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求贤初受挫

“皇叔,那封姬狐先生什么官呢?”

“不能太大,不能太小,不能太闲,不能太忙。”

“这官位好居中……”

“哪个先生教的,学的这都是什么形容词?”

“皇叔,那朕应该说什么?”

“不重要……你知道为什么要这些条件吗?”

“不知道。”

“不能在太重要的位子上,太多人盯着,束手束脚;也不能太低,接触不到权利中枢,对我们助益不大;不能太闲同理;不能太忙是因为他需要时间教你点东西。”

“懂了,那若是请来于怀音,他的职位要怎么安排呢?”

“官高的虚职。”

“那成恕呢?”

“有一定权力,小而有用的实职,六部吧。”

“为何呢?”

“前帝师也不是没达到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起复却给个不如先前的官,这是羞辱人家。至于成恕,有仇恨的人会很锋利,六部有他的去处。不过这只是预想,等你见过每个人再选择也不迟。”

“皇叔很懂啊。”

“过奖了您,我不是那么想懂。”殷熠托腮长叹。

————

前帝师于怀音是个讲究人。故而饶是天家富贵殷熠牵着小皇帝到了他家院里时,也不由得惊住。

结藤萝为椅,纵兰草为窗,八角花架上承重的是削薄的竹简,纵横交错。从临溪的亭子远望,虹桥交叠,远处倚楼掩映在烟柳之间,斜角飞瀑,尽带芳菲远流。

奇花怪石,实在是无一处不精巧。

“真想拿王府跟他换换。”

侍从说于怀音方才小憩,收拾齐整便马上来接驾。

“陛下啊,你看,一般这种名士在别人拜访时,大部分都喜欢睡觉,按道理说作为朝臣,他还是应该接驾的,但你不能纵容……”殷熠瞥见缓缓赶来的于怀音,便提高了声量,“毕竟像于大人这种能臣,咱们还是需要礼贤下士的,至于其他人,藐视天家,实在不妥。”

“老臣参见陛下,参见摄政王。”

“平身。”

“于老请起。”

为表诚心,殷熠亲自起身将于怀音搀起来。小老头一个起立的姿势站的是东倒西歪,绝对是故意的!

还不待二人开口,于怀音便道:“今日老臣故友新赠的莼菜和鲈鱼,陛下和殿下可要尝个鲜?”

莼鲈之思,于怀音是想借此推拒,告老还乡。

都是狐狸,弯弯肠子,沟通起来费劲极了。

“陛下觉得呢?”

“可以啊,朕便在此用膳吧。”

殷熠看着三岁的小皇帝,深思起来。

也是,三岁能懂什么,听见莼菜和鲈鱼怕只想着吃了。

殷熠对小皇帝现阶段最大的指望就是,吃饭的时候小皇帝嘴不漏,大小便不失禁即可。

于府的厨子也不含糊,做的菜养生又好吃,殷熠吃完又添了一碗饭。

“于老可知陛下来此的目的?”殷熠放下碗故作严肃。

“老臣不敢揣测圣意。”

“于老宝刀未老,当然要趁着大好时光报效朝廷。”

“老臣年迈,实在难当大任。”

“哎~于老推辞了不是。

听闻朝廷中,唯有于老颇懂养生之道,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故而孤特意为陛下求学。”

三岁的小皇帝学养生?说出去谁信啊。

殷熠拍拍手,一旁的太监喜盛当即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前帝师于怀音,温良恭俭,学富五车,特封太师,秉教诲之责,钦此。”

“老臣领旨。”

于怀音领旨谢恩。

于怀音有帝师之职,却无太师之名。先皇为皇子时,于怀音曾任太保,又兼着国子监的祭酒,可谓是举国皆桃李,所以称呼一声帝师不为过,之后官至二品,除却科举案的那场污点,按理说这年纪也该混到三公了。

“于老的莼菜鲈鱼羹鲜美,孤和陛下会常来的。”

等到二人上了马车,小皇帝才问起:“皇叔我们不是要三顾茅庐走些流程吗?”

“流程,是需要给那些想要走流程的人的。于怀音不想要这个流程,那就直接下旨即可。”殷熠看着小皇帝有些丧气的脸,问道:“陛下觉得哪里不对吗?是因为觉得于怀音不是真心拜服?还是因为觉得自己的真心并未让他感知故而有些挫败感?”

“朕不知道。”

“这是你要学的第二课,今后的日子里,很多人不会对你真心拜服,他们怕你,怕你手中的权利,也有可能另有图谋。

但作为一个皇帝你要记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们是你的臣子,你的语言,行为不一定让他们信服,但他们会臣服。

你要学会利用群臣的心理去应对,而不要让这种感觉困住你。 ”

做皇帝不能被这种若有若无的情绪绑架。不过小皇帝还小,慢慢来,他在于怀音这里算是受挫了,所以不怪小皇帝不高兴。

小皇帝低头沉思,殷熠揉了揉他的头:“你要时时刻刻想清楚,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们此行目的就是为了于怀音出仕,那陛下既然下了诏,他不能不从,那目的已经达到。至于他出仕做什么,是教陛下养生还是其他都没那么重要,身份上他是太师,秉教导君上之责。

陛下与臣亲自登门颁旨册封,足见重视,他与陛下就有了相连。剩下的事不急于一时。”

殷熠倚着马车壁闭目沉思。

“皇叔,仪态。”

小皇帝瞧着自己这位行事作风奇特的皇叔,姿态也是奇特。

殷熠不愿睁眼,敷衍道:“嗯。”

“皇叔,仪态。”

“我的好侄儿,皇叔累了啊,你让叔歇一会。”

“皇叔,等会就快到宫里了。”还是要注意仪态。

“陛下啊,你要知道当你大权在握的时,做什么都是无关紧要的。”殷熠伸腰打了哈欠。

小皇帝无奈作罢,一个人无聊着,竟也靠着殷熠睡着了。

——————

“皇叔,我们要去找成恕吗?”

殷熠批着折子,眼下乌青,一边应付小皇帝,一边手上动作不停: “乖乖,你看不到皇叔夙兴夜寐,劳心劳神吗?”

“朕来批。”

殷熠眨眨眼,将手中笔递给小皇帝,又扯了张白纸放他面前:“陛下,你先写“朕知道了”。”

殷熠就瞧着小皇帝提笔工工整整写了一个“朕”,随后又写了一个“知”,手便顿住了。

“陛下,你这要不先把字认全呢?”

三岁的孩子,要不容易被当傀儡呢,他折子上的字都不认识,指望他能写什么呢?

殷熠欲哭无泪,只得加紧翻阅。

最近朝臣反复提及诸朝来贺,他已经吩咐礼部着手准备了,只是这封折子……

殷熠翻看名字,是他大皇兄康王的门下,诡异,实在诡异。

朝堂上看他鼻子最不是鼻子的就是他的这位好大哥!

麻烦哦。

稀疏的风吹至面前,殷熠喘息片刻,身体后仰。

当真是累透了,好想撂挑子。

“皇叔,我下次争取多认些字。”

殷熠单指揉按眉心,瞧着堆积如山的折子,哄着小皇帝:“好陛下,你先去用膳,等我一个时辰,我带你去见成恕。”

“好,朕去用膳。”

批阅完奏折,殷熠掏出一张微黄的试卷,洋洋洒洒的一篇策论,恍惚间竟也真能瞧见名满天下的士子高谈阔论的样子。

怎么瞧着有些重影?

殷熠意识到不对时,意识已经剥离,身体重重倒在地上。

再醒来时,小皇帝坐在案前练字。

“陛下,殿下醒了。”

小皇帝放下手中笔墨赶到床前。

“孤这是怎么了?”

张太医解释道:“殿下劳心劳神,休息过少,腹中无物才致眩晕,好好将养,合理休息即可。”

“哦,无事便好,说起来倒也饿了,让人传膳吧。”

殷熠摆手示意众人下去,他扫了一眼,小皇帝大概还等着他带着去找成恕,小没良心的。

“等我吃饱,陛下。”

“嗯!”小皇帝知晓他的意思,眼睛亮了起来。

“陛下可以先去换身常服,明日不早朝,我们要再外面呆上一日。”

他昏倒的消息大概会传出去,没必要为了遮掩强撑,刚好趁着这个时间出去。

若是知晓他们偷偷出宫,大概以为昏倒不过是障眼法。

殷熠用完膳,自己也换了身靛青常服,簪了一根檀木簪,瞧着很像出门读书的年轻士子。

今日二人没有坐马车,殷熠抱着小皇帝骑马出宫,宫墙之内寂寂无声。

成恕所在的安慈寺在山上,骑马行至山腰,便只能步行。

山上尚寒,道旁桃花未开,月静山空,树影憧憧。

殷熠抱着小皇帝手酸的很,便交给随行的暗卫崔仕抱着,末了还不忘撇清自己:“皇叔刚刚昏倒了,怕手上力气不够摔着你。”

小皇帝懂事点头,乖乖趴在崔仕身上。

另一随行暗卫郑崇敲了敲寺门,同寺庙守夜的僧人解释。

片刻,僧人便带众人去了一处禅房,殷熠也不客气,安顿好小皇帝后,倒头就睡。

次日寅时,寺庙开始响起成片的鸟鸣,天光乍明。

寺庙中的僧人开始出来洒扫收拾。

殷熠行了佛礼,领着小皇帝谢了寺庙主持昨日收留。

主持是个年迈的老人,听到殷熠的道谢,只说了句“阿弥陀佛,施主在小庙安歇舒适即可。山间风月已不知俗世鸢飞戾天,施主自便。”

主持很清楚的瞧出来他的意图,莫非他满面写着算计?

殷熠怀疑片刻,便不再想它,领着小皇帝去吃斋饭。

“敏糸,你还小,要多用些青菜。”殷熠吃的津津有味,还不忘给小皇帝夹菜,碍于二人身份,殷熠便将小皇帝殷繁的名破字为敏糸(si)。

小皇帝谨慎用藏在袖中的银针验毒,殷熠发笑,倒还挺小心。

他自然也是悄悄验毒了的,毕竟各处不得不防,要他和小皇帝死的应当不少。只是没像小皇帝那般偷偷摸摸,一早他左手食指上便用纱布贴着手指绑了银针。

二人四处张望,寻觅他们要找的成恕。

“我们有画像吗?”

“没有哎。”

殷熠直接招呼了一位小师傅,问道:“请问静圆师傅在寺中吗?”

“在的,静圆他平日这时一般在整理典籍,贫僧去喊他过来。”

小师傅热络,不到片刻便将人领来。

来人一身单薄僧衣,风流俊秀的五官,瞧着是斗酒十千的面相,现下却是一脸平静。

“贫僧法号静圆,不知两位施主找贫僧何事?”

“静圆师傅啊,实不相瞒……”殷熠扯扯袖子,准备端庄行礼。

“罢了,施主不必说了,横竖没有贫僧想听的。”

打断如此之快,殷熠实在是猝不及防。

“孤……我……你!”殷熠缓了口气继续道,“其实某来此是为了……”

“不入仕,不当幕僚,不代写文章,不当男宠。”

“找师傅的人真是熙熙攘攘啊!”

静圆朝二人行了佛礼,正要转身离开:“若是施主有以上目的,那施主可以走了。”

他还真是在条目之内,可就是冲着爬了大半夜的山,今日也断不可毫无收获。

“您当先生吗,给我这侄子开蒙?”

“不入仕,不当幕僚,不代写文章,不当男宠,不当先生。”

得,又加一条。

殷熠从怀中掏出来成恕的试卷,递给他。

静圆瞧见试卷的片刻,表情有所松动,继而是痛苦,怨恨,手上的力度不自觉加重了几分,将纸张攥的皱皱巴巴。

是啊,谁能想到读书人最引以为傲的文章,将他打入不复之地。

原本应是天下扬名的字句,成了一个一个攻讦他和朋友的利器,当真是害苦了他们。

殷熠作为非亲历者,听说过,可怜有之,无奈有之,只是终究是过去的事了,当事人面前他无从评说。

良久之后,静圆抬眸:“施主是如何拿到的这份试卷?”

“今日只带了你的,未带你朋友的,你可还需要?”

于怀音:退休返聘,养老的日子没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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