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梁州【1】

七天后,燕回一行人到达梁州。

孟逢晴在往梁州途中收到二师兄路三山的飞鸽传书,说和他们在梁州沭河的崇云客栈会合,可等他们到时,路三山已经不在客栈了。

路三山样貌英俊洒脱不羁,客栈老板对路三山印象非常深刻,见燕回他们来找人,便让小二带燕回他们去路三山之前住的房间,承惠一两银子一晚。

客房一眼看过去普普通通的,没什么线索留存。

小二看在燕回给的一两银子小费的面子上,给两人提了个醒:客人走后客栈都会收拾客房,如果他们没找到什么线索,可以去问住在客栈后院杂物房那边的银大伯。

燕回道了谢,让小二等会儿送些热水过来。

房门关上,孟逢晴碰了碰手腕上的玄石。

玄石从他袖中蹿出落到地上卷成圈圈,在原地停了会儿,飞快游到床边,将身子又圈了个圈。

孟逢晴捧起玄石,从箱笼里找出一个陶瓷罐,捏了些粉末洒在玄石刚才圈出的位置上。

白色的粉末落地铺成一层,却在中间显出橙色字迹:有要事暂离,绿衣巷五三号,我在陈玉兄那里存了东西。

这是路三山留给他们的信息。

留下信息的“墨”是孟逢晴某次制药时无意间发现的,字写下过一会儿就会消失,必须用特制的药粉撒上去,才能看到不同于其它药粉颜色的字迹。

这种“墨”需要用可以显字的特制药粉混水才能清洗掉。

孟逢晴倒了点热水,冲洗掉药粉和字迹。

“二师兄很少用‘要事’这个词。”

燕回从路三山那里听到的“要事”,要么和逍遥山有关,要么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出了客栈,燕回在附近小摊子上买了块玉佩,和老板打听了一下绿衣巷。

绿衣巷在很偏僻的地方,是很多个小巷子攒成的住宅区域,在这片挺多人知道。

里面住的人很杂,三五不时就会出点事情,衙门专门派人每天巡逻,可就算这样,也管不住那里面的是是非非。

燕回给了坐在绿衣巷巷口抽烟的大胡子一两银子,请大胡子带他们去绿衣巷五三号。

大胡子一双精亮的眼睛,打量了两人几眼,将旱烟别腰上:“你们是路三山的朋友是吧?”

燕回道:“这位大哥可真是火眼金睛,路三山是我们二师兄。”

大胡子摆摆手笑笑:“什么火眼金睛,五三号那儿一直没人住,路兄弟买下那里,还是我帮着办的。”

孟逢晴问道:“那里为什么没人住?”

大胡子收了笑,神情复杂,有同情有无奈,还有深深的叹息:“死人了呗。”

说罢他又挂上笑,“害,这里每年都要死几个,但是那次是最惨的,吓着了不少人。”

据大胡子说,那里原本住着的是一个从良的女人,女人三十多岁,身材浮肿,脸上被划了好几刀,彻底毁容了。

那女人一向深居简出,没什么朋友但也从来没招过人恨,在绿衣巷安静沉默地住了一年多,忽然有一天,她家院子里传出腐烂的臭味。

“听说那女人被人剁成了许多块,头都被敲碎了。”大胡子唏嘘,“真不知道到底是谁这么恨她。”

这件事是去年发生的,至今为止也没人查个明白,刚开始人心惶惶,可随着时间过去,没人再被杀害,大家也就相信,那女人是被仇家寻仇的。

一些好事者传,肯定是她当妓子的时候让谁家中夫人记恨上了,没准那脸上的刀也是那夫人让人划伤的。

“听说新上任的梁州太守想要查这件事,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五三号位置偏僻,一间单独的小院子,木门红漆掉了一大半,砖墙上攀着瓜藤,还开着几朵花。

“就是这儿。”

大胡子送他们到达后便离开了,走得飞快。

燕回将孟燕元交给孟逢晴,上前敲门。

少许,有人咳嗽着过来开门。

门打开,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燕回眼中。

陈玉兄,陈苍玉?

梁州太守?

陈苍玉看到燕回那双熟悉的丹凤眼时愣了愣,但只失神少许,便迅速压下冒出的一切念头与情绪。

他露出客套笑容:“不知两位来此为何?”

“路三山是我们二师兄,他在客栈留了信息,让我们来绿衣巷五三号。”燕回刻意改变了声音,拱手道,“在下燕回,兄台可是陈玉?”

燕?

陈苍玉心头一跳,平静道:“在下确实是陈玉。”他让开路,“两位先进来吧。”

院子里整理得很干净,墙边有块篱笆围起来的菜地,几只小鸡在里面走来走去偶尔低头啄一下,隐隐有点温馨,根本看不出这里曾经发生过如大胡子描述那般的残忍凶杀。

燕回和孟逢晴走进院子,孟逢晴在陈苍玉转身关门时放出了玄石。

陈苍玉关上门,转身那刹那突然睁大双眼,死死瞪着燕回那极为熟悉的背影,险些叫出“燕执瑄”三个字。

他心神大震,喉咙异样感严重,忍不住咳嗽起来,越咳越厉害,整个人一抖一抖。

他样貌清秀书卷气浓重,此时如同一朵随风颤抖即将折断的白花,看起来极其可怜。

孟逢晴上前一步正要提为陈苍玉医治,却见陈苍玉从怀里摸出一瓶药,熟练快速地倒出一颗含在嘴里,很快,咳嗽便止住了。

陈苍玉收起药瓶,拿出手帕擦去因为咳嗽挤出的泪,又擦了擦手,歉声道:“实在抱歉。”

他说话时故意错开些视线,可还是没忍住,露出些隐晦的探究打量和妄求。

燕回没错过陈苍玉控制不住的视线,他也意外,路三山写的陈玉兄就是陈苍玉。

“陈兄言重了。”

陈苍玉听着燕回客客气气的话,心里头刚升起的隐秘期待又迅速落进深谷。

燕执瑄何曾这般和颜悦色过?他真是痴心妄想太多。

然而他的目光仍然怔怔落在燕回的眼睛上。

燕回想不出为什么路三山要将“东西”留在陈苍玉这里,还让他们过来拿。

逍遥山弟子中,路三山最是清楚摄政王燕执瑄的各种消息。

凭路三山的本事,不可能不知道陈玉就是陈苍玉,既然如此,曾经特意“提醒”他最好与“摄政王燕执瑄”这一身彻底断干净的人,如果不是真的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怎么可能亲手将他推到面前?

于是他故意疑惑问道:“陈兄这般看我……难不成我长得像陈兄认识的什么人?”

陈苍玉被这话惊得回过神来,慌忙移开视线,心中涌起无边羞愧。

他怎么能将别人当作燕执瑄?

“抱歉。”他面露歉意,苍白的面颊微微涨红,“燕兄的眼睛和背影与我认识的一位朋友太过相似,所以我才……实在抱歉。”

“无妨。”燕回淡定道,“人有相似很正常。”

陈苍玉称是,不敢再看燕回,将话题拉回路三山身上,却因为心神不宁,甚至都没再怀疑两人究竟是不是路三山所说的朋友。

“两位稍等,我去拿样东西。”

陈苍玉说罢匆匆进屋,将屋门紧紧关上,心中才终于有点着落。

他背靠着门慢慢滑落坐下,喉间异样感又涌出,忙从怀里拿出药瓶,倒了颗药含着。

那游医说他最好静心,不然这病怕是难好了,可他在知道真相后,又怎么能真的静心?

燕执瑄,不管生前还是死后,不管他对这个名字的主人究竟是敌对还是愧疚,都像无法打破的枷锁一样,将他牢牢压得喘不过气来。

陈苍玉目光毫无落点,过了一会儿,等想咳嗽的感觉悉数平缓,才将视线聚在正前方的博古架上。

路三山是逍遥山的人,逍遥山神秘莫测,巫朔有妙手阎罗之称,他曾经听老师提过,或许巫朔可以帮燕执瑄解了三宝丹蛊的毒。

陈苍玉喉结滚了滚,心脏收紧。

如果……如果燕执瑄真的没死呢?

陈苍玉一直怀疑燕执瑄是假死离开。

中秋宴宫变,他那么严重的伤和毒,都被燕执瑄一颗药救了回来,燕执瑄又怎么会死?

可他谁都没说。

他愧对燕执瑄,如果燕执瑄对这个朝堂失望想要假死离开,他作为知情者,该为燕执瑄保守秘密的。

这是他唯一能为燕执瑄做的事情。

可是即使那么坚定的想法,他有时依然心慌难安,假如燕执瑄真的死了呢?

也许“燕执瑄没死”这一想法只是他为了安慰自己,为了让自己不那么愧疚,为了让自己不那么难安,才给自己找的借口,是自己的懦弱为自己的有眼无珠与无能为力找的借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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