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邺城的县守姓褚。

林琼一下马车，就看到了挂在府邸门前的灯笼上写着清晰的“褚”字。宁华派了小厮前去应门。

没过一会，大门就开了。从内走出一群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体态微胖锦衣华服的官老爷，旁边落后一步的妇人身着绫罗绸缎，满头珠光宝气。

官老爷带着一群人走到宁华林琼二人面前，拱手行礼，肥硕的脸上堆起了笑容：“宁三公子光临，舍下真是蓬荜生辉啊！快些里面请，里面请！”

宁华一改之前在乐坊中咄咄逼人的态度，面上一派温和，和褚老爷一起进了府。

和宁三公子同行的林琼自然也是受到了莫大关注。褚夫人一路夸赞林琼满身英气，姿容过人，明里暗里又面不改色地打探其身份，问是哪位世家千金。

一群人到厅堂内落座。宁华坐于上方右座主位，下方右侧是林琼。上方的左座和对面坐着褚老爷和褚夫人。宁三公子和褚老爷之间你来我往地讲了一堆客套话，直到几个丫鬟上来给每个人桌旁上了茶，这才打开了此行的话柄。

“褚老爷，话不多说。晚辈此番前来，是为了云澜姑娘。”宁华端起瓷杯，品了一口。

褚老爷立刻换上一副愁苦面容，唉声叹气：“唉，能与宁三公子交好，本来是小女万金难求的福气。可半个月前，她不知怎么的就想不开呢！”

旁边的褚夫人以袖掩面，似是落泪，有丫鬟在一边轻轻拍着肩膀小声安慰着。

可这两人身上，完全感觉不到一点悲伤。

林琼在对面看得分明，心里有些疑惑。

她自小在无忧谷中长大。林家对于每一个新生弟子都格外重视，若有人家中早夭，全谷都会缟素七日，与其同悲。

怎么他们，对于失去一个家人，表现得这般不为所动呢？

“褚老爷、褚夫人节哀。”宁华自然也能感受到这家人对于云澜的冷漠，面上依旧带着笑，嗓音不自觉地凉了几分。

待余光瞥见褚夫人似乎又要继续“悲痛”，黑眸中闪过一丝不耐。开口的话语却十分客气：“是这样的，在下曾有一把意义非凡的古琴寄放在云澜姑娘处。此番得知噩耗，虽心有不忍，可这琴，还是要收回的。”

意义非凡的古琴是他胡诌的，那琴相较于云澜原先自己那一把顶多是能多换几个银钱。但云澜既然留下那一句话，就且问上一问。

此言一出，褚老爷和褚夫人也不忙着表现了。他们对视一眼，确认过互相都是茫然。但人就在旁边也不能直接说不清楚。

于是褚老爷正起脸色，喊来一个小厮。扭头和宁华道：“对于云澜房里的物件，我们也不是很清楚。宁公子莫急，我这就差云澜房中的老嬷嬷上来，她肯定知道。还不快去把孙嬷嬷带来。”最后一句话是转头对着小厮说的。

不一会，小厮带着一个头发黑白斑驳，衣着整洁但明显非常老旧的老嬷嬷上来了。她颤颤巍巍地朝上方跪下，行了大礼。

褚老爷伸出手向那处点了一下，笑着为宁华介绍道：“宁公子，这就是一直跟着云澜的老嬷嬷，那琴的事情你且问一问她，她一定知道。”

突然不知缘由被带到这里来的孙嬷嬷原本心下惶恐，听到老爷之前这般介绍。当下就清楚了原来是上方的另外一个神仙模样的公子有事要问，心中的畏惧顿时就淡了几分。

宁华将视线投向下方，声音温和：“老人家，可有在云澜姑娘的房中见过一把伏羲琴？”

听到问话孙嬷嬷却有几分摸不着头脑，只好如实道来：“伏羲琴？小姐房内没有这个样式的古琴。”

云澜小姐尤喜古琴，自小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孙嬷嬷对古琴也有几分了解。

褚老爷立刻眼一瞪，声音加大：“是不是老了不中用了？这琴很宝贵，你再好些想想！”褚夫人也随声附和了几句。

两人一副就算把云澜的屋子掘地三尺，也要为宁三公子找到这把琴的势头。

孙嬷嬷一听东西很贵重也着了急。可小姐的情况她也很清楚，由于在家中不受宠，每月月钱都是最少的。云澜向来朴素，房内一直就那两把琴，都是使用了很久的。古琴又不是什么针线小玩意儿，陡然间多一把，她每日前去打扫怎么会不知道呢？

蓦地，老嬷嬷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想到那话中的意思再结合现下的情形，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如此明显的态度厅内所有人都发现了。褚老爷皱了眉，不知为何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厉声问：

“你可想出什么线索来了？”

孙嬷嬷在下方连声音都发起了抖，模样更可怜了：“数月前，小姐曾拿着一大笔银钱回来了。老奴问其缘由时，小姐说‘把一把用不上的琴给当了’。当时老奴只以为是乐坊那边的闲置琴……”

没想到竟然是这神仙样的公子的琴？孙嬷嬷心中也觉得荒唐，跪在地上头伏得更低。

厅内所有人听到这话都愣住了，谁能想到是这个发展。褚夫人率先回过神来，横眉竖眼大呵一声：

“大胆！云澜怎会如此不知轻重？是不是你这老东西见财心起，偷偷地偷出去卖了？”

跪着的老嬷嬷身子伛偻，悲声切切：“冤枉啊夫人，老奴在褚家干了有五十余载，忠心可鉴呐！”

上方的褚老爷也变了脸色，五官都皱到了一起，对这个情况也是措手不及。

孙嬷嬷也是老仆了，他知道这应该是真话。

只好抬眼小心地瞧着身边白衣公子的脸色，见其收起了笑容，心下一“咯噔”，忙厉声批判表明态度：

“这丫头竟然恬不知耻地拿了宁三公子的东西出去换银两！”随后尴尬地赔笑道：“这……宁公子，这琴价值几何？要不我赔您个数？”

宁华垂眸不语。对于这情况他也是未曾预料到的。那“意义非凡”的伏羲琴仅仅是他从万海城里随手买来的。数月前虽然不知具体时间，可他上一次最后见到云澜离开丰邺城也是数月前。

拿到琴，没过多久就去当了换银钱？若仅仅是当时缺钱，为何又让小厮带回那一句话？

褚老爷见宁华不回话，脸上面无表情，吓得一口大气都不敢喘。

他所在的明国国君尚武，武林与朝廷之间的关系非常融洽，甚至给予了武林上的显赫世家许多的特权。

宁家是现今武林三大家族之一，而宁家的三公子谁人不知是最有望继承家主位的青年才俊。以三大家族之间的紧密关系，宁三公子发落他一个小小县守还不是手到擒来？

思及此，褚老爷有些肥硕的脸上有冷汗冒出，又硬着头皮唤了一声：“宁公子？”

宁华站起身，看向下方：“老人家，你可还记得云澜说是哪一家当铺？”

不等老嬷嬷回话，褚老爷就抢过了话头：“丰邺城内就一家当铺！宁公子可是要去当铺寻一寻？不敢劳烦宁公子，舟车劳顿，不如在府上歇上一歇？我这边差了下人前去看看就行了！”

宁华侧头似笑非笑，眸光淡淡：“你们如何知晓那琴的样式？”话落抬步往外走。

褚老爷一时语塞，没出声挽留。

在他看来，云澜已经死了，这事可不得怪到他们头上？此时宁三公子着急寻琴，若寻到还好；寻不到，等宁三公子回过神来，估计就要找他们的麻烦。

这关系横竖都不得好了，何必留尊大佛在府上？

这晦气丫头，死了还给他们找事！

褚老爷在心里咒骂道，面上恭敬地送两位出了府。

走出褚府，林琼转头问宁华：“去当铺吗？”

刚刚在府里，她不了解事情的缘由，一直没说话。只知道宁公子有一把琴置于云澜姑娘那边，而云澜姑娘似乎是把这把琴给当了？

真的会有人这样做吗？林琼百思不得其解。

宁华开口：“回客栈。”

林琼错愕：“嗯？宁公子不去寻琴吗？”在他们站在门口的空闲里，小厮已经把马车驾了过来。宁华动作极快已经上了马车。林琼只好先跟上。

在马车内，宁华思略再三，还是向林琼简单地述说了一下他之前遇到云澜时的一些事。也把云澜最后让小厮带给他的那一句话说了，最后说起那琴其实并不是什么特别珍贵的东西。

林琼听完后低头沉思：“原来如此。但这样一来，云澜姑娘把琴当了这件事就更不对劲了。”

从褚府一行中可以看出，这夫人老爷对云澜姑娘的过世态度冷漠，完全不像是对待嫡亲的小女儿。那老婆婆对云澜姑娘倒是有几分真情实感，但那时不宜过多问话，还需再探一次褚府。

宁公子不止一次赞誉过云澜姑娘的琴艺无双，但这家人似乎一点不知情。不知是她自己特意隐瞒，还是这府上的人真的从未关心过。

林琼思及云澜独自在城的另一边偏僻的乐坊二楼抚琴，乐坊中人或许知道些什么。

宁华点头，拿出折扇在手心一下下地敲着：“当铺那边我已遣了人去看看情况了。”

既然并不是什么重要的琴，当铺那边就没必要亲自跑一趟了。

只是……

云澜到底想让他知道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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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