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繁露已成霜》

【送命】

“谁允许你们进本公主寝宫了?”

霸气十足的嗓音带着怒气划破室内的寂静,余音回荡在室中,掩去利器在空气中飞驰的声音。

在她们毫无防备时,一枚银色飞镖快速地从北冥雪右脸擦过,在阿娇与茯苓惊诧的目光中直直地插入三人身后的木柱中。

愣愣地回过神,北冥雪用指尖轻轻抚过脸颊上微微渗血的伤口,惊恐地盯来势汹汹的东方铁心。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拿药!”

茯苓见势不妙,连忙支开阿娇,迅速来到北冥雪身旁。

很快地,又一枚银色飞镖从东方铁心肥大的广袖中窜出,北冥雪微微侧身闪过,没有击中目标的飞镖不甘心地插入阿娇刚关上的门沿处。

“你们难道不知道,当出头鸟很容易被打的么?”

见北冥雪轻松地躲开暗器,东方铁心马上又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快步朝北冥雪与茯苓逼近,尖声喊道:“谁稀罕吃你们下了毒的饭菜?西门人个个心怀鬼胎,没一个好东西——说!到底是谁指使你们来的?”

北冥雪一手推茯苓,侧身扬手把朝着自己眉心冲来的匕首打偏。

东方铁心手腕一转,再次把匕首对准北冥雪眉心——

北冥雪吃力地躲闪着,刚以为自己有喘息的机会而走神之时,突然加速的匕首带落几缕紫发,尖端瞬间来到她的眼前,直指她喉间!

一尺墨绿色披帛适时缠上东方铁心的手腕,茯苓紧紧拽住披帛,竭尽全力让匕首停在离北冥雪喉间一寸的地方。

“雕虫小技!”

东方铁心不屑地哼了一声,手腕一转,反抓住披帛,顺着披帛被扭曲的方向转动手腕,茯苓暗想不妙,刚准备松手,披帛却抢先一步被撕成碎片,正随着东方铁心飞扬的裙角被带到半空中,回旋几圈后依依不舍地落回地上。

受了内力冲击而重心不稳的茯苓也重重地跌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东方铁心,一时间不知所措。

好容易找到了突破口,东方铁心立马转过头,朝着已无抵抗之力的茯苓冲去——

“不说的话,你们今天都要死在这!”

“你冷静些!”

刚缓过气的北冥雪见状,迅速甩出搭在右手上的披帛,缠住东方铁心的腰,逼她停下靠近白芷的脚步。

趁东方铁心未开始反抗之时,北冥雪迅速抽回披帛!

东方铁心的身体被带着转了好几圈,北冥雪瞅准时机,用力甩出左手上的披帛,重重地打在东方铁心的右肩,但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北冥雪不禁冒了一层冷汗——奉命送饭,为何演变成了送命?

紧紧拽住手上的披帛,北冥雪闭上眼,轻轻地在原地旋转着,黛色披帛随着她舞步的加快也飘了起来,形成一个个大小有序的圆圈自上而下包围着她,就像是一只尚未破茧的蝴蝶。

望着突然起舞的北冥雪,东方铁心不解地顿了顿手上的动作,茯苓也微微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一丝异样在黑色丹凤眼中一闪而过。

披帛似乎与北冥雪融为一体——

就是刚破茧的蝴蝶展翅般,披帛忽地被甩开,不停舞动着的披帛像是成千上万片花瓣汇聚而成的花河,飘飘荡荡地横在半空中;又有片片花瓣凌空而下,如一只只飞燕般飞向东方铁心,在她身边盘旋。

好美……

东方铁心愣在原地,痴痴地欣赏着她的身姿。

趁着她稍稍放松了警惕,北冥雪迅速把披帛往后一甩,原本围着东方铁心盘旋的飞燕如一支支利箭般从不同方向突然冲向她,再见北冥雪手腕一转,那无数飞燕又变成一把把无形的利剑,直直朝着东方铁心刺去!

看似倾城一舞,实则利剑弓弩。

幻术!

东方铁心猛然醒悟,赶紧躲闪,然而还是受了重创。

“……不错。”

东方铁心连连退了几步,挨着木柱,这才站稳了脚,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嘴角喋血,美眸半眯着,细细地打量北冥雪,流露出几分赞许。

【逼供】

“真是姐妹情深!”

瞥了一眼茯苓,东方铁心走到紫檀桌旁,伸手把紫檀桌下的珊瑚圆椅拉出来坐下,缓过一口气后,开始把玩着手中泛着银光的匕首,似笑非笑地望着那二人,道:“皇宫不是人心险恶么?我看你俩,感情倒是不错。”

见东方铁心稍微冷静了些,北冥雪赶紧跑过去扶起茯苓,确认茯苓并无大碍后,这才乖乖地站到紫檀桌旁。

“我们自幼一同长大,虽非姐妹却情同姐妹。”

茯苓忍着痛,鄙夷地看了东方铁心一眼。

“是么——”

东方铁心故意拉长了尾音,沉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寒光,转身把手中的匕首刀锋抵在北冥雪白皙的脖子中间。

北冥雪一惊,往后连退好几步。

“你……”

北冥雪本想反抗,无奈已被东方铁心逼到木柱旁,背紧靠着木柱。

毫无反抗之力的北冥雪只好仰着头侧看着刀锋,尽可能地减少匕首陷入肌肤的深度。

“再往前一步我就杀了她!”

东方铁心扭过头,喝住了正向自己靠近,企图救北冥雪的茯苓。

再加大了力道,一颗殷红的血珠便从匕首尖端顺着脖子的弧度滚了下来,格外刺眼。

茯苓立刻停下了脚步,愣愣地看着北冥雪,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想干什么?”

北冥雪额头渗了一层薄汗,按捺住内心的不安,用凛冽的眼神对上东方铁心凶狠的目光。

四目相对之际,她们这才意外地发现对方竟是和自己一样的红眸。

“是谁派你们来刺杀本公主的?”

仅仅只是一刹那的失神,东方铁心便用更为凶狠的目光与北冥雪对视,红眸与红眸之间掀起的血腥互相撞击,谁也不甘示弱。

“我不过个从浣衣局过来的宫女,她也只是从茶水房调过来的……公主多疑了,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当本公主是傻的?你们都有武功功底,怎么可能只是普通的宫女?”

被当头批了一句,北冥雪首先收回锋芒,把目光投向茯苓,默不作声。

“不说?”

东方铁心冷哼一声,力道又重了一分,刀锋深了一寸,一条渗着血的赤蛇蜿蜒着现身在北冥雪的脖子上。

北冥雪深吸一口气,依旧沉默。

“瞧你刚刚的表现,你是雪域舞阁的人吧?”

东方铁心顿了顿,换了种方法问道。

“是。”

两道声音默契又爽快地响起。

“为什么进宫?”

“……因为犯了罪。”

又是一阵沉默,北冥雪的目光沉了下来,视线也从茯苓身上移到别处,架在脖子上的匕首明显轻了几分,一丝疑惑闪过北冥雪心头。

“什么罪?”

“错杀朝廷官员。”

红眸内一片波澜不惊,像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红宝石,方才的所有不安都被反射走,如今只有东方铁心的面容清楚地映照在红宝石表面。

“那你呢?”

东方铁心停止了对北冥雪的追问,收回陶醉于红眸的目光,转过头面无表情地问茯苓。

“五年前雪域舞阁侍卫长南宫问天突然失踪,官府趁机镇压舞阁,阁主北冥雪被降罪,抓了进宫当宫女,舞阁被迫解散……”

茯苓深吸一口气,脸色有些难看,“想到阁主孤身一人在皇宫这种险恶之地,于是我通过选秀进宫也当上宫女——毕竟两个人的话,凡事也好有个照应。”

东方铁心的目光再次落到北冥雪身上,似火红唇微张,皓齿若隐若现。

北冥雪看出了东方铁心的犹豫,可最终仍没吐出半个字。

脖上的冰凉褪去,东方铁心终于把匕首从北冥雪脖子上撤走。

北冥雪看着她把匕首插回刀鞘,最终消失在她腰间时,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滚。”

东方铁心挑开黛色珠帘,阔步走向内室,不忘厉声命令道:“还有,把饭菜也拿走!”

【身份】

“这些可都是皇上亲自为您挑选的,这些丫头也定会尽心尽力伺候好您,还请您收下。”

王公公弯腰对着身穿红色绢纱金丝绣花长裙的女子说道,语气中毫无半点敬畏与讨好,反而更像是命令。

北冥雪的脑海中,又闪过那天她被王公公带去舒心阁拜见东方铁心时的场景。

说来也是奇怪——

若是受宠,为何进宫几天都还未见皇上过来探望?

若是受宠,像王公公这种小角色又为何不向她示好?

若不受宠,她这般嚣张的资本是什么?

还有,为何提到舞阁后她突然改变心意放过自己?

……

北冥雪的眉头紧锁着,摇了摇头,甩开脑海中的一系列疑问,盯着身后被几个太监抬着的沉甸甸的木箱发呆。

还未被皇上临幸就有如此多赏赐了,这个东方铁心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哎,你听说了么?前几天册封的那个荣妃啊,性子可坏咧!昨儿王公公不是领了一批下人给她么?她还居然当面骂了一顿王公公呢!真够不领情的!”

“就是!不过那还不算什么——我刚听说啊,那个荣妃昨晚还差点儿打死了两个给她送饭的丫头呢!”

……

北冥雪下意识地伸手,把衣领往上拉了拉,遮住昨夜留下的伤口,莫名地加快了脚步,低着头匆匆朝那两名正在议论的宫女身旁的小道绕走。

虽深知宫中人多口杂,不过消息传得这般快着实让北冥雪暗自惊讶了一番。

“哼,这事儿要是被皇后娘娘知道了,看她还怎么嚣张!”

“可不是嘛!进宫第一天就惹恼了萧妃,要不是当时皇上也在场,她早就没命了!不过萧妃也不是好欺负的,这笔账,她定会择日清算的!”

“等着吧,凭皇后与萧妃的交情,准是把这两笔账一块算了的!”

“那就好,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一个俘虏还敢这么嚣张,这不找死吗?”

……

俘虏?

北冥雪忽地停下了脚步,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看着那两名宫女渐渐走远的身影,议论声也随着她们远去的步伐消失在耳畔。

她这才想起东方铁心昨晚口口声声喊着的“西门人”。

她懊恼地抬起右手手腕撞了撞太阳穴,竟连这一点都没有发现,真是太大意了。

“快点儿,免得惹怒了荣妃娘娘,我们纵使有十个脑袋都不砍。”

北冥雪恢复了镇定,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的人,提醒着。

【顶撞】

才推开门,北冥雪便体会到了什么叫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你是真不怕死么——居然还敢送饭来?”

珠帘后的贵妃榻上,东方铁心轻轻摇着羽扇,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那也要看娘娘有没有那本事要我的命。”

北冥雪淡然应着,缓缓把手上的东西放到桌子上,整个过程都没有瞥她一眼。

“这么说,你今天是有备而来的了?”

羽扇啪的一声被丢在地上,咯咯的笑声响起,给偌大的内室添了不少诡异,“但也不见你有带帮手哟……莫不是叫她们藏起来了?”

“她们只会拖我后腿。”北冥雪摇了摇头,轻笑道:“还是单挑公平些,免娘娘觉得被欺负了去。”

“上次是我失神了,不然你觉得你有这么容易伤到我?”

东方铁心神色一僵,暗暗咬牙,“一些三脚猫功夫罢了!”

“看在娘娘是主子,这才出了三分力;若是旁人,怕是当时就一命呜呼了。”

北冥雪又是浅浅一笑,礼貌又不失恭敬。

“你还知道本公主是你主子?一个小小的宫女也敢这么顶撞主子,你有那么想死么?”

笑声突然响起,东方铁心横了一眼北冥雪,嘲讽道:“还是说,你觉得你自己有很多条命够死?”

“若是其他妃子,我自然是不敢的——但你不同。”

北冥雪唇角微扬,不出所料地看到东方铁心挑开黛色珠帘从内室中走了出来,依然是一袭如血染过一般的红色金丝云纹长裙。

“我听说,你是俘虏。”

【商议】

“那又如何?”

东方铁心面露寒光,冷哼道:“那狗皇帝不还是册封本公主为妃了么?”

“所以这就是你嚣张的资本?”

北冥雪双手环胸,懒懒地倚在木柱上,半眯着的红眸里满是轻蔑:“亏你贵为一国公主——你的骨气去哪了?”

“本公主的事还用不着一个奴婢来管!”

东方铁心仰头蔑视北冥雪,紫眸中的寒意一波又一波地朝北冥雪袭去,不甘示弱地嘲讽了回去:“你也敢同我说骨气?你身为江湖中人,却委身于宫中当宫女,不觉得可笑么?”

“我和你不一样——你是被迫待在宫中,而我是自愿的。”

北冥雪浅笑摇头,垂下的红眸掩去了悲伤与悔恨:“我不过是在赎罪。”

“就因为杀了一个官员?”

“我害了问天。”

声音变得有些低沉,散落的碎发掩去她的黯然神伤。

若不是为了寻回母亲的遗物,她定不会回头。

她若不回头,那淬了毒的箭就不会正中南宫问天胸口。

东方铁心也顿了一下,收回原本搭在腰间匕首上的手,看着近在眼前的红眸褪去了方才那层薄薄的水雾,焕发出清澈的光芒——

“五年的赎罪期限到了,我要开始着手计划该如何离开了。”

“与我何干?”

东方铁心冷笑。

“我可以帮你逃出这里,回到属于你的地方。”

“你在开玩笑?”

东方铁心露出惊讶的神色,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压低了声音冷哼:“你不过是一个宫女……本公主凭什么相信你?”

“可是你也别忘了,我是舞阁阁主。”

北冥雪虽是淡淡一笑,但脸上认真的神色让东方铁心不得不相信她不是在开玩笑,“信不信那是你的事了——反正我提供不了让你相信我的证据。”

“……既然你是舞阁阁主,那你认识一个叫北冥芸的人么?”半晌,东方铁心终于问出了压于心底几天的话,语气轻轻飘,三分试探,七分小心,“或者是……听说过?”

“她怎么了?”

北冥雪很不适应她话题的突变,微微一愣,垂下了眸:“她是上任舞阁阁主……也是我的母亲。”

“你是她女儿?”

东方铁心惊讶地叫出了声,双手下意识扣上了她的肩膀,双眼死死地盯着她的脸庞,紫眸中掀起的波澜比方才更大了,“那她现在……人在哪?”

北冥雪在错愕中看着自己的身影被东方铁心紫眸中的波澜吞没,柳眉微蹙,淡然道:“她早在七年前染病去世了。”

“怎么会……这么快?”

紫眸中的波澜瞬间消失,蒙上了一层死灰,原本紧抓着北冥雪肩膀的手也在一刹那失去了支撑,缓缓地顺着北冥雪的手臂滑落,无力地垂在身旁两侧。

“说吧,你有什么计划?”

短暂的沉默后,紫眸恢复了原本的光芒,她静静地望着北冥雪,“皇宫戒卫森严,可不是这么容易逃出去的。”

“我当然知道。”

北冥雪坐在珊瑚圆椅上,盯着紫檀桌上跳动的烛火,“我会安排人护送你离开——直到回到你的国家。”

“那你呢?”

此时此刻,比起自己的安危,东方铁心更担心的,是事情败露以后,她的生死。

舞阁能立足于江湖,闻名多国,可不是没有道理的。

作为舞阁阁主,她自然是相信北冥雪的能力。

只是就连北冥雪也困于这深宫之中,帮异国公主出逃这件事一旦成功,等待她的可不是什么好的下场。

“我要逃比你要逃容易多了……毕竟我只是一个行走于江湖中的舞女,而你是敌国的俘虏……更直白一点,你可是人质啊!”

北冥雪望了回去,意味深长地笑了:“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我要你帮我离开西门国。”

“就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帮本公主!”

东方铁心哼了一声,拉开珊瑚圆椅与北冥雪并肩坐下,紧紧握住她的手,声音有些低沉:“你放心,只要本公主能活着回到东方国,一定会带你离开西门国的……我向你保证!”

听出她的话中忽地多了几分深情,北冥雪下意识蹙紧了眉,神色有些不自然。

“罢了,事成再说。”

东方铁心感觉到了她的狐疑,即刻收起了心绪,话锋一转:“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本公主只是个俘虏的?”

【过往】

“无意中听别的宫女说的,连带着一个有利于你逃走的计划。”

说罢,北冥雪朝东方铁心轻轻勾了勾食指。

东方铁心微微一愣,身体便倾往她那边,让她伏在自己肩上。

耳语了几句后,北冥雪便坐直了身子,也看到东方铁心爽快地点了头。

“那我先走了。”

事已成,北冥雪站起身,把珊瑚圆椅推回桌下,装作自己只来过送饭的样子,恭敬行了一礼。

“那你……知道本公主是谁么?”

见她要走,东方铁心抿了抿红唇,终究还是忍不住了,小心问了一句。

“除了俘虏,其余一无所知。”

北冥雪如实摇了摇头。

“我是东方国的公主——东方铁心。”

停下了刚迈开的步伐和即将推开门的手,北冥雪背对着东方铁心,静静地站在门前,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看出这个话题勾起了北冥雪的兴趣,她轻吸一口气,把前因后果缓缓道来——

“我与大哥在月初受母后的命令,与一行人一同潜入西门国,寻找一名唤北冥芸的舞阁女子,却被告知舞阁已在五年前解散了……

“我们只好原路返回,不料到了边境,遇到了西门对东方国边境的骚扰,我们担忧东方,不小心暴露了身份,因此被捉。”

“大哥为了保护我,已经被杀害了,我则被俘至宫里当妃……不,是人质。”

东方铁心低低笑了两声,笑声中满是讽刺与无奈。

“你们到西门来寻我母亲,可是有事?”

北冥雪皱眉反问,眼神中满是警惕——

自从八年前被任命为舞阁新主,母亲便退隐江湖了,连她这个女儿也为了避免惊扰母亲而长久时间不再联系了,对外更是宣称母亲已经去世了。

这样自己身上背负的恩怨,才不会牵扯到身体已然虚弱的母亲身上。

可是东方她……

“母后身染重病,只怕再过不久便会离世。”

听出了她的戒备,东方铁心张了张嘴,始终没把真话说出来,只道了个当初与大哥商量好的说辞:“她最后的愿望,就是寻回当年她在西门时救了她一命的女子,并见上最后一面。”

背对着东方铁心的北冥雪没有看到她欲言又止的神情,硬是把话题扯远了:“那如今东方……是谁在掌权?”

“二哥,母后一旦驾崩,他即可登基。”

东方铁心收回已到了嘴边的话,心有不甘地硬压下去,不情愿地回答了北冥雪的问题,然而当她再次张嘴准备继续说的时候,把门推开一条缝隙以便观察室外情况的北冥雪却嘘了一声——

“别说了,有人往这边来了。”

“滚出去!”

北冥雪话音刚落,一只瓷杯几乎擦着她的脸飞过,啪的一声碎在她眼前,伴随而来的还有东方铁心的怒吼声,“本公主不稀罕你们的施舍!”

北冥雪迅速反应过来,佯作委屈样,迅速推开门,退出了东方铁心寝宫。

“唉,你这是何苦呢!明知道荣妃性子这般烈,你还去惹她做甚!”

迎面走来的小太监看着柳眉紧锁着的北冥雪连连叹气,语重心长地对她说道,显然是听到了她被呵斥的声音。

“无妨,哪有不受主子气的奴才。”

装出无奈的样子对他笑了笑,北冥雪同他擦肩而过,红眸微沉,掩去了思量。

【打探】

夜色渐深,忙碌了一天总算得以休息。

支走了黏人的茯苓,北冥雪想起这几日的劳累,不禁长叹一声。

到底还是找来了……

她本以为,只要一直躲着,躲在西门国躲避,就能一直躲下去。

哪怕是被收押入宫当宫女,关在这红墙之中,也算是躲得很深了。

却万万没想到……

靠在浴盆边缘,北冥雪闭目仰头,脑海中不断回响着母亲的话——

不要怨恨他们。

他们才是你真正的至亲。

你终究是要回去的。

无论是和南宫问天,还是和雪域舞阁……曾经她以为会是长久陪伴的人和物,竟是转眼间消散。

“确定了,他们五日后离宫。”

清冷又充满恭敬的女声凭空响起,让北冥雪柳眉一蹙,睁开眼望着偷摸溜进来的阿娇,压低了声音:“怎的提前了?”

“为了能赶上下月太后的寿宴。”

阿娇恭敬应道,同白天那时和和气气的模样不一样,眼下她神色凛然,语气坚定,显露出真正的服从。

“既然计划有变,那就重新安排一下吧——辛苦你了。”

北冥雪轻轻点头,瞥了一眼窗外并无人影后,又把声音压低了些,冷声嘱咐道:“这阵子盯紧点她,一旦离宫,立刻下手!”

“是!”

趁着眼下四处无人,阿娇赶紧退了出去,北冥雪也站起身来,缓缓擦去身上的水珠。

慢条斯理穿好衣服,北冥雪推开门欲走,却看见茯苓正堵在门口,挡了她的去路。

“久等了。”

北冥雪抱歉一笑,丝毫不慌,往四周瞟了一眼后,疑惑道:“你有看见梦灵吗?今天好像都没有看到她。”

“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呀!”

茯苓笑了起来,并未发现她的不妥,“她今日一早便被调到了萧妃娘娘那宫里去,本以为是升了职,人有点忘乎所以了,失手打碎了萧妃娘娘最喜爱的花瓶,听说被打了一顿,正躺床上起不来了。”

“怎会如此?”

北冥雪故作惊讶,心里也对阿娇这掩人耳目的本领多了几分赞赏。

看来在这红墙之内,阿娇也时刻没有松懈。

如此,她更是可以放心了。

阿娇倒没有枉费她当初一片赤诚之心栽培,可不似眼前这位。

“怎么说也是姐妹一场,”北冥雪一脸担忧,提议道:“要不,我们去探望下吧?”

“算了罢,她犯了错,挨了打也是该的。”

茯苓嗤之以鼻,话语间充斥着对阿娇的不满,“从前就觉得她不怎么样,如今没有了你的庇护,果真生出事端了!你也别去蹚这趟浑水的好,难不成你觉得受荣妃的气还不够?”

“那便依你。”

北冥雪浅笑应着,将茯苓的小人作态收尽眼里,眸底逐渐多了一丝寒意。

【逃离】

吱呀——

木窗被呼啸的晚风吹开了大半,带着丝丝寒意袭向早已入梦的东方铁心。

柳眉微皱,褪去烈焰般火红的樱唇抿成一线,喉间不满地闷哼一声,她抱紧被子翻了个身,蜷缩成一团以御寒,但依旧没能醒来。

缕缕灰烟缓缓扭拧着进入内室,迅速散开在偌大的空间内,不再见踪影。

很快地,一股又一股比夜色还黑的浓烟从被吹开的木窗中涌进内室,夹杂着若隐若现的点点星火冲向东方铁心——

“咳咳……”

来自喉间灼烧般的痛感把东方铁心从梦里拽回现实中,她用右手捂着口鼻用力咳着,左手撑着雕花架床床沿支起上半身,刺鼻的气味几乎令她窒息。

木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紫眸中立马迸出的阵阵寒意透过黛色珠帘朝来者射去,她强忍着不适,右手早已放在藏在腰间的匕首处,却见那人缓缓踏着穿过已弥漫在整个内室中的浓烟朝自己走来,每走近一步,她的柳眉便拧紧一分。

“是我。”

匕首已然出鞘,那人似乎早就猜到了东方铁心的每一个动作,一边开口说着,还十分顺手丢了一件黑色外衫过去。

随着那人渐渐脱离烟雾的笼罩,东方铁心这才看到那人是北冥雪,不禁低声笑了出来:“皇上才离宫三天,这么快就对我下手了,那老太婆是有多着急?”

“皇上是提前离宫了,也意味着有可能提前回宫。而你——对皇后她们而言,可是恨不得你早些死的争宠对象呢。”

北冥雪走到木窗边,匆匆扫了一眼室外的情况,把手中的剑和东方铁心先前叫她准备的药包一同扔了过去,再从宫灯里小心地取出蜡烛,砍断束缚阁帘的袋子,拽起一束流苏,缓缓点燃。

“外面来了很多人,有一半是来堵你的……”不放心地望了望窗外,北冥雪又道:“趁他们还没进来,你自己小心些,赶快走!”

换完装的东方铁心点了点头,走到另一旁,学着北冥雪那样,取出宫灯中的蜡烛。

一扬手,还在燃烧的蜡烛便从她手中飞出,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橙黄色光芒,优雅地落在床上的被褥中。

道道耀眼的红光从东方铁心方才还躺着的雕花架床中骄傲起舞,内室很快就被蔓延开来的火苗照得通亮,到处都是火苗肆意跳动的身影。

燃烧的噼啪声充斥在耳旁,北冥雪捂住口鼻,同东方铁心手拉手,一同从窗户中逃出寝殿。

扫了一眼身后火光冲天的舒心阁,和一大堆手忙脚乱地泼水和呼救的下人们,小心翼翼避开人群,彻底逃离舒心阁。

见四下无人,北冥雪松手欲走,却发现手仍被她紧紧握着。

“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带你走!”

迎上那双酒红色的眸子,东方铁心郑重地承诺道,手上的力道重了几分,似乎在表达她此时的不舍。

北冥雪没有说话,点了点头,移开了视线。

同样是逃亡……

上一次紧握着她手的人,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心中的酸涩被勾起,北冥雪忽地想起母亲遗留下的玉佩。

“放心回去吧。”

扯下玉佩塞到东方铁心手里,北冥雪也趁机挣脱开了她的手,毅然转身,“你只管跑,千万不要回头!”

紧紧握着冰凉的玉佩,东方铁心只觉得眸子湿润了。

她有一种直觉——

北冥雪这一转身,她就再也寻不见了。

她似乎是在同自己做最后的告别。

她似乎也决定好了……

“阿雪……”

心头一紧,她愈发感到不安,下意识喊出了她的名字。

“快走啊!”

北冥雪依旧没有回头,甚至听见东方铁心在喊自己的名字后,她更是心虚了,逃也似的飞奔离去。

未来得及喊出口的称呼堵在喉咙,压在心上,重得东方铁心有些喘不过气了。

“我会还给你的……亲手还你。”

紧紧攥着玉佩在原地又等了片刻,她心下一横,收好玉佩,这才按着北冥雪先前告诉她的路线逃离。

黑色的身影很快就被夜色吞没。

一旁的角落忽地走出一道身影,望着东方铁心真的离开了,北冥雪才收回目光,把手中最后一根蜡烛扔在附近的草丛,火苗就地而起,吞没周围的花草树木。

见唯一一条能寻着东方铁心踪迹的小路也被火苗阻断时,北冥雪这才释然离开。

【叛徒】

远远地,东方铁心就看到了大开着的玄武门,和睡满了两旁的持械士兵,以及坐在黑马上牵着另一匹黑马在等着自己的茯苓。

“他们都死了?”

东方铁心熟练地跨到马背上,瞥了一眼地上的士兵后,很是诧异。

“只是因为迷香的作用晕过去了。”

茯苓摇了摇头,领着东方铁心扬鞭绝尘。

被马蹄带起的落叶漫天飞舞,月光泄下的银辉被打碎了一地。

沉重的马蹄声回荡在幽森的树林里,覆盖了暗处拉弓搭箭的声音。

一支利箭飞快地穿过飘散四处的落叶,紧追前面一黑一粉两道身影而去。

“啊——”

尖叫声伴随着沉闷的落地声响起,惊飞了栖息在两旁树上的鸟雀。

原本在自己身前带路的茯苓突然倒地,东方铁心连忙抽紧缰绳,原本飞驰的黑马被猛地一勒,前蹄腾地而起,不满地悲鸣几声。

东方铁心又把缰绳往右一扯,黑马极不情愿地侧向右边,前蹄重重地踩回地上。

“你还好吧?”

东方铁心跳下马,蹲在茯苓身旁,扶起她后,伸手握住那支刺穿白芷右肩的利箭,低声道:“忍着点。”

手腕猛地一用力,东方铁心把利箭迅速拔了出来。

茯苓吃痛地叫出声,不断涌出的鲜血很快就把她粉色常服染红了一大片。

从剑鞘中抽出北冥雪给她的剑,护在茯苓身前,东方铁心警惕地盯着几棵粗壮的大树后把枯叶踩得沙沙作响的人。

“谁?”

茯苓用左手捂住右肩,强忍着疼痛站了起来,看着草丛中越来越清晰的身影,瞳孔紧紧收缩,恐惧与意外布满了脸庞。

迅速回过神来,茯苓左手猛地把东方铁心手中的剑打落后,紧紧掐住她的左肩,右手吃力地举起利剑,把剑刃横架在东方铁心喉间,冲着那人吼道:“别过来!不然我杀了她!”

东方铁心还在惊讶着茯苓的举动,半眯着紫眸,望看着从树林中走出来的阿娇与其他两位同样身着粉色宫女服的女子,心中顿时有了几分思量,冷冷地问着茯苓:“你是谁?”

“叛徒。”

阿娇朝茯苓扬了扬下巴,鄙夷道:“舞阁一解散,她就做了西门朝廷的狗!”

“那阿雪为何还让她护送我?”

东方铁心心头一紧,紫眸中闪过一丝受伤。

“她的任务只是把你带出宫,我们才是护送你的人。”

阿娇轻轻一笑,解释道:“她是朝廷的人,用她的手把你带出宫,要容易得多……只要她一出宫我们就能随便处置她了,毕竟宫内眼线多,不好下手。”

说罢,阿娇脸上满是狠厉,茶色杏眸中射出的寒光刺穿茯苓的躯壳,刺进她的内心,“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干的龌龊事,阿雪不过是在陪你演戏罢了!”

茯苓紧咬着牙,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谁不想要荣华富贵?我没有错!”

紧握住架在东方铁心脖子上的剑,茯苓的右手在微微颤抖,锐利的眸子立马捕捉到了下方细小的动作。

东方铁心猛然抬起右手,手肘往后用力一撞,左手朝茯苓右肩上的伤口狠狠地就是一巴掌拍去!

“可以了。”

东方铁心踢起被茯苓打落的剑,正对准她的心口,准备刺去,身后的阿娇却开口制止了。

“你要留活口?”

东方铁心凶狠地刮了阿娇一眼,顿了顿,把剑插回剑鞘。

“叛徒留来有何用?”站在阿娇左旁的女子冷哼一声:“番木鳖开始发作了,她也撑不了多久了。”

“原来你们已经在箭里下毒了?”

茯苓咬牙,把剑插入泥土中,双手紧紧抓住剑柄,努力地支起上半身想站起来,尖声喝道:“你们……谁也别想走!”

刚深吸一口气,勉强站了起来,手脚突然一软,又倒了下去,右手紧紧掐住心房的位置,清秀的五官扭成一团,痛苦万分。

“凭你还想拦我们?”

阿娇摇摇头,剑眉一挑,一抹讽刺灿烂地绽开在她嘴角扬起的冷笑中,茶色瞳孔中满是看着茯苓受苦的愉悦:“还是说,你指望那群被你安排在前面的暗卫?”

站在阿娇右旁的女子吹了一声口哨,三匹赤马忽地从她们身后的树林中蹿出,乖巧地停在她们面前。

“你们……已经下手了?”

茯苓艰难地吐出一句话,脸色已无半分血色,幽怨的目光在苍白如纸的脸色上愈加令人惊悚。

“舞阁虽然是解散了,但你也别以为真的不存在了。”

阿娇坐在赤马上,冷冷地扫了一眼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却仍是满脸不甘的茯苓后,与其余两名女子围在东方铁心身边扬长而去。

“过了这条河便是东方的国土——那船夫从前是舞阁的侍卫,你大可放心离开。”

阿娇坐在马上,伸手指着不远处停靠在岸边的木船,对东方铁心说道:“我们还要回去接应阿雪,剩下的路就不送了。”

“请你们一定要护她周全,断不能让她受半点……”

“这是自然。”

东方铁心的话被阿娇毫不留情地打断了,紫眸中写满了不甘。

“她知道你是谁。”

阿娇没有错过东方铁心的神色,与另外两名女子掉转马头后,压低了声音:“不然你以为,她凭什么拼了命都要把你送回东方?”

“她知道……原来她早就知道!”

细碎的呢喃被沉重的马蹄声踏碎在扬起的沙尘中,紫眸倒映着那三道扬鞭飞驰的粉色身影,东方铁心不禁握紧了手中的剑。

【谋权】

双鸾花纹从菱花铜镜的底部分开两支,顺着铜镜边缘蜿蜒而上,正如东方铁心内心的意念般冲破心中的囚笼,往脑海的方向蜿蜒而上,愈加强烈——

母后临终前的嘱托;

二哥面对西门多次骚扰、有意入侵却不发兵驱逐,反而向西门求和的软弱;

为了完成母后的遗愿,与自己一同潜入西门,最后为了保护自己而倒在血泊中的大哥;

还有为了让自己平安回到东方,不惜冒死同朝廷作对,还未来得及相认的姐姐;

……

一幕幕回忆交错横杂,像八爪鱼般用它那布满吸盘的触手紧紧箍住东方铁心的心,任凭妖玥阁外为她的平安回来而庆贺的人们的欢呼声,也阻止不了吸盘把她的意志一点一滴地吸尽的痛苦。

东方铁心死死地盯着菱花铜镜中的紫眸,透过这双晶莹剔透的紫眸,她仿佛看到了一道紫发飘飘的背影,那人正缓缓回头望向自己,释然一笑……

把剑挂在寒玉床的帷幔上,东方铁心从腰间摸出北冥雪为她准备的药粉,紫眸中闪过一丝犹豫后,迅速就被狠厉染满了。

权力……

她从未如此渴望过拥有权力!

软弱的二哥根本担不起东方一国的重任,为了已故的母后和大哥,和那生死未卜的异姓姐姐……

东方铁心紧咬牙根,紧握手中的药包,将心中的最后一条退路切断。

对不起了,二哥。

一个月后——

东方铁心面带微笑,骄傲而优雅地踏上正殿的台阶。

每一级,都是曾经为了帮助保护自己而付出的人;每一步,都是自己为了回报他们为自己付出而做的牺牲。

从母后的嘱托,到她潜入西门被捉入宫当妃子,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从她入宫当妃子后与北冥雪相遇,再到与她分离回到东方,不过四个月的时间;

从她回到东方,谋害二哥夺权即位,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她做到了……

“先皇在位时,西门多次骚扰本国边境——先皇为了不让百姓受战争之苦,饱受凌辱屡次向西门求和仍未改变现状,终日身心交瘁,最终驾崩。”

穿着金线凤纹曳地红裙,头上插着碧玉龙凤钗的凌云髻,东方铁心俯视着宫殿之下的万人。

“然而经朕所查,先皇实为被人下毒——那药来自西门,毒性虽不烈,但每日服用少许,不出二十日便毙命!”

“如今那下毒之人早已逃回西门,但东方不能置之不理!”

缓缓踱步在众大臣之中,细细地观察着他们神色的变化,语气由最初的平缓越来越烈,布满愤怒的紫眸令本就写满威严的神情愈加难以违抗。

“先是在本国边境肆意妄为;后又杀害先太子,把朕捉入宫中百般羞辱;如今又谋害先皇……众爱卿觉得,西门欠的这笔账,我们东方该不该讨?”

“该!”

一位身着将军服的大臣怒目圆瞪,即刻单膝跪下请命:“不瞒陛下,早在当初先太子被害,陛下被捕作为人质之时,臣等已多次上书请求先皇派兵讨伐西门!只是先皇担心陛下的安危,这才被迫按兵不动。”

此言一出,其他大臣纷纷附和。

“陛下,精兵早已训练好,都准备着为东方报仇,一洗雪耻!”

另一位身着将军服的大臣双手抱拳跪在地上,洪亮的声音把方才的附和声压了下去。

“好!”

东方铁心满地点头,紫眸中有熊熊火苗在燃烧,笑意愈深:“朕在西门之时,发现西门北面驻营少,防守较弱,将军们大可率领精兵先攻占西门北面的景城,再北下进攻京城——但要记住,万不可伤害无辜百姓!”

景城是舞阁解散前主要的活动地带——

按照阿娇的情报,舞阁解散后仍有大批舞阁之人聚集于景城,若是从景城下手,一来可以与舞阁之人联手,里应外合;二来可以尽快与北冥雪会合,以保她平安。

东方铁心暗自攥紧了拳头。

“来人!拟旨,下诏!”

“臣遵旨!”

几位身着将军服的大臣半跪在地上接旨,脸上的神情异常兴奋。

看来他们也忍二哥的软弱很久了。

紫眸半眯着,东方铁心望着眼前的一切,忽地陷入沉思。

但愿这一切都还来得及。

【攻城】

战鼓声回荡在大地,清脆的兵刃碰撞声,此起彼伏的怒吼声混在一起,紧随秋风的脚步飘向远处,响彻云霄。

东方铁心站在山坡上俯视山脚下的盛况,用余光静静地看着东方的军队一路进攻,顺畅无阻,而西门的军队连连溃败,被迫撤离景城。

紫眸却并没有为这即将胜利的战局兴起半丝波澜,位于似血残阳下的景城被定格在晶莹的紫水晶中。

几道火光自下而上,似乎在努力地与火烧云融为一体。

瞳孔骤然紧缩,东方铁心的思绪被眼前的景象猛地拉了回来——

“这是……”

东方铁心转过头惊讶地问身边的护骑,看到的是他们茫然地摇头。

“报!”一名士兵奔向东方铁心,神色激动万分:“陛下,景城已攻下!”

“他们这是纵火弃城?”

比起兴奋,惊恐此时更是占据了东方铁心的心。

“不,这是有人蓄意纵火所致。”士兵单膝跪着,神色严肃:“失火地点超过十处,但大致都是围绕在城内军队的驻扎处,敌军因此大乱,我军趁机攻下景城,毫不费力!”

“真是天助我也……”

紫眸中迸发出异常灿烂的色彩,她知道,这是阿娇在帮自己。

翻身跨上白马,东方铁心高举手中的剑,洪亮的声音响彻云霄——

“进城!”

快了,很快就能见到她了!

只是不知道这半年里,她是否还安好。

据阿娇所言,那日她虽是与北冥雪会合了,然而刚到景城,北冥雪就被追兵捉走了,关在驻城军囚笼中。

北冥雪被带走的前一刻,授命阿娇成为新任阁主。

于是不久后,阿娇作为新任阁主,带领雪域舞阁重出江湖。

几天后,军营附近的人为纵火,这一切都不过是阿娇为救出北冥雪一手策划的。

然而在军队弃营而逃后,她们把军营翻了个遍,都没有发现北冥雪的踪迹。

也包括东方铁心攻城以后,长达七日七夜的搜寻,也没找到北冥雪。

她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谁也找不到了。

“陛下!”

东方铁心闻声转头,任谁都是一声问:“可是找到了?”

“没……没有。”

半跪在地上的士兵微颤:“他们都说,没见过什么红眸紫发之人……是属下失职了,还请陛下……”

“罢了,你们也辛苦了,退下吧。”

疲惫之色重回脸上,东方铁心挥了挥手,扭过头,继续呆呆地看着窗外再次陷入沉思。

关门声响起后,东方铁心突然把桌上的杯具全然扫落在地,却仍难以发泄心头怒火。

难不成她是为了逃避自己,故意躲起来了?

东方铁心皱着眉,紫眸蒙上一层失落与不甘,可瞬间被恐惧填满——

莫非是……

【永别】

“阿雪……”

秋风带着零散的落叶迎面砸向东方铁心,似乎在阻止她靠近乱葬岗的步伐。

她此时就像是游走在刀刃上的人,每一步都是铭心的痛苦,每一步都是刻骨的煎熬。

绝望笼罩在她头顶,她的步伐开始蹒跚,被风吹乱的发丝与内心备受煎熬的痛苦让她看起来狼狈不堪。

她痴痴地游荡在乱葬岗周边,黯淡无光的紫眸仍不肯放弃寻找眼眸最深处的另一双晶莹剔透的红眸。

一名身着青色衫裙的女子躺在不远处,失去光彩的紫眸猛然一亮,即刻她便像疯了似的,跌跌撞撞朝着那抹青色奔去——

“不,不会的……”

她撕心裂肺地叫着,无力地瘫坐在另一个死人身上,无底洞似的绝望终于将她吞没,失去意识控制的泪水不断地从眼眶中涌出。

凌乱的紫发之下,一副姣好的面容上那双黯淡无光的红眸睁得极大,红眸中的瞳孔却小如针孔,无不透露出她临死前的绝望。

被血染红的樱唇半张,透过染上了鲜血的皓齿的缝隙,可见灵舌已被咬断一半;

粗壮的暗红色勒痕得意地横在白皙的脖子上,手腕和脚踝处也被暗红色的勒痕缠上;

淡蓝色上襦大袒,暗红色的吻痕与淤青交错在高耸的锁骨与若隐若现的□□处,被撕破了大半的青色下裙隐约可见斑斑血迹……

“对不起……”

东方铁心把下唇都咬出了血,任由眼泪肆意涌出,剧烈颤抖的手轻轻覆上她的眼,轻轻合上她的双眼后,一把扯下自己身上的斗篷,紧紧地裹住她那不忍直视的身躯。

“对不起……我还是来晚了……”

她紧紧地抱着被斗篷裹着的尸首,埋头放声痛哭。

……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身边来了好几位将士一边摇晃一边喊着她的名字,东方铁心这才回过神来,可抱着北冥雪身体的手仍是不肯松开半分。

被仔细打理过的佳人静静地躺在黑色方形棺木中,东方铁心眼角挂着泪,苍白的脸上无半点血色。

紫眸停留在如安详熟睡的美人脸上。

犹豫再三,她闭上双眼,双手缓缓把棺盖合上,转身深深吸了一口气,睁开双眼后,一脸平静地对着身后众武将道:“运回东方,按公主仪式下葬。”

【探望】

寒风夹杂着片片雪花迎面吹来,抹掉身后一串串脚印。

远远看到阿娇放下手中的黄白色交错的菊花,在她转身准备离开时,与东方铁心的目光交汇在了一起。

片刻对视,相视无言,只静静地冲着对方点点头,便擦肩而过了。

“我来看你了。”

东方铁心弯腰蹲在冰冷又柔软的积雪上,伸手把半身高的墓碑上的雪花轻轻扫去,低声呢喃着:“带你离开西门国,我做到了;可你失信了……你根本就没有等我回去找你。”

纤手停在半空中,卷睫掩去半垂的眼眸,稍纵即逝的伤感,东方铁心又莞尔一笑:“不过现在已经没有西门了……我给你的陪葬品,你喜欢吗?”

墓碑的冰凉自指尖传来,东方铁心的指尖从顶端游到底部,心底一片苍凉。

“到死都没能亲口叫你一声‘姐姐’,真是遗憾啊……”

她轻叹一声,紫眸中清晰地映着她亲手刻上去的碑文——

东方三公主北冥雪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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