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宋宝璐改好了衣裳。对于接下来该怎么做，她有点手足无措。

该不该继续和小黄来往？该不该揭穿小黄的把戏呢？要不然直接让别人把太监服转交给小黄？不过只能找小黄的同伙邱公公，若是被其他人知道，免不了一场流言风波。

宋宝璐趁着小世子午睡的时候，到乾清宫找到邱公公，请他帮帮忙。邱公公死活不肯接受，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语气道：“这是你答应小黄的事，自然该你亲自送给他。也许小黄还有别的话同宝璐姑娘说呢。”

“我没什么话要和他说的。”小皇帝这般胡闹，邱公公必然是帮凶，宋宝璐也就不怕话里有话，“一个是太监，一个是丫鬟，两个世界的人，何必搅和在一块！”

邱公公笑呵呵道：“宝璐姑娘这话就差了。只要两人能说上话，就是缘分。小黄现在在里头伺候皇上，出不来。姑娘晚些时候再过来吧。”

宋宝璐望了一眼深深殿宇，里头光影幢幢，令人分不清真假。小黄就在里面稳坐龙椅，只要冲进去，就能揭穿这个荒唐的玩笑，让他无处遁形。

何必呢？既然皇上不肯说穿，那宝璐就装糊涂，不动声色地和他疏远就好。

到了下午约定的时间，宝璐来到和小黄初见的竹林，他已经在等着，折了青青竹叶在手上揉搓。

见了宋宝璐，小黄跳到她面前，满面春风地笑道：“宝璐姐姐，你来了！”

宝璐神色冷淡，语气透着倒春寒般的凛冽，“衣服改好了。给你。”说完转身就走。

小黄拉着宋宝璐，道：“宝璐姐姐怎么了？可是有人欺负你，让你不高兴了？”

宋宝璐甩开小黄的手，道：“没有。”

小黄从地上拿起一个瓷罐子，打开从中取出一串红通通的荔枝，笑得眉眼弯弯，“那你怎么满脸不高兴呢？这是今儿个皇上赏我的荔枝，我特意留着给你吃。”

宝璐想起从前弟弟也是这般乖巧，得了好吃的会留一份给她。不过弟弟是弟弟，小黄可是皇上，谁知道他究竟想干嘛呢？

“既是皇上赏你的，你自个吃吧，我不吃。”

小黄剥了一颗荔枝，露出晶莹剔透水滴滴的白肉，道：“荔枝难得，本不是这个季节有的。听皇上说，是把荔枝放在很粗的竹子里头，用竹箨裹泥封住，才能在这个时节还不烂，还能吃上。”

他将剥好的荔枝肉送到宝璐面前，一副纯真兴致勃勃的模样，这样的俊秀面貌和真诚态度实在不像个坏人。

宝璐不由得心想，这样的好果子太皇太后那都没有，小黄一个小太监却得了这么一大罐，他不是皇上谁是？或许他真的只是太孤单，想找人陪他说话。那为何偏偏找到我呢？

宝璐不愿也不敢往下想，一想到自己是摄政王府的丫鬟，这件事处理不妥当，还会把王爷牵扯进来，她心里就七上八下。

宝璐只好接过荔枝，放进嘴里一咬，汁液四溅，嫩肉香甜，清凉凉、甜丝丝，很是可口。“别站在那傻笑，你自己也吃。”

小黄喜滋滋地也吃了一颗，道：“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这串荔枝能入宝璐姐姐的口，是它们的福气。”

这句诗可是写唐明皇为杨贵妃送荔枝的。宝璐隐隐觉得不详，僵硬笑道：“小黄，你是太监，我是宫外的人，咱们总见面不合适，以后还是别见了。”

小黄的笑容逐渐消失，皱着眉着急道：“我又说错什么、做错什么了嘛？宝璐姐姐说这样的话真教人伤心，难道我们连朋友都不能做吗？”

他的眼神很真诚，令人不忍拒绝。可他是皇上，用太监的身份接近宝璐，到底不合规矩，来日如何收场？

宋宝璐不得不狠下心，道：“过两日我就出宫了。”

“每月十五，你可以到毓祥门来看我。”小黄的眼神始终不离开宝璐，弄得宝璐不好意思看他，只能转过身去。

“我照顾小世子，没空。”

小黄生气道：“你就是在找借口。”

宝璐沉默不语，心想既然你听出了我的意思，就该懂得分寸，适时退一步。

“再不然你进宫当宫女。”小黄想出了另一个法子，巴不得和宝璐日日在一块说话玩耍。

宝璐立刻拒绝：“我不想再进宫。我不喜欢宫里的生活。”

“可惜我不能出宫。那……那要是皇上要娶你呢？要你当他妃子，你怎样？”

嘭！果然还是有这个念头在。

宝璐如背后被人灌了一桶冷水，手脚发颤，良久才静心道：“我并不认得皇上。皇上又岂会知道我这么个小丫鬟的存在？你别胡说八道了。再说了，皇上的婚事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做主……”

小黄突然拉下脸来，神情阴沉如阴霾重重，“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不会让皇上娶一个民女的。从小到大，皇上的一切都是太皇太后、皇太后、摄政王做主，没有人真正问过他的意见，他就是个傀儡。就算现在开始亲政，也都是摄政王做主，没人听他的。”

小黄说起太皇太后等人露出颓丧之色，就像一个小孩身不由己，想学丹青，爹娘却偏偏逼着他读圣贤书。

他似乎有满腹牢骚，可言语上只能点到为止。

宝璐不由得心疼他起来，叹息道：“身在帝王家，又是九五之尊，肩负天下重任，自然比别人不容易很多很多，何况皇上年纪那样小。”

想到小黄语气里似乎对摄政王不满，宝璐又分辨道：“皇上初初亲政，许多事不通透，底下大臣偶有违背也是有的。摄政王兢兢业业辅政十年，一心为楚国考虑，有他做主，皇上也可安心。”

想起宋宝璐是摄政王府的人，小黄的语气稍微软和，“皇上常说，他晓得摄政王叔叔的好，也晓得太皇太后、皇太后是为了他好，为了楚国好。”

顿了顿，他接着道：“但是他已经满十六岁，是个成人，明年开春就要举行大婚，他希望皇后由自己挑选，可他不能。”

小黄激动地捶了一下身边的竹子，摇摇晃晃，落叶飞舞，“一切还是太皇太后、皇太后、摄政王三人商量。到时候塞一个他不喜欢的人在他身边。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听了这番痛彻心扉之语，又看到小黄泪光点点，宝璐不禁也为皇上感到伤心，平民百姓常有不如意，没想到皇上也有这么多无奈。

宝璐假装不知道小黄就是皇上，隔空劝道：“太皇太后挑的人必定知书识礼，无人不喜。”

“我不喜欢。”小黄一激动说漏了嘴，“我的意思是……皇上……皇上说他不喜欢。皇上只想找个知心人。”

宝璐不敢接茬，小黄就差直接承认自己是皇上了。

她静若处子，容色端然，微风吹动她的裙摆，就像湖面涟漪一圈一圈漾开。

小黄想了想，还是不肯死心，道：“宝璐姐姐，皇上长得和我差不多高，长得也像，要是皇上要娶你，你会答应吗？”

“不答应。”宝璐再次斩钉截铁地拒绝，她想说自己有心上人，就此断了小黄的古怪想法，可又担心扯出摄政王，会玷污王爷的名声，所以她冷冷地说了一句后，就闭嘴不言。

小黄听到这话，犹如晴天霹雳，“为什么？我是太监，可皇上不是，皇上会好好疼你的。”

“小黄。”宋宝璐抬头直视小黄泪汪汪的双目，郑重道，“我把你当弟弟。皇上和你一样，我也只会把他当弟弟。如果皇上非要娶我，那我誓死不从。”

说完，宝璐就转身回了慈宁宫。她不敢回头看小黄的反应，怕看到他失魂落魄的神情，自己又生出恻隐之心，上去像姐姐似的安慰，反倒教他误会。

回到慈宁宫，宋宝璐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但愿皇上能知难而退，不要再搞出新花样。

晚膳过后，宋宝璐听到小世子喊了一声“舅舅”，不枉自己每天软声软气地教他许多遍。在小世子又连着准确地喊了两遍“舅舅”后，宝璐忍不住亲了他软软的脸蛋一口，开始迫不及待地等摄政王来慈宁宫。

一直到戌时将尽，摄政王才过来，先去请太皇太后的安，再来西暖阁见小世子和宝璐。

听到小世子叫他“舅舅”，项则一天的疲倦立刻散尽，脸上浮出浓浓的笑意，双眼都发光了，犹如空中的灿烂繁星。他抱着小世子，将他稍微扔往高处，又用双手接住，小世子乐得呵呵直笑。

宋宝璐又是欢喜又是忧愁，还在犹豫要不要将自己和皇上的事情告诉，若不告诉，小皇上不肯善罢甘休，再有所图，到时候只怕措手不及；若告诉，弄得摄政王和小皇上更加离心离德，岂不是一桩罪孽？

更关键的是，她和项则并没有确定情意，以她的身份是不可能当王妃的。她也不知道项则内心的真正想法，若项则听了她的讲述，反而将她送进宫里当小皇上的妃子，宝璐还能逃到哪去？

思之再三，宝璐决定先隐瞒下来，静待后续发展。

宋宝璐见项则袖口的线开了，道：“王爷近来操劳，连衣裳破了也没发现。”

项则整日应对各种各样的官员，处理乱如麻的国事，一个头两个大，神经紧绷，也只有到了宝璐这，心情才能有所放松，露出一个愉快的笑容。

他抬了抬手臂，看看破了的袖口，道：“还真是。今天不知怎的皇上心情似乎不大好，所以商讨朝政费了些时间。我怕你们睡了，就跑着过来。许是被什么东西钩破了袖口，没注意到。”

宝璐不想听到关于皇上的任何消息。

她拿出针线，给项则缝袖口，道：“王爷辛苦了。只是再辛苦，也要注意身子。奴婢……王府上下，还有小世子都仰赖王爷呢。”

项则见宝璐粉颈低垂，双颊绯红，一心一意给自己缝衣裳，心里头不自觉涌出蜜糖一般的甜蜜。但觉良辰美景，灯火温暖。

“再过四日是我的生辰，我会向太皇太后禀明，接你和小世子回府。今年小世子爹娘新丧，我不想铺张浪费，不会举办宴席。到时候咱们就在院子里，喝酒赏月。”

咱们？这两个字非同小可，意义非凡。

宝璐颠来倒去地想，从王爷嘴里蹦出来的“咱们”究竟代表什么？

她抬头看项则，他的喉结微微凸起，让人很想伸手摸一摸，脸型坚毅如刀削斧砍过似的，嘴唇大概因为过于劳心劳累而略略发白，却让人不由得想去亲吻，鼻子高高的、挺挺的。

项则微微含笑地看着摇床上的小世子，神色如常。

宝璐含羞地点点头，如雨后芍药初开。王爷三十岁生辰，我该送点他什么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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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