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定时分，年府外厅，灯火通明。

年德茂坐在上首，手里盘着核桃，看向左右两列排座的秦西商会的各位，道：“十天枷示，要我看，汪会长熬不过来，就算熬下来，也落得一身伤病。”

年德茂的妻弟余贡愤慨的一拍手侧几案，震的茶碗摇晃水花飞溅，道：“林世子欺人太甚，汪会长也太软骨头了，竟然被当众鞭笞，还戴枷示众……嘿，汪会长除了磕头一句话都不敢说。咱商会的脸面都被丢尽了。”

许老爷摇着扇子看看年德茂，又瞥向余贡，脸上的表情既轻蔑又了然，这是要换会长了。他也认为汪富材撑不下来，四十好几的人了，三十多斤的枷戴上两三天，就该咽气了。

干脆，昨个顺水人情，许老爷压下嘴角的轻蔑，道：“汪富材德不配位，我推举年老爷当咱们商会的会长。”

余贡赶紧跳出来，起身走到厅中央，道：“我也推举年老爷，论行商的年头和行里的声名，年老爷当之无愧！”

平日里和汪富材亲近的老爷们互相瞅瞅，又低下头捋胡子琢磨起来。一碗茶的时间，终于有人犹豫拿捏地问道：“汪老爷倒下了，他家的产业总要有人接手，这该如何是好啊？”

发问的那人，正是汪富材的族中叔伯，他家原来守着几亩薄田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是汪富材发达了，给他几家铺子打理，他才时来运转过上了好日子。

汪家族里，除了他，受汪富材提携比比皆是。

年德茂眉毛挑了挑，端起茶抿了口，放下，脸上笑意隐隐，“自然交由汪家族里打理，云中路的百姓们十个人里有七个是汪家铺子的老主顾，万万不能倒了。”

“是是是，在下也是这么认为。”汪家叔伯拱手应道，汪富材真是他的贵人，贵人站着的时候能拉他一把，贵人化成灰了还能肥他的土地。

总有几个人对汪富材衷心，看不惯年德茂等人的嘴脸，直直问道：“汪老爷丢了咱们商会的脸面，不知新会长可否把脸面找回来？”

年德茂起身，朝下走来，“咱的脸面自然是要找回来的，只凭我一人做不到，还望大家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汪富材这些年生意做的顺风顺水，靠的不过是和上官的交情，和段家的迎来送往。那些人脉关系，一直被汪富材死死握在手里，不容许让人分羹。

现在段家姑娘订了赵妃长兄的亲事，年德茂的目光便不仅仅局限在段家了。他要让赵妃欢心，赵妃欢心了，段家自然手到擒来。

来日，他年家，也要做北边最大、最红火的生意。

一场夜会，有人愤然离席，有人满载而归。

几个时辰后，武州县临县善无县的县令，踩着城门开的时间来到了海晏会馆。他向侍卫禀明身份，他姓何，早年间受了汉王爷林天明的恩，才没饿死在赶考路上，有幸考中了秀才，做了一县县令，现有要事禀报。

侍卫进去传话，不一会儿，菊萱引着他上楼。

何县令隔着屏风，向林世殊长揖到地。

昨夜他已经歇下了，门房传进来的信把他惊醒，年家的管事说有天大的事要跟县令说。年家管事说林世子性情暴戾，鞭笞驿丞在先，当街暴打汪老爷在后。桩桩件件，民愤不平。

他们要罢市，为汪老爷、为可怜的驿丞讨一个公道。

林世殊听了，朗声大笑几声，感谢何县令告知他这个消息，又宽慰他这都是小事。送走何县令，梵慎侍立在旁。

林世殊看了一会儿屏风，转到窗边，望楼下车水马龙。

他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浮上轻蔑的薄怒，道：“离京几十天了，还未向姑母说过近况。备笔墨，我要修书一封，陈述北上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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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月用了饭，李秀儿抢着洗碗。曹兴业和陆漫劝着秀儿不要洗，徐婆子在旁边嗑着瓜子，心想这丫头终于懂点事了。

陆月从前厅走到后院，擦牙洗脸，金花银花就跟小尾巴似的跟着她。

陆月噔噔噔上了楼，在关上房门前一刻，被金花银花钻了进来，陆月坐到榻上，脱了鞋，问：“怎么，有事求姨姨？”

她们两小只拉着手，对视一眼，金花道：“姨姨，我们不想读书了，我们也想去学武艺。”

陆月长长地哦了声，盘腿坐在榻上，不一会儿，李秀儿也进来了，她嘿嘿笑着挤到了陆月身边，道：“月月，咱们是好姐妹，有福同享是不是？”

陆月作出疲累无比的模样，捶着腿，“你们不知道，学武艺可累了，要扎马步，要打木桩。”

李秀儿朝金花银花使了个脸色，那小两只立马凑上来给姨姨捶腿，说姨姨辛苦啦。李秀儿则跪着挪到陆月身后，给她捏肩膀。

“月月，你最有本事了，帮我们想想办法，不读书了，只学武艺。”李秀儿道。

陆月不用回头，就知道李秀儿现在该是怎样讨好的模样，她道：“师父只答应了教我和薛少爷，我在师父那，没那么大面子。不过，师父教不了你们，我和薛师兄可以啊。”

“你和薛师兄从师父那学了本事，就来教我们？”李秀儿探过头，眼睛闪亮。

陆月嗯了声，摇晃着脑袋，“学一定要上，上学的时候好好读书，不上学的时候，我们就用族学的院子。”

“好好好。”李秀儿猛锤了陆月肩膀，捶的陆月嗷了一声，李秀儿完全没注意到，沉浸在喜悦里，“那我们……我们就是一个门派的了。月月和薛少爷是师兄师姐，我和金花银花就是师妹，咱们学里肯定还有好多人想学武艺，那他们就都是我和金花银花的师弟师妹了，哈哈哈。”

一眨眼的功夫，李秀儿把帮派的宏图伟业、当师姐的风光无限，都在脑子里编排好了。

陆月挑着眉，道：“我不喜欢门派，不接地气。让我想想叫什么……”

银花小声问：“帮派，像丐帮那样？”

“不成，太市井。”陆月撇着嘴，朝廷最不喜欢的就是帮派，“叫武堂吧，听起来既侠气，又正经。”

“好好好！”李秀儿完全赞同，按着陆月的肩膀把她摇的七荤八素，“你当老大，我做二当家，哈哈哈哈。”

陆月被摇的头都晕了，甩开李秀儿，李秀儿下了塌，拉着金花银花圈圈跳起舞来。

他们这武堂，就在三言两语间敲定下来了。陆月领着李秀儿、金花银花练武，女孩子们很快就加入了这场热闹，男孩子们一副瞧不上的样子，在旁边挑三拣四。

“细胳膊细腿，一掰就断了，学什么武，不如学跳舞。”孙震站在屋檐下，和一群孙家子弟议论着。

“就是，还是咱们孙家庄的厉害，每个都厉害。”

“赖子哥啥武艺都没学过，那不是照样在村里在城里当老大，当好几条街的老大。”孙震一根手指头指着陆月，嫌弃非常，“她就是爱出风头，上一回借伞，这一回当起武堂的老大了。”

陆月领着打了一套拳，朝学堂走来。

孙震盯着她，看着她到了门口，拐了个弯，朝自己而来，站在自己面前，孙震心里想好了怎么喷他，谁承想陆月抬手就往他脑瓜子上扇了一巴掌。

孙家子弟都傻了，李秀儿那边的丫头们也愣了神，怎么这就打起来了。

陆月看他没反应，又是一巴掌扇上去。

“操！！”孙震扑上去要揪住陆月的前襟，他要把这妮子拎起来，扔出去，摔的她哇哇大哭。

陆月一把捏住了孙震的四根指头，使劲往上掰，孙震大叫起来，掰得他曲膝，跪在了地上。

陆月冲着他的脑袋顶呸了口，道：“孬种。”

松了手，陆月背着手悠哉哉回到院里，孙震又冲她跑过来。一连几回，他都被陆月干翻在地，看起来陆月使的是小手段，掰他手指、踹他腿窝、踩他脚趾，最后一回孙震实在是爬不起来了，他的裆都要被踹碎了，疼的眼泪横飞。

整个过程不过半刻钟，孙家庄的小子们没反应过来助阵，女孩子们没反应过来叫好，陆月安安静静地暴打了孙震一顿。

今日曹兴业主讲，他看见孩子们都聚在外面，招呼他们回屋里上课。

过了几天，孙赖子来到了族学外，这回他没扮成货郎，之前他是怕姑娘拒绝他，现在他已经入了姑娘的眼，就没什么好伪装的，

待到下课，孙赖子等到了陆月，陆月让秀儿他们先回饭铺，他和赖子哥有些事要办。

他们两个慢慢地走，孙赖子说：“汪富材死了，戴枷戴死了。他刚咽气，汪家的一个叔伯就飞快地操持了丧事，灵堂里跟汪富材的儿子们抢家产，大获全胜。汪家铺子三分之一改姓年，剩下的三分之二，族里和这位叔伯还没撕扯清楚。”

陆月看不出什么表情，只点点头。

“云州城里的汪家铺子，福临商号底下的粮铺、药铺，关门歇业了。”孙赖子觑着陆月的脸色，慢吞吞道，他直觉，这句话才是陆月想听的。

陆月道：“豺狼分餐，你也去分一杯羹。就用邹管事送你的那笔银子，垫付着买下歇业铺子的货。”

“买多少？”孙赖子问。

“能买多少买多少，这笔银子只作定金，都花掉，剩下的钱我来想办法。”陆月道，她直直坐着，脚尖忽然转了个弯，往知府衙门方向去，“跟哥哥说声，明天来城里，陪我拜访薛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