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北冥雪降生时，天空出现了百年难见的七彩祥云，霞光万丈，紫气东来。

算命先生说，她天生凤命。

但这可吓坏了北冥正和北冥雷，毕竟北冥正和北冥雷都是习武之人，而圣上最为忌惮的，就是后妃亲族手握兵权。

作为驻守北疆对抗外敌的将门，算命老头这短短几个字足以让北冥一族抄家灭门。

更别说，还有觊觎皇后宝座的众多文官之族——

哪怕圣上不出手，那些心眼子比蜂窝眼还多的文官们随便一个勾结外敌的罪名，也足够北冥一族余生尽享牢狱之灾。

于是趁着未透露出去半个字，北冥正手起刀落解决了算命老先生，为了掩人耳目，命北冥雷将北冥雪换上男婴的衣服，连夜将她弃置于溪流之中，听天由命。

在北冥雪快要饿死之时，一位师太捡到了她，至此，她在佛寺长大的日子正式开启。

但很快，她们就发现了北冥雪看似乖巧，实则叛逆——

在她们诵经吃斋时，她偷溜下山，一边听着清倌人曲中的各种故事，一边啃着小厮给的鸡腿，日子过得甚是滋润；在她们打坐静默时，她时常跟在来拜佛的施主身后，问天下事，习世间技。

于是在北冥雪十六岁刚满时，便被师太连打带骂赶出了佛寺。

她寻着那条走了无数遍的小路，熟悉地从墙角处找到了溜进清倌姐姐房间的通道，却被告知姐姐在两月前就离开了人世。

北冥雪有些失落，凭着记忆中师太们为灵魂超度的样子，装模作样地念起了经文，宽慰姐姐的在天之灵，也是感谢姐姐多年来对她的照拂。

在她离开的时候，迎面碰上了一个人。

那人向她点头示意，北冥雪微微一愣，也点头回敬。

在姐姐那听曲时，她见过那人几次。

青楼里每日往来的人甚多，之所以对那人有印象，除了那一头耀眼红发，与极为罕见的青鬃马外，再撇开女性的性别不谈，北冥雪记忆尤为深刻的，是那人骑于马背上肆意张扬的模样——

红色长发与赤衣在风中飘扬，坐骑极速驰骋，远远看去，就像展翅翱翔的凤凰踏云飞行一般。

本是萍水相逢，只是没想到那人还会认得她。

“小尼姑。”

北冥雪刚走出几步，那人忽地喊住了我，“要不要陪我喝两杯？”

她回头看着那人，不禁笑了：“你也会喊我尼姑，居然问我……”

“我见过你在姐姐房里啃鸡腿的样子。”

北冥雪话还没说完，那人就一脸淡定地戳穿了她的真面目，“我还见过你进了红倌人的房里。”

脸蹭地一下变红，北冥雪移开了视线，有些心虚，“你别想歪，我们可都是女子之身……还能做着什么不成！”

“走吧，我请客。”

那人看起来心情不大好，许是和她一样，刚得知姐姐离世的消息。

北冥雪没有拒绝，跟在她身后默默走着，一路来到从前姐姐还在世时，二楼的包房里坐下。

她点了一壶姐姐最爱喝的梨花酿，也点了北冥雪最喜欢吃的大鸡腿，以及一小碟花生米。

“敢问女侠大名？”

怎么说也是白蹭一顿饭，北冥雪竟不知这人的名字，实在有些失礼。

“铁心。”

她大口喝着酒，眉宇间英气逼人，举手投足间尽显侠客之风。

“在下单子‘雪’，你唤我阿雪就好。”北冥雪起身回礼，“今日多谢女侠请客。”

据师太所说，捡到北冥雪的那日，正是初雪之际，于是“雪”便成了她的名字。

铁心没有说话，眼神若有似无地直往她身上瞥，似乎在打量她，欲言又止。

少了姐姐唱曲，吃酒时间格外漫长，甚至有些乏味，在饱餐一顿后，北冥雪也该思量接下来的去向了。

从前在佛寺里无所事事，除了听天下事就是学点救人的小技能，如今流浪民间，她能做的大抵也是找个地方讲故事，或是寻一个医馆给人打打下手罢了。

“女侠身手不凡，我俩萍水相逢于此，既是有缘。”

半晌，北冥雪抬起头定定望着她，笑眯眯道：“要不女侠教我武功，我陪女侠浪迹天涯如何？”

“我不需要。”

铁心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凭什么？”北冥雪蹙眉反问：“就因为我白蹭了你一顿酒？”

铁心没有说话，抬起头，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片刻，拿起剑就要走。

“你还真当我是吃素的？这顿酒，我的！小二，再来一坛梨花酿！”

北冥雪冲上前拦下了她，从怀里掏出掏出一坨沉甸甸的银子，直接往桌子上一砸，嚷嚷道：“你若能站着走出这家店，我们分道扬镳；你若不能，那便收了我！”

【2】

铁心原以为，酒量再不济也不会输给一个小尼姑。

当酒醒发现自己身处破庙时，她的脸色就变得十分难看了。

于是从那开始，往后的数年时间内，她都没有再和北冥雪喝过一滴酒。

北冥雪也自打跟在她身边才发现，她是侠客不错，却不是个无所事事的侠客——

她似乎在找什么人，也似乎在等一个机会。

跟着她的第六个年头，北冥雪算是学成出师了，她们就这样二人一马，一路游闯江湖，行侠仗义。

但对比起舞刀弄棒，北冥雪更喜欢的还是看看医书，听听天下事，再长进些医技。

只是最近两年并不太平，兵乱四起，北冥雪本和铁心于野外游山涉水修习武功，如今也要被迫往住进城镇，接受管制了。

她们已是十分小心，却还是难免卷入战乱之中。

北冥雪巧妙躲开了所有刀剑，铁心却没有那么幸运了，被暗箭所伤。

无奈之下，北冥雪只能带着她一路逃回到早些年长大的佛寺之中。

厚着脸皮讨好师太，北冥雪笑嘻嘻给众师姐赔礼，一如多年前捣乱后心虚认错的模样。

铁心全程静静地看着，只言未语。

“天下大乱，总感觉……”

北冥雪为她仔细包扎好伤口，所幸伤得并不重，一边感叹着如今的局势，压低了声音：“要易主了。”

铁心侧过头看着她，从前政事相关都是对她闭口不谈，岔开话题，如今却是破天荒开了口——

“被你说对了。”

北冥雪有些发懵，明明前些年都还太平着，为何近两年却是兵荒马乱，各势力之间争斗不断。

“因为预言再现了。”

铁心沉吟片刻，终于开了口：“传闻二十年前天降异象，北冥将府中诞生了一名女婴，预言说，此人天生凤命。”

“北冥将军手握兵权，北冥之女天生凤命，那岂非……又要开始垂帘听政？”

北冥雪动作猛然一顿，眉头紧蹙。

“可北冥是忠贞之族。”

铁心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所以他们早早弃之溪流，任由那婴儿自生自灭。”

“一个婴孩儿，怎能谋生？”

北冥雪嗤笑着反驳道，心里对那婴儿多了几分同情：“估计早就暴毙荒野了。”

“我也这么认为的，可是——”

听到她的冷笑，铁心也忍不住笑了一声，话音一转，道出了这些年兵乱的原因：“两年前钦天监夜观星象，发现那人并未死，反而学成归来了，正巧当今圣上龙体欠佳，于是便有了‘得北冥之女者得政’的传言，他们为了寻找那人想尽了办法。”

“为了一个人，一句话，竟肆意发起战争，生灵涂炭……”

听罢，北冥雪震惊不已，却不是因为她所解释的一切，而是因为那些皇权之人对生命的漠视。

“恕我直言，他们不配得到天下。”

北冥雪冷声一哼，脸上尽是鄙夷之色：“为了一己私欲祸害百姓，如今尚是亲王已是这般，更别说登上权力顶峰后得有多暴虐了！”

“可以啊小尼姑，这些年的书没有白读。”

铁心微微一愣，将手覆于她的头上，轻轻摸着，面带微笑。

北冥雪打掉她的手，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铁心早知她被赶出佛寺，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张嘴闭嘴仍喊她小尼姑，甚是奇怪。

走出佛寺大门，铁心本想和她商量着以后该何去何从，当看见京城皇宫所在之处燃起熊熊大火时，铁心的脸色猛然一变！

迅速从怀里摸出一个形状怪异的东西，只见铁心将绳子一拉，一束烟火绽开在头顶半空之中。

“小尼姑，我现在有大事要做。”

北冥雪还在惊讶她怎么会有这威力巨大的信号弹，她却伸出了手，神色决然，目光坚定，“该我们杀入京城的时候了。”

【3】

“就你还杀入京城？行走江湖不过几年，真当自己武林盟主了？”

北冥雪双手环胸，不以为意地笑着，却还是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直到来到皇宫朱雀门前，她才发现她错了——

铁心手里是真有精兵强将啊！

北冥雪跟在她身后，保护好她的后背，陪伴她一路突破重围。

来到执政殿内，当听见御前侍卫向铁心抱拳行礼时，北冥雪彻底懵了。

“你一介江湖人士，怎么会……”

北冥雪话还没说完，恍然想起前不久她讲起预言时，提到了钦天监。

是啊……

如若不是皇权中心之人，怎会知道圣上御用的钦天监说了什么？

“不……我不信！”

北冥雪打死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位浪迹天涯，和她相识于青楼清倌人听曲厢房内的游手好闲之人，竟是皇亲贵族！

“胡说！你明明叫铁心，你怎么会……”

“我是叫铁心没错，但当时，你问的是我的名。”

救驾成功的铁心释然一笑，眸中的狡黠清晰可见，“一直以来你也没问，如今再介绍一下好了，我姓东方，我全名是东方铁心。”

北冥雪无言以对。

相伴七年有余，竟没有发现身边之人竟是镇守一方的女将东方铁心！

眼下叛军已退，东方铁心因救驾有功而被封为亲王。

北冥雪黯然垂眸，心知如今的东方铁心已是遥不可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离开。

“小尼姑。”

北冥雪刚走出几步，东方铁心忽地开了口，“要不要去喝两杯？”

似曾相识的场景让北冥雪心头一颤，但是这一次，她没有搭理东方铁心。

“阿雪！”

听得出来，东方铁心有些急了，“你要去哪？”

“和将军大人无关。”

北冥雪自嘲一笑，对她的称呼也顺势改变了。

“你走不掉的。”

东方铁心突然冲了过来，拉住了她的手，声音压得很低：“他们都在找你，你走不掉的……跟着我，你才能安全！”

“找我？谁？”

大脑变成一片空白，北冥雪怎么也理不清现在的状况了。

“他们或许还不知道，但我知道！”

话已至此，东方铁心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了起来，当着皇老舅的面直接抱住了北冥雪，声音压得很低：“你根本就不是什么佛寺孤儿，是你……你就是预言中的那个北冥之女！”

“你……”

北冥雪惊讶得瞪大了眼，“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个秘密，就连她都是在被师太撵出佛寺的前一个晚上才知道的——

不知道怎么的，那个算命先生并没有死，憋了十几年后，一朝喝醉之时把消息吐了出来。

外界即刻传得沸沸扬扬，北冥将军与北冥少将也迅速被软禁起来，各方势力都在想尽办法打听关于她的一切。

能证明她的身份的，只有当时被换上的男婴衣服。

师太知道，作为溪流的下游之处，佛寺迟早会遭殃，于是师太把藏在了佛寺之中的男婴服装焚毁，狠下心连打带骂把她赶了出去，只为让她留有一线生机。

但她没想到，这个秘密竟然被东方铁心发现了！

“你带我回佛寺包扎伤口时，我无意中发现的。”

东方铁心紧紧抱着她，她挣脱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

“所以……你接近我，也是为了传言？”

寒意在心底蔓延开，北冥雪闭上了眼，只希望这一切都是梦。

“怎么会！你忘了，我们是怎么认识的了吗？”

东方铁心忽地松开了手，直直对上她的视线，她也看清楚了东方铁心眸底的真诚与心痛，“那你愿意信我吗，阿雪？”

北冥雪深吸一口气，回想起这七年的点点滴滴，其实她知道，东方铁心并无心于政权。

比起勾心斗角的朝政权势，东方铁心更向往肆意洒脱的江湖生活。

“我信。”

许久，北冥雪叹了一口气，不再逃避她的视线，也算是对她的表态。

“女侠身手不凡，我俩相识，既是有缘。”

脑海中忽地浮现起相识时的那一幕，北冥雪低声一笑，学着她重温旧景的样子，挑眉笑道：“要不女侠教我武功，我陪女侠浪迹天涯如何？”

“一言为定！”

和当时不假思索的拒绝不同，这次的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两人不约而同笑了出声，北冥雪忽地想起算命先生的预言，却还是有些疑惑，“但我还是没有想明白，‘凤’到底是……”

在北冥雪还在沉思之际，东方铁心已然翻身上马，向她伸出了手。

微风从敞开的宫门吹进来，扬起东方铁心的发丝和衣袂，一如初遇之际的模样。

“原来是……”

北冥雪顿时恍然大悟。

“是什么？”

东方铁心蹙眉看了她一眼，不明所以。

“没什么。”

北冥雪笑着摇摇头，紧紧握住她的手，“可能那算命先生想说的是，我命中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