德宝十个脑袋,他也不敢乱传信儿啊。
就在德宝公公那张白馒头似的面皮都要皱出包子褶儿的时候,书房内被无端打断思路的燕王殿下,恶声恶气地扬声朝外面问道:“怎么那么吵?”
听出来王爷心情不好,德宝登时吓出了一脑门冷汗,面朝屋内扑通一声跪下后,方才小心翼翼地回话:“回殿下的话,是谢先生求见,刚才奴婢已经让他回去了。”
他一边说,一边朝着身后疯狂摆手,示意对方赶紧离开。
见燕王仅仅说了一句话,就把这小太监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谢世简眸色愈深,不过他今天过来的目的已经达到,既然确认了燕王还活着,他也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
掩住眸中愈发浓重的恶意,谢世简温和地朝德宝笑笑,抬步欲走。
这时房内却传来燕王迟疑的声音:“谢先生?谢世简吗?”
不知道王爷突然问这个干什么,揣摩不出主子的心意,德宝只能谨慎地答道:“正是。”
迈出去的步子倏忽收回,谢世简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等着看燕王又要抽什么风。
可他等来的,却是一片良久的沉默。
看着尴尬的德宝,谢世简挑挑眉,见怪不怪地准备离开。
却在转身的一刹那,耳旁响起了燕王带着颤意的嗓音:
“谢世简,你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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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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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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