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告白

徐凌羽艰难地从布满利石的悬崖中爬了上来,手脚四肢被扎破流出鲜血的他大口地喘着气,累得直接倒在了地上。漂浮在半空的小黑一挥手,一道白光闪过,那绵延百里的深渊在顷刻间就恢复成了原来被破坏以前的样子,原来的那个小空地也重新出现,整个夜原城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

“不得不说,你设下了一个很大的局。对神界的讨伐虽然失败了,但并没有失败地特别彻底。”小黑落到了地面上,说道,“你是不是早就料到萨图恩的中枢可以做到三界之间的来回传送?”

“还没有到那个层次。”徐凌羽苦笑道,“不过现在,一切终于结束了。”

“但是,你就真的不恨这个孩子吗?”小黑指了指自己,问道。

“你说梦吗?算了吧,她又不是故意的,能有勇气跟着我来神界已经很不容易了吧——这还是你主使的——你应该问我恨不恨你才对。”徐凌羽有些阴沉地看着小黑。

“诶?什么?都是唐梦尘她自己干的啦!哈哈!”小黑尴尬地笑了笑,像是念台本一样地说道,“帮你开门之后就很困,点了机器就回去睡觉了。啊真的好意外啊,唐梦尘居然自己一个人跑出来,还发现你偷偷去神界,竟然有那么大的勇气跟上来!她真是不怕死啊!嗯,下次我一定会看好她,不会让她到处乱跑的。”

“你最好真的看紧一点,不要老是动小算盘,不要消耗我对你的信任。”

空气有些凝固。

“算了吧,事已至此,我再追究又有什么用?难道神位能够回来吗?有一点她说的很对,最重要的还是活着,没死就不错了。”徐凌羽突然变了语气,他挣扎着站了起来,和小黑一起坐到了一把长椅上,“哎。”

“……你真的没事?”小黑有点担心徐凌羽,“这样的打击,还这么平静吗?”

“悲伤有用吗?以前还经历过更痛苦的事,比较起来这已经算是轻的了吧……我若是表现出来,对谁都没有好处。”

“有时候发泄发泄也是有利于身心健康的啊!”小黑看着徐凌羽,说道,“哪天你要是真的和那次一样失控,可就没有人能够救你了。”

徐凌羽沉默了很久,然后回答道:“我,自从小时候的那次之后,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情感的宣泄了……流泪,至少我自己会克制住自己想这么做的想法。”

“那,之后你打算怎么办?我想问的是,你跟这孩子的事情。”

微风吹过,漆黑的夜空下,圆月重新变成了漂亮的金黄色,冷冷的金黄色。转过头来,虽然血还在缓缓地流淌,但是心中涌上的莫名的祥和感冲淡了疼痛。

“等养大了再说吧,反正不可能陪她走到最后,既然要做出改变,总有人要牺牲。”徐凌羽沉吟道,“我也一直在寻求一个合适的结局。”

“一心求死啊,你这笨蛋。”小黑有些无奈地说道。

“是的呢,我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笨蛋。”

空气有些凝固。

“那我把身体还给唐梦尘吧,虽然你说原谅她了,但也请教育她一下。老实说,都没有想到她会发现你夜里外出,还跟上来,用北寒剑仙的匕首威胁我帮她开门。”小黑决定坦白真相,也表达了自己的担忧,“以及,你以后不要谁都不告诉,直接跑去神界了,现在你必须好好考虑怎么和大家交代,栉风沐雨那边得到消息后估计会爆炸呢。”

“该知道的早知道了。”徐凌羽像是傲娇一般冷哼一声,说道,“行吧,我会好好说她的。你给我回去休息。”

于是小黑解除了附身,唐梦尘的意识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中。徐凌羽虽然很无奈,但还是心平气和地和唐梦尘解释了刚刚发生了什么,告诉她这次是真的战斗结束了。

“下次不许偷偷跟过来知道吗?很危险的。”徐凌羽和唐梦尘走在回家的路上,因为之前有认知理解障碍覆盖,所以打的那么激烈也没被发现,“小黑都跟我说了,我给你神器不是让你威胁他的,还好这次没出事。”

“那你也不能谁也不告诉就直接跑去神界啊!你担心我,我难道就不担心你吗?”唐梦尘忍不住说道,“你怕我死,我不怕你死?”

这一句话反倒让徐凌羽沉默了。

“不会有下次了,梦,你也不会有独自冒险的机会了。”徐凌羽这样说道,“你,其实不用那么担心我的。”

“为什么?凭什么你可以关心我,我就不能关心你?”唐梦尘顿时急了,“你的命不是命吗?以后不要这样了!不只是我,还有王顺昌,你是他的上司对吧?还有你的那个组织,还有很多人需要你,你不对自己负责也就是对他们不负责啊!”

空气有些凝固。

“我知道了。”徐凌羽这样说道。

“萧玲群发了消息……啊,原来是这样!你回去一定要好好和大家解释,尤其是王顺昌,你这样一个人跑去神界打架,你的同伴都不知道……实在是太过分了。”唐梦尘跟在徐凌羽的后面,这个时候才打开涡轮的通知,看到了消息,“你可真会挑时间,满月,还是我们大家都不在的时候。等等,萧玲还和你串通好了是吧?帮你隐瞒?”

“我只是拜托她帮忙,她应该不知道。我不想让你们知道,因为我觉得你们担心,都是没必要的,只会让我更难办。”徐凌羽沉吟道,“特别是王顺昌和组织里的人,他们太重视我了。之前也有提出过要换领导或是他们自己独立出去,但都被拒绝了。”

“你以后不要再说那样的话了,很伤人心的。”唐梦尘这样说道,“这次我也冲动了,对不起,凌羽,我向你道歉,但是,你一定和我保证,绝对没有下次了。”

“嗯……”徐凌羽点了点头。

回到家里,稍作休息,徐凌羽又突然想起了什么。

“梦,你自己第一次见到神界的那些神氏,有什么想法吗?我看你好像一点都不害怕,但其实他可以轻松杀你好几十万次呢。”他这样问道。

“萨图恩……像你之前说的那样,是伪神,没那么可怕吧,更像是一个偏执的混蛋。”唐梦尘沉思许久,这样回答道,“感觉有点陌生,也有点熟悉,明明是第一次见面,总感觉以前在那里见到过。”

“神界的伪神符合人类的幻想,不如说他们正是为此而存在的,永远是我们自己找上这些麻烦。神依着自己的形象造人,人依着自己的形象造神。如果没有那么多盲目的信,就没有这些幺蛾子了。”

“是吗……”

“你家里有没有止血的绷带纱布什么的?”徐凌羽问道,“我左手有点疼。”

“我找找……”唐梦尘翻了翻挂在卫生间墙壁上的医疗箱,找到了徐凌羽所说的那些东西,“找到了,给你。”唐梦尘把一卷纱布和一瓶消毒药水递给了徐凌羽,“话说,我看你之前用那个技能,身体好像受伤很严重啊。是不是那个血月才能用的技能,其实对你身体负担很大?没事吧?”

“是有点负担,用多了不好控制,流血以及,可能会折寿,因为是用生命力的……你不用担心,嗯,谢谢。”

唐梦尘听到最后两个字,看着还在不断流血的那只左手,还有上面深可见骨的十字伤痕,心中仿佛被针扎了般难受。一种莫名的罪恶感使她尽量不去看这只被鲜血染红的手。

“我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我是可以用的上的。”徐凌羽说着就走进了卫生间,过了一会儿,他就拿着一个白色的小瓶子走了出来,径直走到了自己的房间,“我自己处理一下,你不要进来。”说着就要关上房门。

“为什么?”唐梦尘赶紧扒住房门,问道,“你刚刚是不是说,会折寿?这,为什么?会折寿的能力会什么还要使用啊?不是很危险吗?”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折寿啊反噬啊,都是常见的副作用。血祭的能力很强,副作用也是,我已经习惯了。”徐凌羽笑着回答道,这笑容给人一种莫名的感觉,他轻轻地推开了唐梦尘的手,关上并锁好了门。

唐梦尘注意到,他的左手似乎有些红肿,但并不是鲜血流出的那种红,同时也有些颤抖。他的额头上,似乎有一些汗珠留下。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令人感到温暖的笑容并不能使唐梦尘安心,反而更使她担心起来——徐凌羽的微笑,更多的像是礼貌性的,甚至是为了隐瞒什么而散发出来的微笑,而并不是发自内心真实的笑容。

他似乎从来没有因为开心或是幸福,发出源自内心真正的笑容。

锁门,门后面是他不想让自己看到的……伤痛?

唐梦尘突然感到心脏被什么东西勒住了,好像是绳子,又好像是锁链,只感觉喘不过气来,感觉自己丧失了挣扎的力气。她惊恐地支撑起自己的身体,踉踉跄跄地在自己的房间里找到了能够打开徐凌羽房门的钥匙,沿途又打翻了不少东西,但是在那房门前又停下了自己的向前伸出的手。

她的心跳在触碰到锁眼的那个瞬间就慢慢地缓和下来,她无力地靠着那扇紧锁着的门,坐了下来。

我好想进去,可是为什么你把门锁上……

连心门也锁了。

徐凌羽锁好了房门,之前的那种平和的气质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些许无奈的绝望。他靠着这扇紧闭的门,顺着坐在了地板上——两人的距离,如此的近,又如此的远。

看着自己渐渐失去控制,不断红肿颤抖的左手,徐凌羽叹了一口气:“反噬开始了吗?那个东西,好像没有要回来。可恶,被萨图恩砍碎了封印水晶,更加不稳定了……”

苦笑着从涡轮中取出一个灰色的药瓶,和之前的白色药瓶一起打开,将其中的白色药片尽数倒入嘴中,嘎嘣嘎嘣地嚼碎,吞下,颤抖的手使得药片洒落一地。他瘫坐在地板上,靠着雪白的墙壁,在几步远的距离,被扔在地面上的两个空瓶,现在可以清晰地看到上面的标签。

灰色,神经过敏感激发剂,白色,止疼药。

封锁经脉将血液中的药物全部导入左臂,随后巨大的龙爪显现。在药物的作用下,徐凌羽的五感被放大了数倍,感受到的疼痛比以往更加剧。

如果痛昏过去的话,就感受不到疼痛了,这也是一个解决方法。

将龙臂狠狠地摔在了墙壁上,没有想象中的巨大破坏力,反而是强烈的痛感使得徐凌羽差点就失去了意识。接二连三地反复这个动作,伴随着在脑中挥之不去的疼痛,徐凌羽知道,反噬正在逐渐地减弱——或许可以撑过这段时间,然后自己就不用昏迷了?

以前反噬都没这么强啊……看来要恢复好一段时间了。

门锁转圈打开,唐梦尘小心翼翼地把头探了进来,看到徐凌羽似乎是完全透支般的瘫坐在地。可见的冷汗从他的额头冒出,整只左臂已经完全红肿两圈,鲜血停止了流淌,但是那一种红色仿佛就像涂满了鲜血一般。徐凌羽微闭着微微露出红光的双眼坐在那里。

“凌羽。”唐梦尘渐渐地走近徐凌羽,问道,“你,你这是怎么了?没事吧?副作用,副作用这么厉害?”

“没事,看来得好好修养一阵子了。”徐凌羽睁开了眼睛,突然吐出一口鲜血,然后靠着墙壁挣扎着站了起来,有气无力地说道,“抱歉啊,把你的房间弄乱了,以后可能还要在你家住一会儿……”

徐凌羽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只是觉得,思绪很乱。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唐梦尘看着散落在地上的空空的药瓶,心中似乎有些冰凉。

“告诉你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要一个人丢下大家去神界战斗?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要用的那个能力有反噬,反噬这么强烈?

“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承担?为什么要把我锁在外面?为什么总是想把我从边上踢开?为什么总是说着要保护我却总是让你自己受伤?

“为什么明明说自己是法定监护人却总是在关键的时候疏远我,然后再道歉……”

唐梦尘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

“就算,就算我帮不上你,我是一个什么用都没有的废物,但,但我也想关心你啊!我不想什么都不知道,就,就有一个朋友为我死了!我不愿意!我不想有人死!我想大家都好好活着!”

“梦。”徐凌羽看着唐梦尘,五味杂陈地说道,“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为好。对不起,这是必要的隐瞒,我不能告诉你。”

“你,你在说些什么啊!为什么要替我受伤,然后再向我道歉!”唐梦尘的身体有些颤抖,眼泪从她的脸颊上落下,“你到底做错了什么啊!不要老是道歉啊!不要把我当成只会享受别人关心的白痴啊!我也想关心别人啊!我也想要有属于自己的力量去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啊!

“明明是我害你丢了神格,明明是我害你被萨图恩一路打杀,明明是我……一无是处的我,到处瞎跑给人添麻烦……萨图恩说的很对啊!我就是一个累赘啊!为什么还不把我丢掉?为什么还对我那么好?

“我会愧疚的啊!我真的很愧疚啊!我,我什么都做不到!还这样对你大吼大叫,简直就是一个不要脸的婊子!我自己的都看不下去了!”

“梦。”徐凌羽走近了几步,看着唐梦尘,认真地说道,“我从来,就没有把你当成累赘哦。”

“我知道啊。所以说,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很恨自己啊!明明害得你差点死掉好几次……你却还能一脸灿烂微笑地跟我说没事,还能告诉我这不是我的错,还能为我着想,为我牺牲,为什么……我一直一直这样跟你说,你总是不听……”

说到这里,唐梦尘哽咽了一下。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回答我啊!我这个人,有什么地方值得你这么做?你难道就不会为自己考虑吗?难道我的生命比你的还要重要吗?我这种人,死了就死了嘛!有什么大不了的!还说什么想被我杀死?怎么可能啊?!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啊!我看着你死!我会多愧疚!”唐梦尘流着眼泪一气说完了这么多话,有点喘不过起来,她喘了一口气,泪眼汪汪直直地看着徐凌羽,“不要总是这样,总是这样,随随便便地敷衍找个理由,然后为我做那么多,显得我很任性,我很软弱啊。”

你这样做,只会让我越陷越深。

溺死在对你的依赖和需要里。

徐凌羽径直走到了唐梦尘的跟前,没有说话,张开双手,抱住了她颤抖的身体。

“抱歉。理由的话……”

感受着徐凌羽无言的温暖拥抱,唐梦尘感觉自己的精神和□□似乎都融化了,前所未有的温馨涌上了心头,她紧紧地抱住了他,不想松手。

“因为我不想再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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