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璋国的皇帝？”

阵前的乌摩挑眉盯着远处那招展的王旗，须臾冷笑一声：“倒是命好。”

他带领大军入璋国自是得了消息，璋国皇帝的确中了海日古留下的奇毒。此毒几乎无药可解，乌摩本以为就算璋国地广人多，有奇人能保住皇帝一条命，那也只能躺在床上苟延残喘，不料竟然还能披甲上阵。

乌摩摸着下颚：“……拖得有点久了。”

璋国皇帝没死成，此刻甚至亲自出城，那京城的人心一时半刻便散不了，于夜寻而言，这的确是个变数。且他从北面绕道进入璋国，途中遇到的抵抗比他想象的要多，耽搁了一些时间，若不能速战速决，再过几日，等到齐烨梁回援那便麻烦了。

“将后备军调来，速杀璋国皇帝！”

乌摩备了一支后备军以防离京城近的城池派兵支援，不过此时援兵还未至，杀死皇帝的机会却是难得。海日古那奇毒没毒死皇帝，那他在这京城脚下夺了对方性命也是一样。

夜寻的骑兵布阵再次移动，大璋这边的兵士因为齐元嘉的出征而气势大涨。

“陛下！陛下亲自来了！”

“保卫京城！为大璋而战！”

大璋将领与士兵们围绕在齐元嘉身边，高吼着杀向敌阵，正在变阵的夜寻骑兵不得不避其锋芒，稍稍退却。

在敌军中的乔六眼见身后围攻松动，瞄准时机，带着手下杀出重围，与王旗汇合。

“陛下，您怎么亲自上阵了？！”乔六与齐元嘉打了个照面，魂都差点被吓飞。他刚想问皇帝身边的人怎么没劝住齐元嘉，结果目光稍动就瞧见江怀乐亦跟在齐元嘉身侧。

齐元嘉抹了把脸：“这是朕的家国，朕岂能躲在尔等身后，龟缩不前？！”

“……”

乔六一口气憋在胸口不知往何处撒，若眼前这两人出了岔子，他也不用回城了，直接战死还能求个痛快。无奈之下，乔六回身，将气全部撒在夜寻骑兵身上。

齐元嘉处聚集了如今京城内最强的一股战力，开战后，难得和夜寻骑兵打得有来有回，大璋士兵见此，更是高呼万岁，信心倍增。

可惜，好景不长，乌摩调动的援兵赶来，有意识地从四周向王旗所在之处涌去。

乔六很快便觉出了不对劲：“他们想要包抄我们，陛下，小心！”

“朕无碍！”齐元嘉吼着，一剑招架住了敌人的长矛。

“陛下当心身后！”江怀乐从侧面御马而来，举弓替齐元嘉挡住了从皇帝背后射来的暗箭。

夜寻新入场的这一支骑兵得了乌摩之命，眼中只有璋国皇帝，根本不管京城，刀剑棍棒只冲着齐元嘉招呼，誓要将齐元嘉毙命当场。

乔六等人看出了乌摩的用意，一边抵御一边后退，将齐元嘉护在了最中心。跟着齐元嘉出城的都是最精锐的禁军，每一个都可以为了皇帝不惜自身性命，可无奈敌人人多势众，又刻意切断了他们与其余兵士的联系，哪怕人人奋不顾身，那围住皇帝的包围圈依旧越缩越小。

江怀乐在阵中，不断搭弓射箭，此前的战争他都是大夫，这是他第一次站在厮杀的最前线。他自练习骑射后体力比昔日好了许多，但与常年习武之人仍有差距，此时他的双臂酸痛难忍，可夜寻人的虎视眈眈却让他一刻都不敢松懈。

呯！

乔六挑开夜寻人急刺的长矛，可贴着他手臂擦过的箭矢还是擦过了齐元嘉肩颈，留下一道血痕。

四周的士兵们不断倒下，还在奋战的亦是精疲力尽，夜寻人抓住机会，又是一波猛攻。

江怀乐环视四周，无论是自己还是乔六，甚至是齐元嘉，身上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激战之际，他根本无暇分心用异术替齐元嘉或者其他人医治，光是活下来就已经用光了全部气力。而杀死璋国皇帝的战功让夜寻人愈发激动，个个争前恐后，想要一举拿下齐元嘉的首级，回去好换得乌摩赏赐的金银财宝。

铁骑们的长矛近在眼前，江怀乐喘息着，眼前的一切似乎和梦中的沙场重叠在了一处。

梦里，亦是相似的金戈铁马，只是彼时跟在齐朔昭身边的他还是那个拥有灵力的山神，可以与齐朔昭并肩而战，替他扫清一切阻碍。

江怀乐哪怕知道了自己的“前世”，也并未觉得转世为人有何不好，毕竟这是他应该付出的代价。只是此时此刻，他那只能治愈伤口的异术显得如此渺小无用，甚至不如他射出的每一支箭矢。

可是他回京前答应过齐烨梁，要让齐元嘉安然无恙。齐烨梁和心里只能装下寥寥数人的自己不同，两世为人，无论是上一世的为民起兵还是这一世的天命所授，守护这片山河都是他的愿景。

齐元嘉是他选中的帝王，夜寻是他心心念念要除去的敌人，若是齐元嘉死在这里，京城被攻破，那齐烨梁多年以来的努力全都会成为泡影。

江怀乐咬住下唇，血气弥漫在口中。

难道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齐元嘉和乔六等人战死沙场吗？只能眼瞧着夜寻人踏过他们的尸身，进入京城烧杀抢掠吗？

齐元嘉是他许下承诺要护住的天子，京城中更是有姐姐和众多无辜的平民。

从他与齐烨梁今生相逢，齐烨梁替他解了太多的困境，如今他难得可以助他一次，就只能以失败而告终吗？

江怀乐不甘心。

他不知齐烨梁何时能回援，可他相信只要齐烨梁回来，一定能将夜寻赶出大璋国境。

他是两人两世因果的源头，在齐烨梁赶到之前，他决不能让齐元嘉死在这里，决不能让夜寻踏进京城半步！

体内的血液不知何时悄然沸腾，江怀乐脑中混沌一片，四周的厮杀被草木低语所取代，他全身都在痛，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突破时间与身体的桎梏，破壳而出。

朦胧间，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在取走齐高盛性命时，江怀乐也是这般感受。只是这一次，江怀乐没再迷惘，反而放任杀意流淌过全身的经脉。

纷扰的神思汇聚在一处，只留下一个清晰的印记：他要这帮入侵者，统统消失！

正护着齐元嘉的乔六只听身侧骤然巨响，随即，脚下的泥土以他们为中心，迅速向四周裂开。无数粗壮的枯枝从地底冒出，像长了眼睛一般缠住夜寻骑兵的骏马，将马上人拖曳至尘土上。一旦夜寻人被缠住，枯枝又会长出数不清的分叉，尖锐的枝头透过甲胄，刺穿了夜寻人最薄弱的脖颈。

“这、这是……”饶是乔六见多识广也被眼前的一幕震得无法动弹，他回首与齐元嘉对视一眼，亦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

齐元嘉与乔六都是如此，手下的禁军士兵们更是目瞪口呆，明明身在战场，却不约而同停止了动作，瞠目结舌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那些枯枝宛若开了灵智，贴着大璋士兵们而过，专门逮着夜寻人绞杀，起初只是刺穿脖颈，后来似乎杀得兴起，更是两两配合，将夜寻人绑至空中，再瞬间撕成两半。

血雨从空中洒落，震撼了大璋士兵，也吓傻了夜寻人。

他们本已占据优势，只等着收取璋国皇帝的首级，可须臾之间，天地变幻，璋国大军中竟然出现了如此诡异的妖邪之物！

夜寻人长居关外，惯是信奉神明，此时见同伴被枯枝撕裂，胡思乱想之下，一个个被吓得勒马便逃。可训练有素的战马亦是受到惊吓，嘶鸣不断，完全不听自己主人指挥。

枯枝将包围圈最内层的夜寻人杀了个干净，远不满足，追着外层的夜寻人而去，吓得夜寻人鬼哭狼嚎，奔逃不止。

乔六最先从开始的惊愕中回过神来，在绝望时刻，天降良机，他无暇顾及枯枝的来处，立刻高呼一声，带着剩下的禁军们追打夜寻。

禁军们似乎也瞧出了这些神奇枯枝不会伤自己，反而一个劲儿追着敌人，顿时自觉得了神助，跟着乔六便朝夜寻人杀去。

在枯枝的帮助下，齐元嘉总算暂时转危为安，乔六甚至还能捉住空档，打个反击。

远处的乌摩很快便发现了前线的异常。

“怎么回事？”他问身边的副将。

副将摇头，并不知情。

沙尘掩盖了一切，乌摩等人并不能瞧见那诡异的枯枝，只当璋国士兵护主心切，压制住了他派出的支援。

“再多加一队人马，势必要璋国皇帝命丧今日！”

乌摩一声令下，夜寻从北门又调了援兵，再度朝齐元嘉所在之地围拢过去。

同一时刻，江怀乐双目紧闭，头痛欲裂。

他隐隐感到，夜寻又增加了人手。他这具身体毕竟是凡人，沙场上的盘绕的枯枝已经是他透支了魂魄契约中仅存神力创造的奇迹，自然能解一时之困，却无法长久。若乌摩铁了心要杀齐元嘉，他不知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不行，绝对不能认输。

为了许下的承诺，城里的姐姐，更是为了那个与他绑定两世因果的男人。

江怀乐强忍剧痛，继续操控着枯枝，体内的异术感知到了主人躯体的虚弱，细长的藤蔓刺破经脉，突破薄甲，从青年的身体里钻了出来，缓缓绕成一个茧，将快要失去意识的青年包裹其中。

好痛……还要支撑多久……

江怀乐眼前一片模糊，他感觉全身似乎都被尖锐的利器刺穿，每驱动一次枯枝，他就要承受千百倍的痛楚反噬。他全靠着执念在支撑，内心深处却也无法肯定，他到底能不能撑到那个男人归来。

“王，他们的攻势好像减弱了。”夜寻的副将对乌摩道。

“哼，也该差不多了。”乌摩低哼一声。

说到底，京城的抵抗已然超过了他的想象。

乌摩抬起手，准备下达全力绞杀的命令。

突然，夜寻大军身后的山头一阵响动，乌摩乍然回首，黑金色的旗帜迎风招展，旗下，高大的男人轻甲加身，傲然而立。

“杀乌摩，护京城！”

终于赶回的齐烨梁一声令下，轻甲军化作银色浪潮，朝山下的夜寻骑兵蜂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