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墙之外,戏楼之中。
温卿予被这样毫不留情面的怒喝一通,脸上顿时就挂不住了。
他朝着卫芜音的方向拱拱手,神色冷了又冷,“殿下恕罪,方才是在下一时情急,口无遮拦,无意冲撞殿下。”
卫芜音冷笑一声,“好个一时情急,口无遮拦。”
她上下打量温卿予一番,“温知县面见交州知府时,也会这样情急么?”
官大一级压死人,有监国之权的晋阳公主,自然也能轻易拿捏一个小小的鱼阳县令。
见她拿官职压他,温卿予咬了咬牙关,不情不愿低下头颅,“下官失言,只是——”
低头的瞬间,余光里忽然瞥见戏楼之外太后的仪仗,心思一转,立时计上心头。
他猛地又抬高了声音,“一人做事一人当,当初的事,嫣儿什么都不知道,都是我在逼她,殿下心中若有气,尽管冲着温某来!”
温卿予说着这话,不顾秦嫣的阻拦,当场跪下去,“温某全无怨言,只求殿下高抬贵手,先放嫣儿离开!”
这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再加上温卿予生得仪表堂堂,跪在地上时背脊也挺得直直的,就更显得他情深似海,爱重妻子。
连卫芜音都不禁要赞他一声了。
今日之事,如果说之前他贸然跑出来,是未计后果的冲动;那么现在,就是权衡之下的取舍。
外男擅闯女眷之地,放到平时,自是藐视宫廷,最轻的结果也是被禁军拖出去;
但有太后出面,让太后看到,他之所以弄成这种局面,全是因为看不得太后的侄女受委屈,关心则乱,那么他就又能得到秦家的青眼,届时无论是出于何种心理,他的仕途都会顺利许多。
反正她这个监国公主早已是得罪过一回了,新账旧账都是账,也不差今日这一桩。
这样想着,卫芜音不由得转头,向着太后的方向看了一眼。
太后的仪仗应该是已经在戏楼外停驻许久了。
她装作才发现太后的模样,当即起身,向着太后行礼,“拜见太后。”
秦嫣和温卿予也连忙整理仪容,一起拜见太后。
原本还留在戏楼外打算悄悄看热闹的官眷,此时俱是谨慎的退至两旁。
只因之前太后的仪仗已经到了近前,而众官眷失察之下,谁也不曾注意。
她们本就无意卷入这场婚嫁矛盾里,见太后来了,彼此默契的换了一副想劝又不敢上前的神态。
而后由颍州巡抚夫人做代表,疾步走到太后步辇附近,轻声而又焦急地说,“太后娘娘,您快瞧瞧吧,晋阳公主发了好大的脾气,我们不敢劝,又怕秦夫人在里面太受委屈,正不知如何是好呢……”
太后原是在福临殿小憩,得了消息说戏楼这边闹起来了不好收场,连温卿予都闯了进去,这才亲自前来。
一来就看到这么剑拔弩张的一幕,后来又看到温卿予为了秦嫣毫不犹豫的跪拜低头,还没等了解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心中的天平就已经偏向了温卿予几分。
太后先叹了一口气,一挥手,示意众人,“都起来吧。”
然后走进里面去,身边的女官上前准备好了椅子,扶着她坐下。
“好端端的,这又是怎么了?”
太后坐下以后,又看了一眼仍直挺挺跪在地上的温卿予,语气一缓,“五郎怎么在这里跪着?快起来说话吧。”
温卿予在家中行五,听到太后的这一声仿佛带着慈爱的“五郎”,顿时就红了眼眶。
太后接着又看了一眼卫芜音,嗔怪里带出一抹无奈,“晋阳也是,都是在前朝议政的人了,怎么还发这些小孩子脾气。”
看似宠溺,实则不过一句话,就把戏楼发生的这一切,轻描淡写的归咎于卫芜音的任性妄为。
周围已经有人在随声附和。
因为有了太后撑腰,与秦家关系近的官眷们便真真假假的说笑起来,还有人建议太后干脆趁热打铁,也为晋阳公主再寻一门好亲事。
太后顺势朝着秦嫣和温卿予挥挥手,示意他们快些离开这里。
绿拂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这件事里最委屈的就是公主,可无论是太后还是这些官眷,都不曾顾及过公主的感受,如今还公然袒护秦嫣,哪怕她跟在公主身边日久,见多识广,这时候也忍不住替公主不平。
可惜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女官,在太后跟前,根本连说话的份儿都没有。
什么也做不成,就只能尽力站在公主身前,替她挡住那些不怀好意的打量。
卫芜音将这一切冷眼看着,心中却无甚波澜。
上一世也是这样差不多的情形,太后更偏向秦家人,话里话外说她任性骄纵,末了也是在旁人的提议下,做出长辈慈爱的模样,问她心里有没有中意的驸马人选。
那时候她心中的委屈无处发泄,只能推说自己不舒服,黯然离席。
但是,那毕竟已经是上一世了。
如今的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就算手握监国之权、在太后面前也还是人微言轻的晋阳公主了。
看到温卿予正要带着秦嫣离开戏楼,太后也在听颍州巡抚夫人说着颍州一带的新奇事,卫芜音忽然开口道,“皇祖母。”
这一声“皇祖母”,刚刚好落在巡抚夫人一句话里的尾音儿上。
太后下意识看过来,“嗯?晋阳是不是还有什么事?”
“皇祖母,晋阳有句话,思来想去,还是想同皇祖母说说。”
“皇祖母”这个称呼算是勉强拉近了祖孙两人的关系,太后一时间也显出怔忪之色。
卫芜音便趁着这个时候走到太后身边,神色里全然没有因为之前发生的事带出的难堪,反而亲昵的蹲在太后腿边,轻轻地垂着太后的腿,舒缓疲劳。
“有些事,晋阳的确做得不算妥当,所以才会劳累皇祖母出面平息,”她一下一下轻轻敲着太后的腿,眼里有意无意往温卿予那边看了一眼,“后来晋阳反思一番,觉得自己处理的有些过了,正打算给秦娘子赔个不是,可这时候温知县却突然冒了出来,还在各位小娘子面前口吐狂言,晋阳瞧着,许多小娘子都好像受了惊吓。”
“今日是皇祖母亲自主持的接风宴,孙女得以协助皇祖母,自是不能看着这席间出差错——温知县毕竟是秦娘子的夫婿,孙女原也想着不要声张,只悄悄地叫来禁军请温知县避出去便是。”
“然而孙女情急之下思虑不周,不单没能安抚那些受到惊吓的小娘子,还叫温知县误会于我……”
“如今事情已然闹到了皇祖母跟前,还请皇祖母能替孙女想个法子,如何叫各位夫人、小娘子忘却方才的不愉快,安心赴宴才是。”
这番话,卫芜音每说一句,太后和周围女眷的神色就凝重一分。
的确,卫芜音与秦嫣之间无论有多大的矛盾,在女眷之间也都可以帮着劝解,可一旦多了一个男子出面,还是个已经及冠、有了官身的男子,总是于礼不合。
更何况温卿予适才当着众人的面疾言厉色,闺中女儿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说不得有哪些胆子小的,经此一遭,就要被吓病了。
温卿予爱妻护妻固然可赞,但真的有必要为了一个外男,让这么多的官眷平白遭此横祸么?
一想到这里,就连一向紧拍秦家人马屁的颍州巡抚夫人,都开始看温卿予不顺眼了。
“晋阳说得有道理,”太后权衡一番,做出了决定,“温卿予无视宫规,贸然闯入女眷之地,有违礼法,着,禁军右都卫于春庭门外杖其十杖,以儆效尤。”
这惩罚不重,也算是全了两边的面子,除了温卿予面色仍是不好看以外,其他人都算是放了心。
很快便有一队禁军前来带温卿予出去,太后瞥了一眼秦嫣,“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跟去看看?”
秦嫣闻言行了一礼,默默跟了出去。
这件事情算是告于段落。
被这么一耽搁,诗会的时辰也快开始了,众人经过方才那一遭,言语间更是格外谨慎。
诗会进行得很顺利,那些小娘子们虽说刚受了一番惊吓,但也很快就调整好心绪,作出了很多脍炙人口的诗文。
早有人按照太后的吩咐,将这些诗文誊抄下来,送到另一处席上,在宗室之间传阅。
其中被传阅的最多的一份,据说是来自秦国公家的二娘,秦妍。
誊抄过的诗文最先经了萧斐的手,萧斐看的很快,似乎只是扫了一眼,就搁到小黄门端着的木托上。
当众人得知这次诗会的魁首是秦家二娘时,怀王世子看了一眼萧斐,忽然感慨:
“秦家双姝果然名不虚传,想当初七夕诗会,秦家大娘的诗文,就是在那场诗会上一举夺魁的——”
“不过那次诗会的诗好像没传到我们这边来看,是陛下以梅花易数定的亲事,要不然我就也能领略一下秦家大娘的诗才了。”
怀王世子感慨过后,遥遥冲着萧斐一举杯,吊儿郎当问,“阿斐,这里也没有外人,你且说说,这次你喜欢哪篇诗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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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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