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成大挺立在门楼里,望着寒风一阵阵吹拂的这片荒芜,忽然看见远处两人骑马踏踏而来。
他们两个清晨出城,傍晚而归,运气不错没有遇到草原人。冬季的草原人像饥肠辘辘的狼,时常在边境线上晃荡,寻找着劫掠的时机。
牛成大这么想着,陆家兄妹到了城下,陆月朝他挥手,“牛伯,开城门了!”
牛成大漫不经心地扫视他们,挪动步子时身子突然顿住了,他扶在墙头往下看,眼睛越等越圆。
他们两个出寨时只带了个小包袱,装着干粮和水囊,两人共骑一马。回来时两人一人一马,陆月的马背上驮着毛皮衣裳,陆风骑着一匹还牵着一匹,马背上挂着长刀弓箭。
陆风洗到发白的毛边袖口,溅满了血点子。
牛成大转转脑袋似乎懵住了,陆月又喊了声牛伯,他才扎着手慌忙跑下门楼,叫了老范和老马一起卸下横木,打开城门。
老范和老马围上去,问他们是遇到草原人了吗?陆风大致说了经过,老范老马大呼小叫的。牛成大站在一边,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这对兄妹。
夜里歇下,陆月烧灯续昼,捉摸摊在案上的行囊和衣裳,这是她从那些人身上扒下来的,寻常的东西他们分给老范他们穿,只留下这些。
陆月从草原人的褡裢中倒出短刀、碎银、火石等物件,她细细看了,没看出什么特别。她叹口气,拿过褡裢,想把这些东西装回去时忽然闻到了一股味道。
陆月把褡裢完全翻过来,里子朝外,布褡裢内沾着花草干枯的碎屑。
陆风看她怔神,搬了把凳子坐到旁边,问:“发现什么了吗?”
陆月捏起碎屑,说:“草原夫妻生育子女后,丈夫因为经常外出放牧打猎,容易沾染不洁净
的东西,对刚生育的妻子和新生儿不利。他们的巫医会就近取材,让丈夫随身携带驱邪的草药。”
“哦,”陆风眼底闪过一丝不忍,“他刚刚成为父亲啊。”
陆月盯着哥哥,不知说什么好。哥哥说得对,可是太慈悲。
陆风被盯得不自在,陆月收回目光,接着说:“这种草药耐寒耐旱,水草丰美的地方不太有。今天那两个骑兵,应该属于某个小部落。”
“我有个法子,”陆月目光沉沉,看向哥哥,“我讲与你听,明日你讲给老范他们,务必说服他们一试。”
阿月虽然时常面无表情跟他吩咐事情,可陆风隐约能察觉到其中的不同,他的心紧了紧,点头。
次日傍晚,王铁和金石头骑马而来,他们两个背了好大的包袱,里面没几件衣裳,全是酒肉。
陆风引见了他们,介绍城中老兵的情况,又一起吃了顿好饭,各自歇下。后面几日,陆风和两个兄弟一直出寨跑马,陆月闲在寨里。
天朗气清的一日,陆月搬了把咯吱乱响的竹椅,躺在上面晒太阳。
老范走过,粗粝的大掌遮在陆月眼睛上面,说:“丫头,这么看太阳,眼睛要瞎的。”
陆月打开他的手,说:“我没看太阳,我看天呢。”
老范仰头瞅了瞅,很不解,“天有什么好看的。”
陆月抬起胳膊,向后枕在手上,说:“这么蓝的天,正适合放风筝。秋天里我抢了别人好几个风筝,都放在家里,可现在放不成了。”
老范啧啧两声,摇头晃脑地走了,一边走一边跟老马他们说,“陆家大的小的都挺有闲情。”
过了会儿,牛成大拎了只落灰的旧风筝,一言不发地扔在陆月脚边,然后接着去门楼上站岗了。
陆月拿起看了看,是只竹篾软翅蝴蝶风筝,年代久远有些泛黄。好歹有个解闷,陆月提着风筝,一蹦一跳找空地放风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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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领克烈听够了女人的哭声,这让他杯中的美酒都没了滋味,他掀开帘帐,俯视那个抱着婴孩哭泣的女人。
他的三个先锋斥候消失了,他派人去找,只找回来两具完整的尸体,和一具被砍掉头颅的尸体。他们的衣服、行囊和马匹都不见了,简直像是遇到了强盗。
那个被砍掉头颅的可怜骑兵,刚刚成为父亲,现在他的妻子就变成寡妇了。
克烈头疼无比,道:“我已经派人去各部落探问了,现在还没找到凶手,你需要冷静地等待。”
“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女人脸上的泪水滴在婴儿的额头,她眼里复仇之火熊熊燃烧,“察木图尸首找回的当晚,我去赤赫部请求圣巫的帮助。圣巫说,凶手在东方,是两个中原人。”
克烈恶狠狠地瞪视着女人,“你背着我们去了赤赫部。”
赤赫部是草原八部里最大的部族,他们掌控着与盛朝的通商贸易权,几乎是草原的王。赤赫部强大,他们占领最好的水草,倒手昂贵的茶叶布匹,对克烈统治的小部落是致命的。
“圣巫说的不一定是真的,她是赤赫部的喉舌,孛儿只斤让她说什么她就说什么。”克烈转身就要回到大帐,忽然被绊住了脚。
女人伏在地方,一手抱着胸前的孩子,一只手抓住了克烈的脚腕,她低声说:“首领,你畏惧大部落,也畏惧中原人吗?”
克烈浑身一凛,看着脚下这个悲惨的女人,托住额头沉思片刻,目光扫视营地里的男女老少,道:“今日开始,探查中原人在东方的城池,筹备粮草火箭,随我为察木图报仇!”
洗劫中原人的地盘本就让他们热血沸腾,呼声腾起,女人缓缓起身,擦净眼泪。
骑兵在察木图三人被杀的附近巡查,发现三个中原男子骑马射箭,他们发现骑兵,没有避开而是骑马追击,其中一个箭法精准,让他们损失了一匹马。
他们确定了,杀害察木图的中原人来自悬灵寨。
克烈很谨慎,虽说悬灵寨曾经被他们草原儿郎踏破,可那毕竟是一座砖石砌成的堡寨。他夜晚行军,带上营中半数的男子,用铁钩绳索攀上城楼。
城门楼上睡着的老兵被提起来时,吓得连连讨饶,说他们城里的东西都拿走,不要杀他。
老兵的喊声惊动了其他人,跑出来的都是些手无寸铁的老弱病残,克烈点燃火把,只抽出钢刀就让他们都跪下。
克烈问那个干瘦佝偻的老兵,“在悬灵寨附近跑马的三个男人,你们认不认识?”
老范猛地磕头,“我不知道啊,不知道,他们好像是云州城里的公子少爷,喜欢打猎骑马,就……就时不时来寨里住下。”
克烈在老范眼前晃着寒光闪闪的刀尖,“他们还会不会回来?”
“会!”老范立即应声,他两只手颤抖着祈拜,好像眼前站着的是一尊神佛,“只要他们过来,我们,我们就把城楼上的火把都点亮。”
克烈打量着老范那双惶惶然的眼睛,心中嗤笑,中原人一直是如此软弱。
手下从亮着灯火的房屋里搜出成袋的肉和干粮,水囊里装的都是酒。他们这回虽说没得到什么值钱的,可饱餐一顿也够了。
“砰!”
碰撞声从远处巷道传来,好像野兽一次次撞击,把门撞得嘎吱乱响。
老范脸上的惊惧凝住了,霍地回身望向巷子深处,浑身冒汗。牛大是个讲不通情理的,他们只好将他灌醉,关在屋子里。
啪啦一声,牛成大疯子一般,带着浑身的酒气,大喊着举起豁口的破刀,朝草原人冲过来。
克烈的手下们乱刀砍向牛成大,那跪在克烈前面的老弱中间,有个灰扑扑小耗子一般的身影蹿起,快到只能看见残影,闪到了牛成大面前,“不要杀我爷爷!不要杀我爷爷!”
陆月的眼泪唰地流下来,手下们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孩吓了一跳,刀也停在了半空。牛成大脑筋又转不过来了,酒劲又上来,一阵阵的犯晕。
克烈大步朝他们走去,推开手下们,用火把照了照陆月,眉头先皱起,又松开,哈哈大笑,“带走她!”
陆月哭哭啼啼被克烈提到马上,像货物一般趴在马背上,她嘴里仍发出凄惨的哭声,看向老范他们的目光却冷静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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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阿月在太虚幻境里见过玄女娘娘,她好像处处携带宝藏。她教会陆风如何用棍,如何使枪,如何在马背上箭无虚发,现在又在教他一个道理。
她说,打仗的目的从来不是赢,而是能从战役中收获什么。若赢了一无所获,那是糊涂败仗。若败了所获颇丰,那才是深谋远虑的大捷。
守住悬灵寨,这座几乎是空城的寨子,空费战力。不如放掉悬灵寨,顺势而为,借道问鼎。
陆风听完她说的这个计策,浑身的热血都在沸腾,恨不得立即动手。可现在,他回到悬灵寨,听说陆月被草原人劫走,他那滚烫的热血刹那归凉。
牛成大坐在板车上,怔怔愣愣,好像比平时更傻了。铁子扑上去就要揍一顿坏事的牛成大,老范他们拦住了铁子,铁子还在使劲往前顶,嘴里骂着:“都他妈是这个傻子坏事,不然三妹子,三妹子怎么会被抓走!”
金石头对着铁子的脑袋就是一掌,铁子稍微安静,胆战心惊地回头看陆风,他们没了主意。
热血虽冷,可杀意更浓。陆风看到草原人留香的褡裢心里尚存怜惜,现在一扫而空,他眼里寒光闪动,转身时道:“追,把阿月带回来!”
“追!”铁子和石头应声,纷纷上马,扬鞭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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